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上海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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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LE BOUCHON——没有中文菜单的法国乡村餐厅

名叫“瓶塞”的法国小酒馆

在繁华热闹的上海,武定西路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甚至安静得有些落寞的马路。灰蒙蒙的楼房一幢接着一幢,一直走一直走,总算看到一片较为热闹的奶黄色,虽然那奶黄已经在风吹雨打中变得陈旧。抬头看,1455号,LE BOUCHON。

走上两级台阶,推开黑色雕花铁门,迎面就是一棵大树。紧靠树干,延展出一个奶黄空间。半截树腰上已然抽出嫩绿新芽,在用竹条拼出的黄色墙面上肆意铺张。

向右转,再上两级黑白间隔的台阶,推门,迎面是一个简陋的柜子,上面堆放了许多免费杂志。抬头,两堵墙上四个大镜框,镶满来客照片。左手边是一个硕大木头酒桶,据说在法国几个盛产葡萄酒的小镇,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滚酒桶大赛,第一个把酒桶滚到终点的人,就能得到一瓶当地产的陈年佳酿。这只酒桶当年从法国空运过来,算是不远千山万水,等到酒喝完了,却只孤零零地留下做了个摆设。

与上海其他几家有美丽水晶吊灯、有摇曳烛光、有各式晶亮刀叉的法国餐厅相比,这里的装修水准只能说是家常。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有些诧异,但想想,真正的法国人也不可能每天都去“红磨坊”用餐喝酒看歌舞吧?当然了,“红磨坊”是法国餐饮的一种文化,但肯定不是全部。事实上,就和我们路边红火的“辣肉面大王”总能吸引一溜吃客一样,法国许多附带餐厅的小酒馆才是法国人日常生活中最常消费并且消费得起的地方。后来看到一些巴黎小酒馆的图片,从外表看来,它们与私人住宅的区别仅仅在于门上有块招牌。在那样的一些地方,装饰只是一种气氛,如果食物不好,是不会有客人愿意常常光顾的。

LE BOUCHON最初就是这样一个带有露天花园的小酒馆,那时还是1998年,时年38岁的法国人Vincent来到上海工作,一眼看中此处。16岁就进入餐饮行业的他不仅喜欢这一行,同时具有独特慧眼,“其他地方很贵,不可能做很多很特别的东西,把钱花在那上面不值。”

最终他如愿从别人手里得到了它。他将这个总面积45平方的空间全部封闭,按照法国乡村酒吧的风格改建成了一个小酒馆。从法国运来的酒柜有着严格的调温系统,贮藏40余种来自法国各地的葡萄酒。酒价一般都在200至1000元人民币之间。酒馆的名字就叫Le Bonchon,很容易记住。这个单词在法文里,是“瓶塞”的意思。而在法国,叫Le Bonchon的小酒馆简直数不胜数。

南面是市三女中,对面是广播交响乐团,在这样一条马路上,Le Bonchon实在非常不同,有好奇的酒客看到了,忍不住进来一探究竟,于是口口相传,就连法国大使也几次亲临,媒体也跟着自动寻上门。转天,杂志上出现了“雅量啤酒屋”的介绍,老板却是一头雾水,他竟不知道,究竟是谁为他将店名译成了“雅量”?

室内用了大面积的黄、绿铺陈,十分轻快。粗糙的小木桌一张挨着一张,并不怎么讲究距离之美。在这里看不到优雅也看不到矜持,盛装前往的美丽中国女孩更是少见。有几回晚上九十点钟过去,发现法国人同样热爱大声喧哗。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常常可以看到他们互相举一举酒杯,有些夸张的表情。

葡萄死于果子,活于酒

法国人对葡萄酒是很有感情的,一次大战中,法国报纸上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有趣的观点:我们的将军之所以英明、士兵之所以勇敢,都是畅饮葡萄酒的结果。

“葡萄死于果子而活于酒”,法国人是把酒抬到生命的鲜活高度了。同样一瓶葡萄酒,捧到他们面前,就有了一种仪式感。先是“望”,查看标签,确认酒牌、产地、年份,是自己要的那一种了就点点头,然后服务生才会“嘭”地一声拔出酒瓶上的木塞。一开始倒酒,也只倒上少许,端起酒杯轻轻摇动,微微倾斜送到鼻子尖前闻闻。说实在的,我如法炮制过,但是闻来闻去,酒香似乎都差不多,到底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品酒专家。下一步才是尝,要把酒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然后再缓缓咽下。

虽然法国有句谚语,说喝葡萄酒的人是最快乐的人,但比起品种繁多的葡萄酒,我倒更偏爱用蒸馏酒与茴香油配制而成的茴香酒,至少,茴香酒是可以漫不经心喝的。

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茴香酒是源于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别处没有的。不过我第一次喝茴香酒,却是在一间土耳其餐厅,侍者会在酒杯里倒进少量的水,然后就有一丝丝的乳白 渐晕渐染开。茴香酒的香气果真就是茴香的味道,虽然有40%的酒精含量,但入口并不辛辣,甚至有些温润。

在Le Bonchon再次看到茴香酒,很是兴奋,招手就要了一杯。老板居然阻止我,用蹩脚的英语沟通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看来,我去的冬末初春时节并不是喝茴香酒的理想天气,那是属于阳光下的饮料,所以应该等到天气再热一些时品尝。是的,彼利·梅尔在《永远的普罗旺斯》里就写过,“一定得在天气暖热,阳光充溢,想象力奔腾,可以幻觉时光停止的情境下喝它。一定要在普罗旺斯喝……”可我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去普罗旺斯啊,于是我反问,你的店里可是一年四季都有这酒吧?而且还不止一种牌子。

他摇摇头,还是为我倒上了,奇怪的是,这次加了水后,酒的颜色并没有变成乳白,而是类似于琥珀的颜色,有着明亮的光泽。限于语言障碍,没能问出个中原由,也是遗憾,但这并不妨碍我仍旧一口接一口,老板很惊喜,对身边一个女孩服务生直嚷嚷:啊,她喜欢,她真的喜欢。

那天晚上出了酒馆,我一个人在上海的夜色下走了许多许多路,全身被一种温暖柔柔地包裹着,似乎带着我脚不沾地一直往前。后来看《低俗小说》,文森特吸完毒出来,开车在隧道里那一段,音乐一响起来,我就想起了在“雅量”喝下好几杯茴香酒的事儿。

没有任何中国的东西

因为生意越来越好,常客越来越多,最早只想专心做酒吧的Vincent于是改了主意,聘请了法国厨师Pascal经营起法式西餐来。健谈友善的Pascal1999年从法国到吉隆坡定居,烹调正宗法国菜已有30年。他从不盲目追求创新或是迎合眼下流行的混合菜潮流,一门心思专注在经典传统的法国菜中钻研改良,多年功夫下来,自然做出一手无人能挑剔的美食。这其中,仍是以鹅肝酱和蜗牛为主打。问老板有何与众不同之处?老板笑着摇头,“每个厨师都不一样,酱不一样,所以味道就不一样。”自然,酱料配方需要保密。

“这里有最正宗最真实的法国菜。你在这里,就像在法国一样。”

确实,除了味蕾感觉,更有语言环境上的疑在异乡。整间餐厅,除了进门右手边一张法国葡萄酒产区分布图外,没有一个中文字;四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黑板,上面用法文写着各种酒的名字;就连餐厅最重要的菜单也只有法、英两种语言。

“这里没有任何中国的东西,因为我不需要。我的客人不会法语也没任何关系,我会用英语把我的食品介绍给他们,解释给他们听每道菜里有什么。”

每天晚上6点,Vincent都会准时出现在餐厅,站在吧台边,像个侍应生一样对每一个进门的人大声打招呼、点菜、上菜……他自豪地告诉我们,“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一个人装修、一个人刷墙、一个人设计菜单与名片……

问他餐厅装修花了多长时间,他说,五年。确实,现在的Le Bouchon已不是记忆中最早亮相时的那个样子,但是Le Bouchon是不断改变不断变化的,正如他所说,“就像你有了一个孩子,只要你看到有一样东西适合他的,都会给他买下来一样。”

虽然呆在这样的小酒馆里,“既不是在家里,也不在空气新鲜的露天”,但它仍然是日常生活中意料之中的一些小小乐趣。事实上,倘若你和我一样爱酒,你就会明白,人生乐趣之一,就是由你自己去搜寻你所喜欢的小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