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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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苏格拉底:并且你还要告诉他:他说的哲学家中的最优秀者对于世人无用是对的;但是同时你要对他说清楚,关于最优秀哲学家的无用问题,其责任不在哲学本身,而在别人不用哲学家。因为,若要船长恳求水手们受他管带或者让智者趋赴富人的门庭(意思是有学问的人向没有学问的富人表示敬意),都是不自然的。“智者们应趋富人门庭”这句俏皮话是不正确的。真正合乎自然的事理应当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病了,不管他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应该是他趋赴医生的家门去找医生,同理,任何要求管治的人都应该是自己去登门请有能力管治他们的人来管他们。真正有用的统治者是不会去要求那些被统治者受他统治的。如果你把我们当前的政治统治者比做是我们刚才所说的那种水手,而把被他们称做废物、望星迷的哲学家比做真正的舵手的话,你是不会错的。

阿得曼托斯:真的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因此,从这些情况来看,面对这样一些人,哲学这门最可贵的学问是不大可能得到反对者尊重的;然而使哲学蒙受最为巨大、最为严重毁谤的人是那些自称也是搞哲学的人——也就是你在指出(见487D—E)哲学的反对者说大多数搞哲学的人都是坏蛋,而其中的优秀者也是无用时,你心里所指的那些人;是这样的吗?我当时也曾肯定过你的话是对的。

阿得曼托斯: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有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其中的优秀者无用呢?

阿得曼托斯: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苏格拉底:好的,接下来让我们指出:大多数哲学家的变坏是不可避免的,另外,让我们再试着证明这不能归咎于哲学,如果可以做得到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做这个了吗?

阿得曼托斯:可以了。

苏格拉底:让我们继续采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回忆一下我们前面所描述的一个要成为美而善良的人必须从小具备的天性,就从这个说起吧。你应该还记得,他时时处处要追随的领袖是真理,否则他就是一个和真正哲学毫无关系的江湖骗子。

阿得曼托斯:我记得是这么说过。

苏格拉底:这一点是不是跟今人对哲学家的看法刚好相反呢?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很有理由用如下的话为他辩护,不是吗?真正爱知者的天性是追求真实存在的;他不会停留在意见所能达到的多样的个别事物上,他会继续追求,爱的锋芒不会变钝,爱的热情也不会降低,直到他心灵中的那个能把握真实的(即与真实相亲近的)部分接触到了每一事物真正的实体,并且通过心灵的这个部分与事物真实地接近、交合,生出了理性和真理,他才有了真知,才真实地活着、成长着;有且只有到那时,他才停止自己艰苦的追求过程。

阿得曼托斯:理由充分得不能再充分了。

苏格拉底:这种人会爱虚假,还是正相反,他会恨它呢?

阿得曼托斯:他会恨它的。

苏格拉底:我想我们大概可以说,只要有真理带路,就不会有任何邪恶跟在这个队伍里的。

阿得曼托斯:怎么可能呢?

苏格拉底:真理的队伍里倒是有一个由节制伴随着的健康的和正义的心。阿得曼托斯:这个倒是。

苏格拉底:没有必要再从头来证明一遍哲学家所应具有的天性了吧?因为,你一定还记得,勇敢、大度、聪敏、强记是这种天赋所必须具备的品质。你还曾提出反对意见说,表面上大家都不得不同意我们的话,但是,只要抛开言词,把注意力集中到言词所说到的那些人身上,大家就会说,他们所看到的实际是:在那些人里面有些是无用的,甚至大多数都是干尽了坏事的。因此我们开始研究这个问题,这方面现在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指有些学哲学的人于世无用的问题已经讨论过了)。下面我们要研究的就是为什么其中大多数人变坏了呢?对此我们重新提出了真正哲学家的天性问题并且确定了它必须是什么。

阿得曼托斯: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下面我们必须研究哲学家天性的败坏问题:为什么大多数人身上的这种天性败坏了,而少数人则没有;但这少数人虽没被说成坏蛋,却被说成无用的人。之后我们再考查那些硬打扮成哲学家的样子,自称是在研究哲学的人,看一看这种人是怎样在所到之处给哲学带来你所说的那种坏名声的,看一看他们的灵魂天赋,他们在奢望着一种他们所不能做也不配高攀的研究工作,并且他们自己缺乏一贯的原则。

阿得曼托斯: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所说的败坏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我将尝试尽我所知解释给你听。像我们刚才对于一个完美哲学家的这种天赋的要求是很难在人身上生长出来的,即使有,也只在很少数人身上生长出来,我想任何人都会同意这一点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阿得曼托斯:的确是这样。

苏格拉底:可是请注意,败坏它的那些因素却是又多又强大!

阿得曼托斯:有哪些因素?

苏格拉底:其中最使人惊讶的是,我们所称赞的那些自然天赋中的每一个都能败坏自己所属的那个灵魂,将它拉离哲学;这包括勇敢、节制,以及我们列举过的其余这类品质。

阿得曼托斯:这听起来很荒唐。

苏格拉底:不仅这些,有这种作用的还包括其他因素,如全部所谓的生活福利——美观、富裕、身强体壮、在城邦里有上层家族关系,以及与此关联的一切,我想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阿得曼托斯:我明白,但是我更加高兴能闻其详。

苏格拉底:如果你把问题作为一个整体来正确地理解它,就会觉得它很容易明白,这样对于我前面说的那些话你也就不会认为它荒唐了。

阿得曼托斯:可是你要我怎么来理解呢?

苏格拉底:我们知道,无论植物的还是动物的种子或胚芽,如果得不到合适的养分、季节、地点,那么,它越是强壮,则离达到应有的发育成长程度就越远,因为,相比恶对不善而言,恶对善是一种更大的反对力量。

阿得曼托斯:听起来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因此如果得到的是不适合的培养,那么最好的天赋就会比差的天赋所得到的结果更坏,我认为这样说是合理的。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所以,阿得曼托斯啊,我们不是同样可以这样认为:天赋最好的灵魂在受到坏的教育之后就会变得比谁都坏吗?或者,你不认为巨大的罪行和纯粹的邪恶是来自天赋好的但被教育败坏的人而不是来自天赋坏的人吗?你要知道,一个天赋贫弱的人是永远做不出任何大事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得曼托斯:嗯,还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那么,如果得到了合适的教导,我们所假定的哲学家的天赋,必定会成长而达到完全的至善。但是,如果他像一株植物一样,不是在它所需要的环境中被播种培养,那么它就会长成一个完全相反的东西(除非有什么神力保佑)。或者你也像许多人那样,相信真有青年被所谓的“诡辩家”(指像苏格拉底和他自己这类私人教师与所谓的公众诡辩家对照。后者指那些用雄辩的演说在公共场所影响舆论的政治活动家或野心家)所败坏?其实没有什么私人诡辩家能够说得上败坏了青年,说这些话的人往往自己才真是最大的诡辩家呢!正是他们自己在最成功地教育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并且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图在塑造着这些人。

阿得曼托斯:什么时候呢?

苏格拉底:每当许多人聚集到一起开会时,或者出席法庭听取审判时,或者到剧场看戏时,或者是到兵营过军事生活时,又或者参加其他任何公共活动时,他们通常利用这些场合大呼小叫,可能指责也有可能赞许一些正在做的事或正在说的话,但是不管是他们的指责还是赞许,都言过其实;他们通过鼓掌哄闹,引起岩壁和会场的回声,这样使闹声和回声互助声势,变得加倍响亮。你想想,一个年轻听众的心在这种场合下会怎么活动呢?私人给他的教导怎么能站得住,不被众人的指责或赞许的洪流所卷走呢?他能不因此跟着大家说话,甚至跟大家一样地行事,大家说好他也说好,大家说坏他也说坏,并最终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吗?

阿得曼托斯:苏格拉底啊,这是肯定的,必然会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必然”没有提到过呢。

阿得曼托斯:还有哪一个呀?

苏格拉底:如果用言词不能说服,这些教育家和诡辩家就用行动来强加于人。你难道没听说过他们会用剥夺公民权、罚款和死刑来惩治那些不服的人吗?

阿得曼托斯:我听说他们的确这样干过。

苏格拉底:那么,你想有什么别的诡辩家(诡辩家开始时指教人修辞和辩论术的职业教师,并没有贬义,也译为“智者”,后来才逐渐堕落为一批指黑为白之徒)或私人教师的教导有希望能在这种力量悬殊的对抗中取得胜利吗?

阿得曼托斯:我一个也想不到。

苏格拉底:是的,连动这种念头都是很愚蠢的。想用美德教育顶着这股公众教育的势力造就出一种美德来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情过去不曾有过,现在没有,今后也是永远不会有的。朋友,在这里我当然是指人力而不是神功,正如俗语所说,神功不是一码子事。在当前这样的政治状况下,如果竟有什么德行得救,得到一个好的结果,那么,你大可以相信这是神力保佑的,这是不会有错的。

阿得曼托斯:对此我没有异议。

苏格拉底:那么接下来还有一点也希望你没有异议。

阿得曼托斯:是哪一点?

苏格拉底:这些私人教师(被政治家叫做诡辩派并加以敌视的收取学费的私人教师),其实并不教授别的,他们只是教授众人在集会时所说出的意见,并将它称为智慧。这完全像是一个饲养野兽的人在饲养过程中了解野兽的习性和要求那样。他了解如何才能同它接近,什么时候什么东西能使它变得最为可怕或最为温驯,不同情况下它惯常发出什么叫声,什么声音能使它温驯,什么声音能使它发野。这人在饲养过程中不断接触,终于掌握了所有这些知识,私人教师把它叫做智慧,组成一套技艺,并用以教人。其中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什么是善的什么是恶的,什么是正义的什么是不正义的,对于这些意见和要求的真实,他全都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按猛兽的意见使用所有这些名词,他将猛兽所喜欢的称为善,将猛兽所不喜欢的称为恶。他只知道称必然的东西为正义的,除此之外讲不出别的道理来。他从未看到过,也没有能力给别人解释必然者和善者的本质差别实际上是多么大。说心里话,你不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一个荒谬的教师吗?

阿得曼托斯:是这样觉得。

苏格拉底:有人认为无论在绘画、音乐,还是政治上,他的智慧就是懂得辨别五光十色的人群集会时所表现出来的喜怒情绪,你觉得这样的人和上述饲养野兽的那种人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一个人和这种人搞在一起,把自己的诗或其他艺术作品或为城邦服务所做的事情放到他们的面前来听取他们的批评,没有必要地承认这种人对他的权威,那么这种所谓“迪俄墨得斯的必须”只会使他创作出他们所喜欢的东西或者做出他们喜欢的事情来。但是,你可曾听说过有哪条他拿来证明群众所喜欢的是真的善和美的理由不是完全荒谬的?

阿得曼托斯:我过去没听说过,我想以后也听不到。

苏格拉底:那么,请你牢记所有这些话,再回到前面的问题上去。能有很多人承认或相信真实存在的只有美本身而不是众多美的事物吗?或者说,能有很多人相信真实存在的只是任何事物本身而不是许多个别特殊的东西吗?

阿得曼托斯:绝不可能。

苏格拉底:因此,能有许多人成为哲学家吗?

阿得曼托斯:也不可能。

苏格拉底:因此可以说,研究哲学的人受到他们非难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吧?

阿得曼托斯:可以这样说。

苏格拉底:那些跟众人混在一起,讨取他们赞许的私人教师,非难哲学家也是必然的,是吧?

阿得曼托斯:显然是的。

苏格拉底:从这些情况来分析,你能看到天生的哲学家有办法可以坚持自己的研究并一直走到底吗?请你在考虑这个问题时不要离开我们前面讲过的话。我们曾一致认同:敏于学习,强于记忆,勇敢、大度是哲学家的天赋。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假如这种人的身体素质能和灵魂的天赋相匹配的话,他不是从童年起就常常一直是孩子中的尖子吗?

阿得曼托斯:谁说不是呢?

苏格拉底:我想,他的亲友和本城邦的同胞都想着等他长大后用他为自己办事。

阿得曼托斯:那是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