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我认为这种人最终会成为一个讨厌理论和文艺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会用论证去说服别人而是像野兽一般用暴力和蛮干。他的生活就会在粗野和无知中度过,并且是不和谐的,没有礼貌的。
格劳孔:完全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为这两者,似乎有两种技术——音乐和体育(我要说这是某一位神赐给我们人类的)——为人的两个部分服务——爱智部分和激情部分。这不是为了心灵和身体(虽也顺便是为了心灵和身体),而是为了使爱智和激情这两部分能配合协调,以便更加和谐。
格劳孔:看来如此。
苏格拉底:因此,把音乐和体育配合得很好,能用最合适的比例相协调地作用于心灵,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最完美、最和谐的音乐家,这远比一般只知道和弦弹琴的人要更适合被称为音乐家。
格劳孔:讲得有道理,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那么,格劳孔,在这方面,如果城邦的宪法需要加以监护的话,我们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常设的监护人呢?
格劳孔:当然非常需要。
苏格拉底:教育和培养公民的原则纲要就是这些。要是一一细述他们的跳舞、打猎、跑狗、竞技、赛马,还有什么必要呢?细节必须和纲要相符,大纲定了,细节就很容易发现了,这是很清楚的事。
格劳孔:也许就容易了。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下面要确定什么呢?是不是要确定,公民里面哪些人是统治者,哪些人是被统治者呢?
格劳孔:显然是的。
苏格拉底:统治者应该是年纪大一点的,被统治者应该是年纪小一点的。这是显然的吗?
格劳孔:是显然的。
苏格拉底:统治者必须是他们中最好的人。这也是显然的吗?
格劳孔:也是显然的。
苏格拉底:善于种田的是最好的农民是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既然现在我们要选择最好的护卫者,我们不是要选择最善于保护国家的人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他们应该具备保护国家的能力和智慧,除此之外还要真正地关心国家的利益,不是吗?
格劳孔:当然是。
苏格拉底:一个人总是最关心他所爱的东西。
格劳孔:必然如此。
苏格拉底:并且一个人总是最爱那些和自己有一致利益、和自己共得失的东西。
格劳孔:的确是这样。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必须选择这些护卫者,据观察,他们是最愿意一生鞠躬尽瘁,为国家效劳,而不愿意做任何不利于国家事情的人。
格劳孔:选择这些人是最合适的了。
苏格拉底:其次,我觉得,我们要随时地观察他们,看他们能否坚定终身保护国家的信念,不通过魔术和武力是否会在不知不觉中使他们放弃为国尽力的信念。
格劳孔:你所说的“放弃”指的是什么?
苏格拉底:我来告诉你吧。我觉得,一个意见从心灵中离开,或为自愿的,或是不自愿的。一个人学好了,那错误意见的离开就是自愿的离开,一切正确意见的离开就是不自愿的。
格劳孔:自愿的那个我能理解,但我希望你给我讲讲那个不自愿的。苏格拉底:啊,可以。人们总是不愿意放弃好的东西,而愿意放弃坏的东西,你同意我这个想法吗?难道被真理欺骗不是坏事,得到真理不是好事吗?得到一些能反映真实的意见难道不是真理吗?
格劳孔: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人们是不容易剥夺正确的意见的。苏格拉底:当人们被巧取豪夺——被欺骗诱惑或者被强力压迫时,往往会发生不自愿的放弃。
格劳孔:你讲的巧取豪夺的两种情况我都不懂。
苏格拉底:我讲得有点晦涩了,像悲剧角色在讲话。所谓“被欺骗诱惑”,我的意思是人们在辩论时被人说服了,或者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忘掉了,就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原来的观点。现在也许懂了吧?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所谓“被强力压迫”,我的意思是指有些人被困苦或者忧患压迫得改变了原来的意见。
格劳孔:我懂了。我想你所说的是对的。
苏格拉底:至于“被欺骗诱惑者”是这样的人:他们受享乐引诱,或者怕字当头,有所畏惧,改变了意见,我想你会同意我的。
格劳孔:是的,带欺骗色彩的东西总是有一种魔术般的迷惑作用。
苏格拉底:言归正传,我们要找的是这样的人,他们坚持原则,孜孜不倦,为国家的利益服务,我们必须找这样的人。我们必须从小就考查他们,要他们做工作,在工作中考查他们。其中有些人会忘记那个原则,被欺骗。我们要舍弃这些人,选择那些不忘掉原则,不容易被欺骗的人作为我们的护卫者。你同意吗?
格劳孔:同意。
苏格拉底:再者,我们也要考查他们是否能劳筋骨,苦心志,见贤思齐。格劳孔:极是。
苏格拉底:好,让我们继续考查,看他们是否能经受得起第三种反欺骗诱惑的考查。你知道人们把小马带到嘈杂喧哗的地方去,看它们怕不怕;同样,我们也要把年轻人放到贫穷忧患中去,然后再放到锦衣玉食的环境中去,同时观察他们,要比人们用烈火炼金制造金器还要细心,看他们是否经得起外界的诱惑,能不能泰然处之无动于衷,守护自己,做一个好的护卫者,是不是能护卫自己的文化修养,维持心灵状态在他身上的和谐与真正的节奏(这样的人于己于国家是有益的)。如果一个人从童年、青年以至成年经过考验都无懈可击,我必须把他定为国家的统治者和护卫者。应该在他出生时给他荣誉,死了以后给他举行公葬,举办一些其他的活动来纪念他。应该排斥那些不合格的人。格劳孔啊!我想这就是我们选择和任命统治者和护卫者的办法。当然这仅仅是个大纲,并没有列出一些具体的细节。
格劳孔:我同意,我也觉得事情应该这样。
苏格拉底:在最完全的含义上,我们的确可以称这些人为护卫者。他们对外警惕着敌人,对内注意朋友,以致朋友不愿、敌人不敢危害城邦。我们说的那些护卫者中的年轻人,我们就称之为辅助者或助手吧,让他们来执行统治者的法令。是这样吧?
格劳孔:我也认为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不久之前(389B以下),关于偶然用假话的问题我们刚刚谈过,现在我们或许能用什么方法来说一次高贵的假话,让统治者自己相信(如果可能的话),或者至少让城邦里其他的人相信(如果统治者不相信的话)。
格劳孔:什么假话?
苏格拉底:没什么稀奇的。这是一个传说,很久以前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流传过,关于腓尼基人的。这个故事是诗人告诉我们并且我们也信以为真的。但是在今天我们已经听不到这样的故事了,也不大可能听到,因为它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的说服力了。
格劳孔:你似乎很不愿意直说出来,吞吞吐吐的。
苏格拉底:我讲完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直说了。
格劳孔:快讲吧,别怕。
苏格拉底:那我说吧。不过,我还是没有把握能否有勇气,能否找到能表达我意思的语言,首先要把统治者们自己和军队说服,其次是城邦的其他人:我们教育和培养他们,其实他们一切如在梦中。实际上他们是在地球深处被孕育、被铸造成的,他们的武器和装备也是在那里制造的;地球是他们的母亲,把他们抚养大了,送到世界上来。对于他们出生的土地,他们一定要视她为保姆,念念不忘,卫国保乡,御侮抗敌,团结一致,有如亲生兄弟一家人似的。
格劳孔: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肯把这个荒唐故事直说出来了。
苏格拉底:我有我的理由;不去管它,且听下文。我们会在故事里告诉他们:他们虽然生在一片土地上,彼此是兄弟,但是他们还是有差别的,老天在铸造他们的时候,在有些人的身上加入了黄金,因此这些人就成了宝贵的统治者。把白银加在了辅助者(军人)的身上。在农民以及其他技工身上加入了铁和铜。但又因为是同一类的,虽则父子天赋相承,有时不免金父生银子,银父生金子,错综变化,不能统一而论。所以上天给统治者最重要的命令就是让他们好好做后代的护卫者,注意一下在后代的灵魂深处,究竟混合的是什么金属。如果发现孩子的心里混入了一些废铜烂铁,那他们决不能稍存姑息,应当把他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把他安置在农民工人之间;如果在农民工人的后辈中间发现其天赋中有金有银者,他们就要把他提升到护卫者或辅助者中间去,并且加以重视。要知道,神谕曾经说过“铜铁当道,国破家亡”,你觉得自己有办法能让他们相信这个故事吗?
格劳孔:不,这些人是永远不会相信这个故事的。不过我看他们的下一代会相信的,后代的后代子子孙孙迟早也会相信的。
苏格拉底:我觉得你的意思我理解。就是说,这还是好的影响,可以使他们更加爱护他们的国家,同时相互爱护。我想就让它口头流传下去吧!现在让我们武装这些大地的子孙,让他们在统治者的指导下前进。让他们去最适合扎营的地方看看吧,在那里他们可以对内镇压不法之徒,对外抵抗虎狼般的入侵之敌。扎下营盘祭过神祇之后,他们必须做窝。你同意我这个说法吗?
格劳孔:我同意。
苏格拉底:要做成冬暖夏凉的窝吗?
格劳孔:当然是的。因为我想你指的是他们的住处。
苏格拉底:是的,我是指兵士的营房,不是指商人的住房。
格劳孔: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吗?
苏格拉底:我来告诉你。对牧羊人来说,人世上最可怕、最可耻的事情就是把那些帮助他们管羊群的猎犬饲养成或因放纵,或因饥饿,或因别的坏脾气反而去打击和伤害羊群的样子,这样它们不像是猎犬,倒像是豺狼了。
格劳孔:的确可怕。
苏格拉底:我们的助手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人民,由于自己比较强,就让自己由温和的朋友变成了野蛮的主子,我们要不要注意用我们所能的一切方法来阻止这一切呢?
格劳孔:我们一定要这样。
苏格拉底:如果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在这方面他们不就有主要的保证了吗?
格劳孔:他们已经受了好教育呀!
苏格拉底:我们还不能这样肯定地说,亲爱的格劳孔,不过我们可以肯定正在说的那句话,他们一定要有正确的教育(不管它是什么),使他们不仅对自己温文和蔼,而且对他们所治理的人们也温文和蔼。
格劳孔: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那么,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要说,除了给他们好的教育之外,我们必须给他们住处,给他们别的东西,使他们得以安心地去做优秀的保卫者,而不要逼得他们在老百姓中间为非作歹。
格劳孔:这话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好,请考虑一下,如果让他们做我们希望的那种优秀的护卫者,下述这种生活方式,这种住处能行吗?第一,他们任何人不得有任何私产,除了绝对的必需品以外。第二,大家拥有的都应该是大家公有的房屋或仓库。至于他们的食粮,由其他公民供应,作为报酬给那些打仗既智且勇的护卫者,按照需要,每年定量分给,既不让多余,亦不使短缺。他们必须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同吃同住。关于金银我们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已经从神明处得到了藏在心灵深处的金银,他们更不需要人世间的金银了。他们不应该把它同世俗的金银混杂在一起,让它受到玷污;因为世俗的金银是罪恶之源,心灵深处的金银才是纯洁的宝贝。
国民之中只有这些护卫者不敢与金银有关系,甚至不敢接触它们,不敢和它们同居一室,不敢在身上挂一点金银的装饰品或者用金杯银杯喝一点儿酒;他们就这样来拯救自己,拯救他们的国家。如果他们想获得土地、房屋和金钱,他们必须去搞农业,做买卖,就不再能搞政治做护卫者了。他们就从人民的盟友变成了人民的敌人和暴君了;他们恨人民,人民恨他们;他们就会算计人民,人民就要谋图打倒他们;他们终身在恐惧之中,惧怕人民甚至超过惧怕国外的敌人。结果是,他们和国家一起走上灭亡之路。根据上述理由,关于怎样供给护卫者住处和其他一切,让我们达成一致意见,并且制定成法律吧。我们要不要这样?格劳孔:绝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