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节省时间,杨锐还是去学校食堂吃饭。
正中午的食堂,本来就熙熙攘攘,人多的让人想起养小白鼠的笼子,杨锐被庞暮耽搁了十多分钟,更是到哪个窗口都要排队,而且,这些个窗口的速度还贼慢。
现在的学校别说是刷卡了,光是付钱都不行,还要支付各种票据,找零的时间比打饭的时间还多。
食堂工作人员的态度也称不上敬业,同样是无可无不可的混事模样。
然而,杨锐还是小窥了自己的高大威猛,玉树临风,他站在学生堆里,脸有多帅先不说,身板就太高人一等了,一眼望过去,他首先高人一个脑袋,因此,没站两分钟,旁边就有人叫了起来:
“杨锐,杨锐吗?你来这里排队吧。”戴着红袖章的,是负责食堂秩序的后勤干部,他拉着杨锐来到旁边的教工窗口,笑道:“你以后再来食堂,就到这里来,或者直接去教工食堂也可以,我叫大师傅专门给你炒菜。”
“那敢情好。”杨锐也不想在人群里排队,道谢以后,迅速的打饭入座,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上了一早上的数学课,也是很消耗能量的。
正吃到高潮迭起,领悟中国第九大菜系的深邃魅力的时间,有人一屁股坐在了杨锐对面,震的椅子都在响。
“唐教授?”杨锐讶然放下筷子,来着正是唐集中教授,现在按说正是忙的飞起争国家级实验室的当口。
唐集中抹一把额头,笑道:“北京秋天热太久了,就这点不好。”
杨锐心道:你给吸雾霭的人再说这个话,看他们怎么回。
“你见了老庞的儿子?”唐集中没有再说闲话,伸伸腿就来了这么一句。
杨锐愣了一下,道:“饭前发生的事,您现在就知道了?”
“庞暮满世界的宣传呢,说他去给你道歉,还代庞校长给你道歉,说你接受了。”唐集中问:“这个事,他不会撒谎吧?”
“他是道歉了,要我给校长说,我已经原谅他们了,我没答应,拖过去了。”杨锐觉得自己处理的还不错。
唐集中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指指杨锐道:“糊涂啊糊涂……”
“啊?”
“你被庞暮这小子给骗了。”唐集中摇头:“我之前不知道这个事,否则,我该给你提个醒的。”
杨锐之前其实已经得到贾万里教授的提醒了,也做了预先防范,不明白的道:“我做错了?我啥都没答应啊。”
他自觉拖字诀用的颇为完美。
“你让庞暮给你道歉就错了,你没事让他道啥歉啊,道歉又不能吃。”唐集中叹口气,又道:“你就不该给庞暮机会,单独说话还说那么长时间,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他爸的精明他学会了,他爸没有的忍辱负重也有了。”
看杨锐有些回过味来了,唐集中道:“你想想看,庞暮做了什么要给你道歉?他啥都没做呀。他爸做了什么,要庞暮代着道歉?确实,当初科研竞赛,老庞支持理查德实验室,不支持你有些不地道,但这个事,当初可是上过会的,其他人没有表示反对,没有保留意见,那就等于是赞同了,这就属于集体决定,道歉岂不是也要集体道歉?再说了,你当初才是大一学生,一篇CELL都没有,和理查德怎么比?咱们掰开了说,老庞的决定不地道归不地道,你也拿不到他的错,当然,他让你直接停止研究,这个确实过分,但这是知道的人并不都,而且,他不是没成功吗?既然没成功,凭什么道歉?”
稍停,唐集中继续道:“就算老庞错了,我就说,就是老庞错了,他也是要退休的人了,花甲之年的老头子,给自己的学生杨锐道歉?你觉得,这个话好听吗?”
杨锐心下发凉,立即摇头。
“是呀,我在教学楼里一听就觉得不妙,有些不了解你的老师,都义愤填膺了。”唐集中没提尊师重道的话,但在象牙塔中,为长者讳的传统,又或者“子不言师之过”的传统,依旧存留。
单论庞校长,没有人会为他而鸣不平,但是,当庞校长变成了“我爸爸”,变成了庞暮的父亲,变成了一个符号的时候,愤怒和悲戚就油然而生了。
刚刚过去不久的那些颠倒纲常的年代的故事,再次在浮现在农场教授,牛棚干部们的眼前,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杨锐一阵胆寒,却又无奈的道:“他当时拦住我,啰哩啰嗦的说话,我总不能拒绝了,我要是不和他说话,他也能找到我的错处吧?”
“自然是能找到的,没这样子厉害,但也能找到。”
“所以说,人家庞暮只要来找我,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要不说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你别看他爸是庞校长,但能在教务处里坐到现在的位置,还能争副主任,还是很有本事的……就是没用到正道上。”
杨锐再也没有吃饭的兴趣了,一推盘子道:“他当时给我道歉,就是说要我去给校长说,我原谅他和庞校长了,还好我没答应去找校长……”
“否则,你把庞家父子往死里逼的故事就板上钉钉,深入人心了。”唐集中接过杨锐的话题。
杨锐呆愣半晌:“人心叵测啊。”
“你势大气雄,校长甚至警告老庞,要给庞暮调职,他自然要想办法自保了。”唐集中说透了消息,问:“你现在怎么办?有什么主意?”
杨锐默默思考。
说起来,他还真有些佩服这个庞暮。
杨锐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处在庞暮这样一个位置,在学校这个小环境中,如果自己依靠的老爹即将退休,甚至提前失势,而大领导们为了讨好某人,而不待见自己,自己该如何破局?
破局不好,说不定真的要调职去闲职,蹉跎一辈子了。
杨锐想来想去,还真的想不到比庞暮更好的破局方法,或许可以增加一点高科技设备,比如录音机什么的?
想到此处,杨锐不禁又回想一遍两人的对话,没有察觉庞暮诱导自己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放心下来。
转念一想,带着录音机也不合适,会显的处心积虑,而庞暮争的,本来就是道德制高点,所谓的大义是也。
他并不是真的为了升迁。
今时今日的环境,别说升迁了,他不被调职就不错了。
他是为了利用这次失败的升迁,给自己创造悲凉的背影,争取最多的同情分,为日后还有升迁的机会而努力。
杨锐毕竟不是学校的领导,他的力量在于他的影响力,但是,如果杨锐面对庞暮,失去了道德优势,失去了影响力呢?
杨锐若是爱惜羽毛的话,就应该放过庞暮,忘记庞家父子,大家重新回到相安无事的完美轨道上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庞暮说不定还能利用一次庞校长的余荫,甚至借助某些人的弥补心理,反而获得好处。
环环相扣,仿佛只要杨锐给了他开始的机会,就停不下来了。
“我反而变成坏人了。”杨锐突然苦笑一声。
“还不至于,这才几十分钟的时间,还是小范围的传播。”唐集中同情的看一眼杨锐,本来是积攒名声的好机会,现在要是再添一把坏名声,那就太恶心人了。
当然,杨锐的名声传播的越广,庞暮忍辱负重的同情分就越高。
这就好像嘉靖帝与海瑞,李世明与魏征,帝王的权威再重,但你要是不想坏名声弥漫,你就得让人蹭你的名气,捏着鼻子蹭也得让蹭。
杨锐想明白了,已是怒气满满:“太过分了,我还没怎么样他呢!”
“确实过分!”唐集中道:“但也只能这样了,此时解释不得,你说你原谅了老庞,不合适,你说你没原谅,也不合适,主动扯出以前的事,是不是更不合适?”
“只能让他指鹿为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
“等不得,等十年以后,这事弄不好都盖棺定论了,到时候,我能把七十岁的庞校长拉出来再斗不成?”杨锐连连摇头,眼神却是锐利起来:“或许是我太好人了?”
“恩?”
“他泼我污水,我确实难洗净,这小子的确是鬼精鬼精的,我比不上。”杨锐稍停,再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有些事得过且过的,只能谣言止于智者,但有些事,认真洗是能洗干净的!”
唐集中苦笑:“这种事就是黄泥烂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不要辩,你越辩,庞暮越得意,传播的越广。”
杨锐摇头:“这个时节,正是各种消息的传播的时间,我辩不辩,消息都会传出去的,重点在于要传正确的消息出去。”
“你怎么传正确消息出去?放牛娃走路上,全村人都盯着你的裤裆,就说里面的泥巴是屎,你怎么解释?”唐集中一点都不看好杨锐的想法。
杨锐边想边道:“放牛娃是解释不清的,但要是村长的话,我就集合全村人,一个个拉着他们的脑袋过来看,不相信的,还可以伸舌头舔一舔,尝一尝……”
唐集中脑中出现杨锐描述的场景,突然觉得食堂的味道好难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