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啐道:“呸,我又不是你的徒弟。”说罢又闷闷不乐道:“我本来以为田公子和龚小姐……唉,这次也不用费事去求田夫人了——龚小姐要伤心死了。”
文清问道:“沫儿,怎么了?”
沫儿看看婉娘,垂头丧气道:“田公子快要死了。”
文清大吃一惊,勒住了马车,道:“怎么会?龚小姐刚好了,田公子怎么不行了?”
沫儿道:“我刚看到的,田公子的身上已经缠了黑气,再有半个月,他就要死啦。”
文清道:“可怜了龚小姐。田公子肯定还不知道,还说要龚小姐放心,盘算着回家求父母再来提亲呢。”
三个人驾车回去,一路上沉闷至极。将到闻香榭,沫儿突然道:“婉娘,我记得那次就麻花店王掌柜时,腐云香还有一大半呢。”
婉娘坏笑道:“你不会是打算用你的第三次机会吧?如果你要用,我就成全你,帮你救了田公子。”
沫儿竖起眉毛,恼道:“你这个精于计算的奸商!哼,你爱救不救!”
婉娘哈哈大笑。
沫儿赌气不理婉娘,但见七八天过去了,婉娘丝毫不提救田公子之事,文清和沫儿私底下议论了几回,最后决定由文清去问一问。
中午吃饭,文清道:“婉娘,田公子的事情怎么办呢?”
婉娘一愣,道:“什么怎么办?”
文清嗫嚅道:“不是说田公子快死了吗?”
婉娘道:“这是他的命数,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看样子竟然毫不动心。
文清急道:“要是田公子死了,你还不如不救龚小姐呢。龚小姐一伤心,龚老先生也要伤心。”
婉娘笑眯眯道:“傻小子,你有没东西和我换?”
文清傻愣了半天,垂头丧气道:“没有。”
第二天便是中秋节,晚上拜过月神,婉娘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上,十分优雅地拈起一个葡萄,慢慢地吃着。文清和沫儿两人闷头坐在一边,心里还惦记着田公子的事儿,面对月饼的诱惑,竟然一改饕餮之态。
要沫儿用他仅剩的一个机会,沫儿一是舍不得,二是不甘心,可是如果不管不顾的话,心里又实在难受。看着婉娘若无其事地吃完苹果吃月饼,吃了月饼吃葡萄,沫儿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东西全部丢进水塘里去。
文清在一旁发愣,沫儿轻轻拉了他,远远地走到婉娘的后面去,悄声问道:“文清,你知不知道婉娘上次救王掌柜用的那块玉片放在哪里?”
文清低声道:“自然在婉娘房里。怎么了?”
沫儿又问:“那腐云香呢?你能不能从一堆罐子里找出来?”
文清惊讶道:“做什么?你想自己去?”
沫儿捂住文清的嘴巴,道:“嘘,别出声。我们两个自己去,就像上次去救王掌柜那样,免得去求她这个奸商,怎么样?”
文清看看婉娘,迟疑道:“这样……不好吧?婉娘知道会生气的。”
沫儿怒道:“那你就看着田公子死去?再有几天他就死了!”
文清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就听你的吧。”
沫儿偷偷看婉娘还在那里悠闲地吃东西,道:“我来拖住她,你去她房间里找——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放在哪里。”
文清点点头,弓着腰,刚走了一步,只听婉娘道:“不用去啦,你找不到。”
文清和沫儿吓了一跳。再看看婉娘,仍是背对着他们,正在品茶,仿佛刚才的话儿不是她说的似的。
文清继续弓着腰,还准备往房间里溜。沫儿丧气道:“不用去了,她已经发现了。”咚咚咚走上前去,皱眉叫道:“你都知道了,快说,你到底救不救?”
婉娘品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道:“这么好的月亮,你们不欣赏,在那边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沫儿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哼,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 文清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沫儿身后。
婉娘好奇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沫儿道:“自私、贪财、小气、恶毒、狠心……”
婉娘毫不在意:“我还以为你又找到新词了呢。这些都是老生常谈。”
沫儿气结,把盛点心的盘子端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东西,一会儿功夫,和文清二人把一盘糕点吃了个精光。
婉娘故意惊叫道:“我还以为你们俩改性子,不吃了呢。”
文清和沫儿也不管地面冰凉,背靠背坐在地上,仰脸发呆。天上月如银盘,溶溶月色一泻千里,地上犹如裹了一次白霜。
婉娘嘲笑道:“完了,现在我的两个童子都傻啦。”自己笑了一会儿,好奇道:“沫儿,我不明白,第一次,你要救王掌柜,是因为你曾经骗了王掌柜一篮子麻花,而且他和善,是个好人;第二次你要救春草,是因为你恨卫老夫人的虚伪和狠毒,对春草所受的苦楚感同身受;这一次呢?我瞧着不管是龚小姐还是田公子,都与你交情不深。为什么非要救田公子?”
沫儿气哼哼道:“你没看到这次龚老先生因为龚小姐的病瘦了很多吗?要是田公子死了,龚小姐不开心,那龚老先生更该难过了。”
婉娘装作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如此。”然后又故作失望道:“唉,我还以为文清沫儿长大了,学会怜香惜玉了呢。”吃吃笑个不停。
整个晚上沫儿都没睡好,乱七八糟做了一晚的梦。第二天一起床,见文清也是没精打采的。眼看离田公子的期限越来越近,这种无力和挫败感,实在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只有婉娘还是胃口良好,情绪高涨,一边吃早餐一边高谈阔论,不住吹嘘自己如何聪明,做的香粉如何如何的好,听得沫儿更加心烦。
吃过了早餐,婉娘突然道:“文清,套车。”
沫儿哪里也不想去,懒洋洋道:“干嘛?我不去。”
婉娘笑道:“真不去?”
沫儿坚决地摇摇头,“不去。”
婉娘大声道:“文清,不用套车了。沫儿不去,我们也不去了。”
沫儿突然警觉,道:“去哪里?”
婉娘道:“去田公子家呀。不过你刚才说不去了。”
沫儿大喜,一连作了几个揖,喜笑颜开道:“好婉娘,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去我去——文清,快套车!”
田府位于尚贤坊。说起尚贤坊,不管市井还是官场,都是赫赫有名的——赫赫有名不是因为尚贤坊自身有什么特色,而是因为先朝国老狄仁杰的宅子座落此处。虽然狄公已经去世多年,但有敬佩狄公为人的,有想借借狄公的官气、人气的,甚至有想祈求狄公在天之灵庇护的,置办房产时便刻意买在附近,尚贤坊慢慢成为不少官吏或商贾大户青睐之地,竟逐渐成为神都中最大的官员住宅区。
田府就在狄国老的旧宅不远处,文清和沫儿给田公子送信时曾来过一次,因此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门口。沫儿跳下车,突然看到道路对面一个白色的人影一闪,隐入花丛不见。
婉娘随后跳下,显然也看到了,径自走过去,却原来是龚青娜躲在树后。
青娜一见婉娘,粉脸顿时绯红,但仍大方施礼道:“青娜见过姐姐。”
婉娘看看田府,掩口笑道:“龚小姐在这里……等田公子吗?”
青娜低声道:“前日跟田公子的小厮给我送信,说田公子病重。我不好直接上门求见,便在这里候了几天,希望能……能知道他怎么样了。”说着眼圈红了。
但她并不失态,微笑道:“让姐姐见笑了。其实婚事成也罢不成也罢,我只是担心他。”
婉娘笑道:“我正好要去田府,龚小姐不如和我一起进去?”
龚青娜低头道:“亲事未定,年轻女子出入探望不合礼仪……我见这几日府里匆匆忙忙,情况只怕不好,只求婉娘告诉我他怎么样就可以了。”说着深深施了一礼。
婉娘辞了青娜,带着沫儿文清走上门房,道:“这位小哥,烦请通报一下,闻香榭的婉娘求见夫人。”
一个小厮皱巴着脸道:“要见夫人,今天只怕不行。家里有事,夫人不见客。”
婉娘道:“公子病重是不是?就是夫人让我来的,可不要误了公子的病情。”
小厮一听,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姑娘会看病?”
婉娘道:“当然。”那小厮也不知道闻香榭是做什么的,只当是个医馆,看婉娘虽然年轻,但信心满满,说不定也是个高人呢。这几天公子病重,府里人来人往,郎中、御医、驱邪的、赶鬼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能请都请了,也不见公子好转。老爷交代,要是郎中来了,不用请示,直接带进去就是。当下不敢怠慢,领了婉娘就往里走去。
刚过二门,只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出来,和带路的小厮撞了个满怀。小厮道:“小云,怎么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公子不行了!夫人要我去叫人喊老爷回来。”
未近房屋,已见屋内屋外乱成一团。拿毛巾的,端热水的,叫人的,哭喊的,一个个脸挂泪痕,匆匆忙忙。
婉娘对小厮道:“这个小哥,你回去吧,我要先看看情况才行。”
小厮走到房门口,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交代了几句,意思道又来了一个郎中。
管家看了看婉娘,显然不太相信,走出来皱眉道:“这位姑娘是做什么的?如今府里有事,老爷夫人都无空闲,请改日再来吧。”
婉娘正四处查看,看旁边一处厢房,通风透气,位置不错,附耳对文清道:“就这间吧。”然后不慌不忙回管家道:“麻烦和夫人通报一声,就说我有办法救公子。”
管家一愣,脸上将信将疑,但还是飞快走进了屋内。转眼便见田夫人扶着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哪位可以医治小儿,我当重谢。”
婉娘上去扶了,笑道:“田夫人好!”
田夫人见是婉娘,又四处看了,见并无别人,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强忍着失望,哽咽道:“婉娘,今天小儿病重,实在无心购买香粉,请回吧。”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听说公子病了,今天就是为公子而来呢。”
田夫人诧异地看了婉娘一眼,婉娘微笑道:“我知道夫人不相信,但婉娘既然已经来了,好不好,总要试一试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