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泡咖啡很有讲究,一般有三种方法。一是过滤法:将咖啡粉加入滤袋或滤纸中,慢慢注入新鲜开水,直至咖啡湿透为止,随即再分二至三次注入,待定量的水全部流入壶中,即可饮用;二是EsPREsSO法:需要借助意式咖啡机来调制,意大利咖啡机有足够的压力迫使热水穿过非常幼细并经过挤压的咖啡粉末,汲取咖啡最为浓郁的口味,然后滴入下面的杯中;三是自动渗滤法:将新鲜冷水倒入电热咖啡壶的水箱,再在过滤器内加入适量咖啡粉,开启电源,待水全部滴完后即可。
如此繁复的工序,无非是想制出一杯最醇香的咖啡,而中国人沏茶也同样细致入微、匠心独运。
唐代“茶神”陆羽所撰《茶经》将造茶、选茶、炙茶、煮茶、饮茶乃至茶器茶具、炭火茶水,无一不求精求工,分寸火候,一丝不苟,甚至连思想意念都不得有误。一次陆羽与友人相聚,吩咐仆人撑舟去扬子江中,取有“天下第一水”之称的南零水。等仆人取回后,陆羽随手用木瓢舀起一勺,就说这不是南零水而是岸边水。仆人死不承认。陆羽不再说话,将水倒去一半,又舀一勺,说到了这儿才是南零水。仆人吓坏了,赶紧承认是他取了南零水后在半路洒了,只好用岸边的水加上。《茶经》云:煮茶川水,山间的水为上等,江水为中等,井水为下等。所以,好茶的人有时往返几十甚至上百里,就为取一桶好水、烹一壶好茶。如此地较真,实在是把饮茶当作了一场隆重奢华的艺术飨宴。
明画家沈复的爱妻芸娘制茶,是用纱囊裹茶叶夜晚放至荷花中,第二天清晨取出后,再用天然泉水煮沸冲泡;《红楼梦》里的妙玉,讲究茶的种类和茶具的烘托。宝玉“扫将新雨及时烹”,她却用藏在瓮中五年的梅花上收的雪沏茶,因为她笃定地认为雨水是轻浮的,雪才是高洁的。以雪烹茶,衬出烹者妙玉的孤高标洁、脱俗逸尘,在给宝钗、黛玉等人沏茶时,还亲自到风炉上扇沸了水来沏。想见她端出的每一盏茶都是别有风味的。对饮茶,她有自己的见解:“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金瓶梅》烹出的茶尤其绚烂:王婆端出的是一盏胡桃松子泡茶;孟玉楼递与西门庆的足一盏蜜饯金橙子泡茶;李瓶儿拿了一盏果仁泡茶来;吴银儿送上的是一盏瓜仁香茶;潘金莲奉上的是一盏雀舌芽茶;王六儿浓浓点一盏胡桃夹盐笋泡茶递上;西门庆把手中吃的那盏木樨芝麻薰笋泡茶递给春梅。这等乱花迷服的茶,加上了胡桃松子、蜜饯金橙子、果仁、瓜仁、雀舌芽、胡桃夹盐笋、木樨芝麻薰笋,早淡去了茶味,想来是借茶之名的各式汤品吧,不过是为晕出一份情调而已。宋人的精致和婉趣,饶是眼花缭乱,活色生香,有暖昧的温热,再加上男女之间的眉来眼去,这茶便是风生水起,撩起了内心的欲望,正如和西门庆厮混的帮闲应伯们爵调戏道:“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里儿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一语双关,呷的是茶,挠心抓肝的却是对面那个佳人了。
周国平有这样一句话:“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往往无用。吟无用之诗,醉无用之酒,读无用功,钟无用之情,终于成一无用之人,却因此活得有滋有味。”宝玉在大观园中饮酒对诗作联行令,和妩媚的姐妹打情骂俏,不爱读书,不问仕事,却活灵活现,是一个真实跳跃的生命,活得有滋有味,是一个无用之人,却是有情之人,矛盾着,对立着,鲜活着,充沛着;西门庆声色愉悦,豪门,妻妾,盛宴,游走在食性之间,最终因淫暴死,不必说宿命因缘,单就欲望的满足来看,也是不枉此生了。当然,宝玉和西门庆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前者是“意淫”,后者则是“色淫”。
冲泡咖啡,烹煮茶水,是闲情逸致,也是一种别致的生活态度。
有滋味的人生大体是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食色之欲,诗酒之韵,凝合,才是最美丽的境界吧。毕竞心灵的丰富才敌得过肉体的贪婪和时光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