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在论文完成以后,让专利律师们看过以后,才寄送出去。
寄送的目标,则被杨锐选为了《nature》,也就是赫赫有名的《自然》了。
与《CELL》相比,《自然》的大众影响力略胜一筹,不仅仅因为它是老牌的自然科学杂志,也是因为《自然》的涉及面更广,举凡是自然科学类的论文,都可以刊登到《自然》杂志上,使得它的影响力和传播力更广。
许多热点在专业期刊流行多年,还不如一篇《自然》的大众科普性强,许多普通报纸都喜欢盯着《自然》和《科学》杂志做报道,比如《纽约时报》,时不时的就要来一篇吸引眼球的科普文章。
不过,就学术性来说,CELL其实更严谨专业,而《自然》与《科学》对原创性和新颖性的要求更高,对论证的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怀着恶意揣测,《自然》和《科学》首先要求你是高原创性和高新颖性的,因为它的高传播率,使得论文只要有趣,能够吸引各方观点就可以了,至于论文的结论是否正确——虽然重要,但重要性是低于原创性和新颖性的。
学术造假的小保方晴子关于STAP细胞的论文就是发表在nature上的,而CELL给予了拒稿。这样的传说,大概能够给两者划分出一条基本线。STAP细胞是当时的国际热点,nature迫不及待的就发表了出来,至于CELL,它要求的是绝对的专业性,发表在CELL的文章需要论证明确,小保方晴子做不到这一点,也就只能放弃。
当然,CELL更加严谨专业,并不代表《自然》不严谨专业,只是他们对论证的要求没有那么高而已。
杨锐之前写的钾离子通道的论文,属于学术生态的顶端,因此冲着CELL而去,那个时候,他最需要的也是学术性的认可。
事实也是如此,拿到了CELL的回执以后,不管是北大清华,不管是亚洲学术界还是欧洲学术界,都要承认杨锐的学术实力,这是年轻的杨锐最迫切需求的。
但PCR无须玩弄学术性。
它广泛的应用性,是它能拿到诺贝尔奖的关键,它的学术指标本来也不高。正因为如此,杨锐发表论文的首选就不是超学术性的CELL,而是nature或者science了。
而最终,杨锐选了《自然》而非《科学》,是因为《科学》有拒绝PCR的原作者的历史。
杨锐不太想再经历这样一茬了。
无论是修改论文还是拒稿,都是非常耗费时间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若是无法按时通过评审,PCR的发明权又会存在争议。
杨锐不想要争议。
年龄和学历已经足够让他引起争议了,他不想要其他的争议了。
在这一点上,杨锐其实是有些过度保护了,然而,在杨锐他所知的历史中,PCR的发表历史堪称一波三折——原作者穆里斯的论文没有按时发表,以至于其他人有关PCR的论文优先发表,作者一度担心自己的研究成果要被抢去……
当然,他的研究成果现在要被杨锐抢去了。
杨锐抢的理直气壮,而且,为了稳稳的抢走PCR的成果,杨锐并不满足于寄送论文。
如果《自然》没有认识到PCR的重要性,他们很可能会拒稿。
杨锐并非《自然》的老朋友,他也不算是《CELL》的老朋友,如果被拒稿,他不会电话,也不会收到编辑写的说明信,他只会在几周以后得到一个拒稿的标准信,换言之,杨锐是无法向编辑进行解释和说服的,而当他接到拒稿信的时候,他已经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我想在一次国际会议上,最好是高级学术会议上,做一次报告。”
杨锐思来想去,在李文强等人忙着进行“黄金准则”的验证期间,找上了蔡院士,提出自己的要求。
就国内目前的程序来说,找学校之类的机构是最快的。
请国外的学者寄送邀请函过来会让程序简化,但不一定会加快速度,何况,外国寄送过来的邀请函,也需要时间。
蔡院士却颇有些为难。
国际会议每个月都有,繁忙的月份,每个月甚至有几个,而且,现在的生物是全球科研热点,不仅可以参加各种生物方面的国际会议,有机化学之类的国际会议也可以作数。
问题的关键在于出国,这可是香饽饽。
不客气的说,在1984年,任何一名大学男生,手里如果有一个留学名额,一个陪读名额,那他直接可以满北京城的转悠,找任何学校最漂亮的女生表白,说“我们一起出国”,表白成功率是90%,若是去美国的话,成功率还能上升五个百分点。
大学教授们的年纪都大了,留学是不可能了,大家眼睛盯的都是国际会议和访问学者。
访问学者自然是最好的,属于大龄教授们镀金的最好选择,但访问学者第一需要成果,第二需要国际同行的认可,第三需要国外学校的邀请函,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需要国外学校愿意出钱。
而所有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多多参加国际会议。
国内举行的国际会议不用说了,大家都是要争着抢着去的,国际会议更不用说,抢的更厉害。
尤其是杨锐要求的高级学术会议,还要发言……这简直就是访问学者的标配,一些院士都盯着找呢。
蔡院士翻来覆去的看着杨锐的论文,委实难以做出决定,先问道:“你想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不超过两个月……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我担心被人抢先,两个月以后的话,论文可能已经发表了。”
蔡院士苦笑:“今年下半年出国的名额,都算出去了,你如果已经留校还好办一点……”
准院士以下的学者,一辈子说不定就能出国一次,让任何人让出名额,那都是死仇,和分房子一样,这种编制内的福利,任何人都是要拼了命去抢的。
杨锐试探着道:“我可以自费出国,只要找一个国际会议的邀请……”
“这不是钱的事,几万块钱算什么。”蔡院士摆手打断杨锐,又低头看文章。
杨锐也有些无奈。
原始版的PCR就是这么不受人待见。
如果是克隆,别说克隆出一只羊了,克隆出一个羊的胚胎,世界顶级生物会议,尽可去得,主办方还得提供各种优良条件。
如果是费马大定理这样的百年数学问题,那更是厉害,一群年轻或年迈的数学家蹲会场里,用星星眼看你。
而在1984年看原版PCR,或许能看出一些潜力,或许看不出潜力,但没有人能看到诺贝尔奖。
PCR的潜力,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体现出来,这已经很快了,许多研究,往往要到学者死了好些年以后,才看出重要性……
“很不错的项目。”蔡院士当然没有看出诺贝尔奖,不过,眼前的论文依旧让他觉得亮眼,这才是他难以抉择的主要原因,要是就一篇影响因子10左右的论文,他根本不会想这么久。
80年代的北大教授,一辈子的最高成就或许就是一篇影响因子10。0的论文了,可即使如此,北大的教授又何其多也,像是蔡院士自己,实验室里每年都能出多篇10。0的论文,这样的文章,是不值得他破例的。
偏偏杨锐的论文不止如此。
“你投稿给了哪里?”蔡院士问。
杨锐回答:“nature。”
蔡院士愣了一下,微微点头:“也可以,恩……你是想参加一次高级的学术会议,争取在nature上发表,是吗?”
看的出来,他认为这篇论文在《自然》上发表有风险,但也有机会。
对现在的中国学者来说,如果有机会上《自然》,当然值得使出浑身解数增加几率,杨锐要求参加一次高级学术会议,做一次报告,也是正当理由。
即使是蔡院士自己,他要发表一篇《自然》,也说不定要几年功夫,临门一脚也得多用点力。
杨锐不好解释,没办法的道:“差不多,我比较担心时效性,您看到了,这篇论文比较讲究创意,我虽然申请了专利,可还是怕被人抢先。”
“确实有这个风险……”蔡院士沉吟许久,道:“这样吧,我拿去上会,争取通过,然后给你要一个机动名额,这样子,你也不得罪人。”
他为杨锐考虑的很周全,如果为了杨锐参加国家会议,而剥夺某位教师的资格,人家弄不过系主任,拼死也要砸杨锐一砖头的。
杨锐连连点头,道:“能这样就很好了。”
“还有一个问题。”蔡院士合上论文,又道:“你的署名要改。单独的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没问题,单位必须是北大,你可以放成你的离子通道实验室。用华锐实验室的名义不行,我能通过,其他委员也有话说的,总不能把北大的出国名额给外国实验室吧。”
杨锐忙晕了,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大乌龙,顿时无语。
“这个项目是华锐实验室立的项,在华锐实验室进行的,又是华锐实验室出的钱……署名北大的话,对方不会同意的。”杨锐只能把华锐实验室拿出来顶缸。
看在有可能是一篇《自然》的份上,蔡院士缓缓点头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你要北大出名额,肯定要有北大的署名。恩,让你直接写成北大是有些过了,这样吧,你要么写合作实验,比如华锐实验室与北大离子通道实验室合作完成,要么,你添一个并列第一作者,通讯作者和第一作者仍然是你,单位署名华锐实验室,这样子,大家都知道是你做的项目。并列第一作者写在你后面,署名北大,这样更好操作,我帮你找一位领导署名,换一个出国名额也不出格。华锐实验室那边,你也请他们理解一下,你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应该也能说服他们吧。”
学术交易说的这么清丽脱俗,杨锐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内心来说,杨锐没什么道德洁癖的。中国向来讲究平均主义,随便一个科研民工干点比洗试管高档的事,就敢说集体贡献,人家领导好歹能弄一个出国参会的名额来,为论文发表争取了有利条件,要说起来,现在普通一点的校领导,争取一个出国名额也是挺辛苦的。
但是,蔡院士看不出PCR的真实价值,杨锐可是清清楚楚。
这可是诺贝尔奖级别的论文,虽然校领导列名也拿不到诺贝尔奖,但一篇诺贝尔奖级别的论文署名,就换一个出国名额,那也太掉份了!
更重要的是北大要参与署名,这会严重影响到PCR的专利。
可要是不能出国参会,《自然》再来一个拒稿,杨锐的发现权又会被严重影响。
现在这个时间,原版PCR的开发公司西斯特公司已经有了PCR的雏形,他们目前对PCR的重视度并不高,但他们一旦检索到PCR的专利正在申请,为了减少损失,也一定会加快项目,并同时申请专利的。
如此一来,PCR的专利和发现权同样会受到严重影响。
就像是链霉素的官司一样,打官司打到筋疲力尽,最终无奈和解的故事不知道有多少。
到了法庭上,法律界人士要求的就不是真相和公平公正了。
杨锐不由的陷入两难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