“好,您先把药吃了。”芳菲温柔地把药片塞在老人嘴里,又将一勺水送到她唇边。老人顺从地吞下了药,便打开了话匣子。
“那夜,雪很大,他走了很长的路来看我。我偷偷留了最好的菜给他。我们去雪地里烤火,他最爱吃我作的菜……”她的话虽然没头没脑,芳菲却知道,老人讲的正是她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从前蔚蓝提过,她父母相恋在北大荒,那时父亲被派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干活,母亲则留在兵团炊事班。芳菲突然有一丝感动,老人对许多近在眼前的事情,已记忆混乱,而青春年少的故事,却历历在目,纵使那曾患难与共的男人早已背叛了她,却在心中刻下一生一世的痕。
“她,她来了,带走了我的男人,我的儿子……”老人突然如看到恶魔般,浑身颤抖起来。
“她被我赶跑了。”芳菲说。
“赶跑了?”老人将信将疑。
“对。”
“哟,她确实不在这儿了。好闺女,帮妈出了气。蔚蓝不怕,爸爸不要你了,还有我,再难,妈妈也要带着你活下去……”芳菲鼻头一酸,女人这一生,难道,只是为男人痛,为儿女活吗?她正想着,兜里一阵颤动,取出手机一看,是妈妈。芳菲赶忙接起电话,告诉她,今天照顾同事的母亲,不回家了。
“照顾老人,可是个细致活,记住,什么时候都别失了耐心。还有,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妈妈唠唠叨叨地嘱咐着。
“知道了,知道了。”芳菲挂上电话,一扭头,发现老人正大睁着双眼,望着她:“你是要那女人回来整我吗?”
“不,我只是打电话骂她。”芳菲紧握老人的手说。老人满意地微笑着,闭上眼,睡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试图抽出已麻痹的右手,这轻微的动作惊醒了老人:“这是哪里?天堂吗?”
“不,是医院。”
“我要,我要……”
“您要什么?”
“安乐死。”芳菲听了,心中一酸。
“让我死,反正你也长大了,何必留我在这里?安乐死,安乐死,安乐死……”老人的叫喊,一声大似一声,她呼吸急促,身子不停抖动,好似在和什么抗争,又好似想从床上跃起,跳入天堂。手足无措的芳菲按了呼叫铃。护士来了,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又匆匆走了。病房里寂静重回,芳菲心中却难以平静。女人一生,到底,为谁春来,为谁春去?韶华之恋,何以竟痛到垂暮?子女成年后,是否人生所有祈盼也逐渐归零?这些问号在她脑海中拧成了乱麻……
那晚,芳菲没有睡在陪护床上,而是坐在老人身边,用头倚着墙,什么都想,又什么都没想地熬着。老人打了镇定剂后,竟一觉睡到天亮。芳菲看看表,长舒口气,蔚蓝应该快来了,一切总算平顺地度过了。可惜,她估计得太过乐观。
“我女儿呢?”老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冷冷地望着芳菲。昨夜,她的目光混沌而恍惚;今晨,却敏锐而阴郁。
“她马上就来。”芳菲忙道。老人的注视让她打了个冷战。
“你骗我,她不会来了,女儿家,有了男人就不要娘。”老人挣扎着要坐起来。芳菲顺势一扶,帮她斜倚在枕上。看见老人嘴唇发干,芳菲便倒了杯温水,用汤勺送到她嘴边,老人顺从地张开了嘴。
“对,就这样,再多喝点……”一句话没完,无数水珠从老人嘴里,喷到她脸上、衣服上。
“你……”芳菲刚要说什么,却看到老人脸上居然浮出了笑容。
“你想毒死我,没门。”
芳菲的眼泪快迸出来了,这是她从没受过的羞辱。帮助别人,通常是头脑一热就可作出的决定,真作了,才知其中艰辛。她想起妈妈的劝告,要耐心、耐心……芳菲边用餐巾纸擦去水珠边想,水可以不喝,药无论如何要哄她吃。
“妈,我是蔚蓝呀,来看您了……”
老人看着“闺女”,目光似乎柔和了许多,问:“凌远走了?”
“您说什么?”芳菲讶异。
“你爱人呀。他一来,你就走。他一走,你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