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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还魂香(5)

刘老娘伸出细长的手指,摸了摸刘大的脸,道:“你要是真心悔过,就费些心思和功夫,再去她娘家求了她来。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回去给我拿粥来吧。”

刘老娘闭上了眼睛。

沫儿看刘老娘闭眼小憩,便悄悄走开。

见了婉娘和文清,将所听所见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婉娘还好,文清听得唏嘘不已,皱眉道:“就十两银子,至于藏来偷去吗?”

婉娘道:“你自然没体会,沫儿你说呢?”

沫儿闷闷道:“方怡师太病了,可是没钱去看病。我去求了郎中,却被当作妖孽赶了出来。那天夜里,听到师太因为腹痛发出的呻吟声,我睡不着,起来坐在月亮地儿下发呆。这个时候,我就想,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三两也好啊。去偷去抢都行,只要能让我拿到钱。”

文清道:“那不一样。你是为了救方怡师太,可是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贪念。”

沫儿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当时没偷没抢,是因为没机会;如果偷了抢了,对于被偷被抢之人,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文清无法回答。

婉娘叹道:“刘大只是愚昧,平时与邻里关系尚好,除了喝酒打老婆,也不算是个坏人。他藏起银钱,要说没有私心不可能,但是也至于就此昧下不给老娘看病。可是因为这十两银子丢了,人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才非要赖说是李义拿的。刘二明明自己偷了钱,找不到了反而想讹李义一把——人的恶念一旦起来,就难以控制了。倒是刘大媳妇和刘老娘,为人着实不错。刘大娘今天的举动也让人佩服得很。我相信,经过这次,刘大也会明白,对他最重要的是什么。”

沫儿沉思道:“刘老娘这次的还魂与我小时候见到过的附体不一样。”

沫儿五岁那年,方怡师太曾经带着他给一个被刚去世的人附体的妇人驱邪。那个妇人又哭又叫,说得都是死者生前的事情,连说话的口气、惯用词都一模一样;沫儿也分明看到,一个黑色人影紧贴着这个妇人,黑影做什么样的动作,妇人就做什么样的动作,把沫儿吓了个够呛。所以他本来以为,这次刘老娘的还魂,可能同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样,哪知道刘老娘思维清晰,竟如同活人。

不过细想来,附身用的是别人的身体,要控制或凌驾于别人的意志之上,被附体者难免有所反抗,行为举止必然有些错乱。还魂用的是尸体,特别这次,还是老娘自己的尸身,自然同活人一般。

沫儿远远地望着灵堂,道:“我们走吧?”

婉娘道:“等一下。”

灵堂那边突然乱了起来,一个人带着哭声大叫道:“老娘去了!”接着两个年轻人朝刘大家飞跑过去,一个还着急地连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刘全、刘大刘二等人又匆匆地赶来了,一会儿,哭声响成一片。

沫儿奇道:“不是说这个还魂香可以维持一天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婉娘道:“心死了,再厉害的香都没有用。”

一个身影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对着婉娘深深一揖。婉娘道:“不用了。老娘在处置田氏一事上心思缜密,考虑周到,婉娘深感敬佩。”文清正对着婉娘,见婉娘对自己身后说话,以为有人,急忙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身影向沫儿一福,消失不见。

婉娘起身道:“走吧。”文清拉拉沫儿的衣袖,悄声问:“刚才是刘老娘?”沫儿点点头。

文清和沫儿跟在婉娘身后,却见婉娘并没有往上东门方向走,而是朝大刘庄走去。文清道:“婉娘,我们去采花吗?”

婉娘道:“今天有雨水,花会烂掉——既然来了,去看看龚老先生的义塾。”回头笑着对沫儿道:“都是你多管闲事。好吧,你说这场买卖的账记在谁头上?”

沫儿吐舌道:“反正我不管。刚才刘老娘说将心魄给你作为酬谢,你怎么不要?”

婉娘道:“少了心魄,你想让她永远做孤魂野鬼?呸,你这小子,一点儿都不厚道。不过,这笔帐,可是少不了的。”

见婉娘眼波闪动,满眼笑意,沫儿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婉娘不怀好意道:“没想怎么样,既然你身无长物,又没有东西补偿我,不如再和我签十年的卖身契好了。”

沫儿“哇”一声大叫,远远地跑到前面去,将耳朵捂起来。

大刘庄与小刘庄只隔一道石梁子。顺着小刘庄往上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龚海义塾一片繁忙景象,前面的空地上,堆着码好的大青砖,崭新的椽子,青色的大瓦爿,还有大堆的白灰,十几个工匠干得火热。龚老先生将长衫的下摆掖在腰间,脸上还沾了些白灰,正在旁边指挥着瓦爿的摆放。

婉娘笑道:“龚老先生建房大吉!”

龚老先生回头一看,慌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道:“婉娘,我正想要娜儿去找你呢。”

婉娘道:“怎么,是不是龚小姐要出阁,找我定香粉来了?”

龚老先生道:“哪里,你来看。”带着婉娘三人走过青砖堆,后面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面盖着红绫:“我在这里竖了功德碑,上面刻了许郝二位公子和许老夫人的大名,想将你的名字也刻上去,所以想请教下你的全名。”

婉娘摆手笑道:“这个不敢当,这次捐助,我不过是跑了两趟路而已,银两可是一分没出的,要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可不是笑掉人的大牙了么?老先生万不可有此念头。”

龚老先生见婉娘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婉娘往四周看了看,道:“老先生,义塾改建,那些学童们停课了?”

龚老先生道:“怎么能够?课是一天也不能耽误的。我把他们暂时安置在家里,让娜儿先代我上课,想赶在天冷之前把学塾建好。”捋须呵呵笑道,“今年冬天这些孩子们就不会长冻疮啦。”

婉娘赞道:“老先生考虑的周到。我去看看龚小姐。”

未及小院,已经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了。推开柴门,堂屋正中十几个年幼的小童正在学识字,龚老先生的房间里还有十几个大些的童子,正在写字,一眼看去,整个房间里挤满了人。此时正到课间休息时间,青娜一声令下,众小童像一群小蜜蜂一样嗡嗡叫着飞向四处。青娜在后面叫道:“只能休息半柱香!”

婉娘笑着看者小童从自己身边跑开。一见婉娘,青娜道:“快快有请。家里乱了些。”

婉娘还未说话,从青娜屋里飞出一个可人儿,拉了婉娘的手,朗声笑道:“婉娘,你也来了!”——公孙玉容穿一件窄袖藕荷色胡服长袍,头戴金冠束发,略施薄粉,越发显得面如满月,眼若秋水。

婉娘奇道:“公孙小姐怎么在这里?”

公孙玉容笑道:“我同于公子一起来的。于公子与田公子是同窗好友。”青娜娇羞道:“他们去定制木料了。”

三人一同回到青娜房里坐着。婉娘问:“龚小姐,几时出阁,看了日子没?”

青娜脸儿红红,道:“已经拿了八字,专门去看了。至少也要等爹的学塾修缮好了罢。”

婉娘笑着转向公孙玉容:“公孙小姐呢?”

公孙玉容咯咯笑道:“定了十月初八。这几天正打算去你那里定香粉呢。”

婉娘抚掌道:“好啊好啊,恭喜公孙小姐。我闻香榭又要小赚一笔了。”

青娜端了茶过来,给沫儿和文清也各斟了一杯,却见两人早就跑出去同那些小童一起玩了。

公孙玉容叽里呱啦道:“哎呀,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义塾,这么多的小孩子。我刚才还教了他们背诗呢。哈哈,我发现做先生也挺好玩,一帮小童都听你的。娜儿,以后我来你家学塾义务做先生如何?”公孙玉容性格直爽,心无城府,见田公子叫“娜儿”,她便也跟着叫“娜儿”。

青娜微笑道:“那敢情好了,我爹巴不得能多请几个先生,办成一个大义塾呢!”

公孙玉容得意道:“好,就这么办,免得我爹整天说我就知道玩儿,像个男孩子似的疯跑。我这次也做件‘正事’给他瞧瞧。”接着又道:“婉娘,那个宋公子你又见了没?昨天登高我还见到他。他如今变回正常了喔。”凑过来嬉笑道:“要不我再托于公子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婉娘笑道:“公孙小姐说笑了。婉娘这个样子,字都认不了几个,不过是个生意人,哪里配得上宋公子的才华横溢呢。”

公孙玉容嘟着嘴巴想了一下道:“也是。哦,不是说婉娘你配不上他,而是我担心他什么时候旧病又复发了,岂不是害了你?”青娜见公孙玉容如此可爱,也不禁莞尔,三个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正说笑间,只听门口马蹄声声,田公子和于公子走了进来。田公子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略显消瘦。一见婉娘,便深深鞠了一躬,称谢道:“多谢婉娘救命之恩。”

婉娘起身笑道:“田公子言过了,婉娘不过是凑巧罢了,哪里称得上是救命之恩?”于公子一袭白色长袍,犹如玉树临风,站在田公子后面,也抱拳行礼。

几人寒暄了几句,到了小童上课的时间,公孙玉容兴致勃勃要代青娜上课,婉娘三人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