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上海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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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沪申画廊——“外滩三号”里的平民去处

当年“外滩三号”新闻稿的第一句话就是——“外滩三号,想进吗?能进吗?”

外滩三号这幢建筑本身并无多少出奇之处,1916年最早建成时只有三层,砖木结构,名叫天祥洋行。1922年,天祥洋行联合了包括有利银行在内的多家洋行对楼房进行改建,并重新命名为有利大楼。改建后的这幢新古典主义大楼有六层之高,面积也扩大到13,760平方米,顶层上还建了一个标志性的巴洛克塔亭,是上海第一幢钢框架的大楼。由于建筑本身沿外滩一面不够宽广,仿文艺复兴风格的大楼正立面以及大门都开在了与中山东一路相接的,外滩最南端的广东路口上。

抗日战争爆发后,有利银行以八万元的代价最终获得该楼的地产权,可惜四年后,又为日军所占,直到抗战胜利后大楼才重归有利银行。1953年,有利银行关闭,大楼由上海市民用建筑设计院承租使用。1958年,上海地质矿产局迁入2楼办公。到了90年代,外滩房屋开始置换,新加坡佳通私人投资有限公司成了它的新主人。这个主人出手相当阔绰,2002年4月22日,佳通和另一位满族美籍新加坡律师一起,一掷万金,对这幢老楼掷下了3500万美元的投资。

于是,老瓶装新酒,“有利”摇身变成了“外滩三号”。这一变,立时变成了一个“创造并激发中国现代生活新领域和内涵”的“Lifestyle Destination”,一个目前上海滩上最顶级的时尚社交、消费场所。

怎么个顶级法,Giorgio Armani第一次到上海,是因为自己的Armani上海旗舰店要在“外滩三号”落户了。有报道甚至声称,“这或许是上海时尚界值得纪念的一个日子”,倘使真的载入“上海时尚发展史”,这“外滩三号”肯定水涨船高,成为“上海时尚界值得纪念的一个地点”。

此外,世界著名纯净水品牌“依云Evian”的全球第二家依云水疗中心14间私密理疗室以及上海最昂贵的2只按摩浴缸、以知名烹饪大师Jean-Georges Vongerichten命名的Jean Georges法国餐厅(以这个名字命名的餐厅是全世界最高级的法菜餐厅之一)、世界名厨梁子庚主持的唯一以黄浦江母亲河命名的“黄浦会”餐厅、全球首家在巴黎以外的Bernardaud Salon de Thé咖啡店(Bernardaud曾被拿破仑三世选为皇室御用餐具)……它们的地址统统都在“外滩三号”!

要去这样一个地方,确实不是“想进不想进”的主观问题,而是“能进不能进”的客观考量。门口服务生固然不会因为你衣衫褴褛直接将你推回喧嚣狭窄、热气腾腾的广东路,自己兜里的票子要是两只手数得过来,想必不会贸然登门。

但是不要忘了,再富的地方都有穷人,同样道理,再高级的场所一样也有免费去处。穿了一身总价不超过三百元的T恤牛仔,和几个一道菜就得花去几大张票子的名牌男女站在同一部电梯里,心里并无半点忐忑。

电梯在三楼暂停,我两手空空,走进沪申画廊。

画廊总体感觉简约而雅致,用色大半为白、间杂中性色彩的灰、水泥地面,应该算是后现代主义风格,也是我目前最为欣赏的美国白派作品风格。空而净的空间格局体现出一种古典的单纯,窗户不大,与整个空间形成强烈对比,更显现出总体空间的规模。再加上灯光的运用,视觉上有一种夸张的膨胀感。

画廊设计师Michael Graves本人就是奠定华丽后现代主义建筑设计的重要人物之一,他的设计风格一贯讲究装饰的丰富、色彩的丰富,尤其有趣的是他极为偏爱粉色系,理由是这可以用做象征自然事物的元素。不过这里琳琅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视觉元素,装载它们的容器所要做的,就是简单二字。

环顾一周,第一入眼的就是周春芽颜色极跳的“绿狗”,它一身绿色,四仰八叉躺在画面中央,生殖器附近被加上了暧昧的玫瑰红。看了介绍后才知道,这只名为“黑根”的德国牧羊犬是画家的宠物,可惜过世甚早,于是便被放入画中,以资纪念。据说当年周春芽考美院的时候,曾经因为色彩分数低,被打发到了只有黑白木刻的版画系。昔日的老师们一定无法想象,不去表现物体的真实颜色,如今也成了一种艺术的风格。

在整个一千平米的展示空间里,体量最大的作品要数在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任教的展望的“假山石”,高约五米左右,完全用不锈钢制成。这一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是不是艺术品的标准也包括了材料选择呢?显然,如果随便用些其他材料,很可能就成了装饰品而不是艺术品,文化意义的蕴涵也会因此有所削弱吧。比如在我们眼中看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不锈钢材料,在艺术家的眼睛里却成了合金、现代的象征。“它是中国人最爱用的,无论饭店的餐具还是大厅的柱子,几乎都能见到它的影子、它不会生锈,有着永恒的气质、它显得光彩华丽,实际价格却不贵……总而言之,它就是人类虚荣的梦想结晶。”自从艺术家在生活中发现了这一灵感后,就开始用“不锈钢”这种永恒的物质COPY中国古代文人永恒精神的象征——假山石。从作品获得的国际性影响来看,艺术家最终成功得以“点石成金”。

信步走到窗边,眼前便是因为距离而几乎静止的黄浦江面,清空短暂的视觉冲击后,转身,便看到了徐冰的一堆简单无色、形状不明的玻璃制品。这批作品原名“first read”,原意是“儿童的看图识字、小孩最早的书本”,与一旁“第一阅读”的中文译名有些距离。

混淆概念,一直是徐冰的拿手好戏。他以前最出名的作品是“天书”,当观众想阅读其中的内容时,将会发现,书里的那些由他自己创造的文字完全是毫无意义的符号。对“书”需要传递信息、内容的传统定义于是受到怀疑:这样的“书”,还能管它叫“书”么?这次的作品同样沿袭了这个主题。拿起一个玻璃制品,发现上面的中文是“舌”,英文却是“rock(石头)”。也许艺术家是想告诉我们,看待世界应该用孩子最初看世界的那双眼睛?因为只有孩子的眼睛才是最真的,他们看不到概念,只看到真实的东西。

整个画廊,我最喜欢的作品是现任美国纽约理工学院艺术系副教授的林书民第一次在中国大陆展出的录象装置“置换空间”与镭射立体影像“表面张力”。

录象装置“置换空间”设在一个十分隐蔽、乌漆麻黑的小房间里。影象开始,看到的是十二个排列在一起的封闭大纸箱,十二个来自不同国家的成年裸体男女蜷缩在各个箱子里,随着婴儿咿咿唔唔的背景声,箱子被他们从里面缓缓打开,象征着婴儿从妈妈的肚子里呱呱坠地;慢慢地,婴儿的声音变成了小孩的笑闹声,人们开始互相推挤,有的甚至影响到隔壁箱子,此时的背景声也变成了类似铁门撞击的刺耳声音;再后来,一些孔武有力的男性开始侵犯自己邻近的箱子,将对方箱子里的碎纸条拣拾到自己箱子里,一个男人甚至索性挤进了另一只箱子里,而背景声却依然是灿烂的儿童笑声;最后,是一个温和的,甚至有些无力的手势,结束了这一切。那只手里抓了些纸碎,试图给予自己邻近的人。十二只手轻轻搭在一起,一切化为平静。

“表面张力”其实是两只玻璃瓶(因为易碎难运,这只是他整套作品中的一小部分),视线居高临下,可以看见红光在一只瓶里形成一条鱼与一只木鱼,在另一只瓶里盛开出一朵花。

希腊有个典故,每个瓶子里都装着一个灵魂。我们的身体就像瓶子,灵魂住在这肉体里。如果做出几千几万只内里各自不同的瓶子,相信一定会比安东尼·葛姆雷的“土地”更为扣人心弦。谁不想从千篇一律的雷同肉身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灵魂呢?而独特的灵魂,一定离不开艺术的熏陶。

人需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但诗意只能由心而生、自行流露,它与时尚、与昂贵无关,创造诗意的,仍然需要人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