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芳菲甩甩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一切就挥之不去呢?
她努力把思绪拉回现实中。五点了,秀云今天不会回来了。她关上电脑,准备下班。这时,手机响了。
“Hello?”
“Fiona,我是汤姆,祝贺你被录取了,人事部二十四小时之内会发出雇用合同。”
“谢谢,我……”
“你还好吗?”
“超级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芳菲把拳头挥向空中,心中狂喊“Yeah”。
挂了电话,她抓起包向门口跑去,想先找个地方填饱没吃午饭的肚子,就在开门的一刹那,她几乎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秀云。”
“芳菲,你陪我去程昊家,现在”
“你们约好了?”
“没,我打算硬闯,务必让他撤诉。”
“好,我陪你。”芳菲下意识地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心说:“对不住。”
红色Mini-cooper里,芳菲偷眼看着驾车的秀云,街边的路灯,把她的脸照得愈发惨白。
“你老公在中国的项目进展得如何?”她问。秀云的老公本是和她一起在澳洲打拼,趁前些年悉尼房市大涨时赚了些钱。但这些年,眼看房产行情一路滑落,他不甘心坐以待毙,就带着大部分积蓄回国找项目去了。
“还不是在烧钱?我们出国二十年,在国内早已没有人脉,想靠为数不多的钱重建关系网,谈何容易呀?”
芳菲看着这个风姿绰约,衣着华贵的女人,突然起了恻隐之心。她过去累积的财富是许多澳洲华人可望不可及的,但创业难,守业更难,在众多发展商、中介都纷纷倒闭的房产淡季中,想维持这份财富谈何容易!她一个女人独撑大局,再疲惫也没有男人肩膀可以依托,这种光鲜外表下的辛酸,谁能看见?
车子在悉尼一个偏僻郊区的平房门口停下了。秀云和芳菲下了车,按响了门铃。一个身材矮小,略微佝偻的男人打开了门,秀云的到来使他意外,愣几秒钟后才如梦初醒般地说:“请进。”
客厅里一个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女人见她们走进来便说:“秀云呀,真不巧,我正要打个电话,昊,你陪客人吧!”然后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走了。
“秀云,我是没办法。”那矮小男人叹了口气说。
“我们二十年前一起来澳洲,一起找工、一起开心、一起伤心,你怎么可以……”
“当年不是现在。”
“在我心里没有区别。”
“在我心里有!当年我无家无业,从头再来我输得起。现在不行!”
“房子不是我逼你买的,你很清楚销售过程中我不但没有误导你,甚至再三劝你不要一口气买两套楼花。我把你当朋友,少赚钱都不在乎,你却……”
“你是有钱人,怎么行事都漂亮。我不行,二十万澳元是我全部家产。要么,你赔给我,要么,法庭上见。”
秀云还未说话,芳菲已经气炸了。
“钱是发展商拿走了,怎么让秀云赔?大不了把她的几千元佣金给你。再说,你既然敢投资就要敢承担风险。总不能赚钱你一人吞,赔钱要别人付。”
芳菲的话有理有力,程昊一时语塞。
“昊,让他们走人,有理法庭上说去。”那个头发湿漉漉的女人从客厅转了出来。
芳菲意识到,今天他们是来和解的,就此被轰出去,不但目的没达到,反而激化了矛盾。她看着含泪的秀云,把心一横,决定委屈一下自己。
芳菲冲程昊和那女人低下头说:“我态度不好,向你们道歉。只是这件事,还请你们三思。你们说秀云误导,根本是口说无凭,这种官司是纠缠不清的持久战,到最后你们要支付的律师费,可能数以万计,那二十万,也未必能要回。”
那女人冷笑一声:“要真是如此,你们紧张什么?秀云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和昊的贷款申请是谁帮忙做的?我们好像没签过字呀?”
秀云惨笑:“我知道你会拿这事要挟。当时,程昊让我帮忙处理贷款的事,该来签字时,你们有急事回了国,让我代签,二十年的交情,我……”
那女人说:“让你代签?这是空口无凭呀。你有我和昊的委托书吗?没有,光伪造签字这一项,就可以把你告垮。”
芳菲这才恍然大悟。看来,朋友是世上最危险的动物。
“芳菲,我们走吧!”秀云用虚弱的声音说。
回来的路上,秀云和芳菲都一言不发。芳菲看着窗外,白天明媚多姿的悉尼,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许多小道上一丝光亮也无。
“把我放在火车站吧!”芳菲体谅地说。
“先吃饭,再送你回家。”
“不用,你早些休息吧!”
“别争了,你为我饿肚子,我请你去‘金唐’。”金唐是此地最有名的中餐馆之一。
“秀云,别对我太好。”芳菲想到现在是秀云危难之际,而她居然要离开,鼻子不禁有点酸。
秀云好似洞悉了她的心,说:“工作找好了就走吧!”
“你中午听到了?”
秀云说:“你找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人不常在公司,心在。”
芳菲长叹口气,想说什么,却终于无言。
秀云说:“平心而论,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员工。我给你的工资,也是公司有史以来最高的。但,我怕很快,连这份薪水都开不出了。所以说,你现在走正好,至少两不相欠。”
芳菲过了良久,才缓缓地说:“是你给我在澳洲第一份工,是你教会我如何在澳洲做事。虽然我就要进入大公司,慢慢融入澳洲社会,但‘点滴之恩……’
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芳菲和秀云对看一眼,后半句虽未说,却又已经说了。
“Hello?”
“芳菲,你怎么还不回来?”娜娜的声音跳出话筒,“快,快,我需要你,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