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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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苏格拉底:最后,关于僭主式个人的问题还有待讨论。这些问题包括:这种人物是如何从民主式人物发展来的?他具有怎样的性格?他的生活如何,是痛苦还是快乐?

阿得曼托斯:是的,还剩这个问题需要讨论。

苏格拉底:你知道另外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讨论的吗?

阿得曼托斯:什么问题?

苏格拉底:关于欲望问题。我不认为我们已经充分地分析了欲望的性质和种类。如果这个工作不做好,我们关于僭主式人物的讨论就永远也搞不清楚。

阿得曼托斯:那么,现在你不是可以把这个工作做好了吗?

苏格拉底:很好。我想要说明的是:我认为有些非必要的快乐和欲望是非法的。我们大家身上或许都有非法的快乐和欲望,但是,有些人受到法律和以理性为友的较好的欲望控制,可以根除它们或者只留下微弱的残余,而在另一些人身上,留下的还比较多、比较强。

阿得曼托斯:你指的是哪些欲望?

苏格拉底:我指的是那些在人们睡眠时活跃起来的欲望。在人们睡眠时,兽性的和野性的部分吃饱喝足之后活跃起来,并且为满足自己的本性要求力图克服睡意冲出来,而灵魂的其余部分,理性的受过教化的起控制作用的部分缺失——就不怕梦中乱伦,或者和任何别的人,和男人、和神、和兽类交媾,也就敢于起谋杀之心,想吃禁止的东西——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失去了一切羞耻之心和理性,人们就会没有什么坏事想不出来的。

阿得曼托斯:你说得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但是,我认为,如果一个人的身心是健康明智的,在他睡前已经唤醒了理性,有了充分的质疑问难的机会,至于他的欲望,他则既没有使其过饱也没有使其过饿,让它可以沉静下来,防止它用快乐或痛苦烦扰他的至善部分,让后者可以独立无碍地进行研究探求,掌握未知的事物,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如果他也同样地平息了自己的激情部分,而不是经过一番争吵怒气冲冲地进入梦乡;就这样,使其灵魂中的两个部分安静下来以后,他使理性所在的第三个部分活跃起来,而人就这样睡着了;正如你所知,一个人在这种状况下最可能掌握真理,他的梦境是最不可能非法的。

阿得曼托斯:我同意你的说法。

苏格拉底:我们又说了很多题外话。我的意思只是想说:事实上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甚至在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心里都存在强烈的、可怕的非法欲望,它往往是在睡梦中显现出来的。你认为我的话是否有点道理?你同不同意?

阿得曼托斯:是的,我同意。

苏格拉底:现在让我们回顾一下民主式人物的性格。省俭的父亲从小教育培养他,这种父亲只知道经商赚钱,他不允许儿子有想娱乐和风光的那些不必要的欲望。是这样吗?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但是,随着与老于世故的人们交往,儿子有了许多我们方才所说的那种欲望。这种影响推动他厌恶父亲的吝啬,而采取奢侈的生活方式,把他推向各种傲慢和无法无天。但是比起教唆者而言,由于他的天性更好,他在两种力量的作用下,终于确定了中间道路。他过着一种既不寒碜又不违法的生活,自以为吸取了两者之长,既不奢侈又不吝啬。就这样,他由一个寡头派变成了民主派。

阿得曼托斯:这正是我们对这种类型人物的一贯看法。

苏格拉底:随着年龄的增长,你想象一下,如果这个人也有了儿子,他也用自己的生活方式教养自己的儿子成长。

阿得曼托斯:好,我也这样想象。

苏格拉底:进一步设想,在父亲身上发生的情况同样会在儿子的身上发生。他被拉向完全的非法——这被他的教唆者称为完全的自由。教唆者支持极端的欲望,而父亲和其他亲人支持折中的欲望。一旦这些可怕的魔术师和僭主拥立者发现,他们这样下去不能控制这个青年时,便会想方设法在他的灵魂里扶植起一个能起主宰作用的激情,来保护懒散和奢侈欲望,这是一个万恶的有刺的雄蜂。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更好地比喻这种激情吗?

阿得曼托斯:没有比这更好的比喻了。

苏格拉底:其他的欲望围着它嗡嗡作响,献上鲜花美酒,香雾阵阵,用这些享乐喂饱养肥它,让它沉湎于放荡淫乐,直到最后,当这些欲望不能满足时,它会感到深深的苦痛。这时它就会因周围的这些卫士而变得疯狂蛮干起来。这时,如果它发现在这个人身上还有说得上是正派的和知羞耻的意见和欲望,它就会把它们驱逐出去,或者消灭它们,直到这个人身上的节制美德被扫除清净,取而代之的是疯狂。

阿得曼托斯:你完整地描述了僭主式人物产生的过程。

苏格拉底:不也是因为这个道理,自古以来爱情才总被叫做专制暴君的原因吗?

阿得曼托斯:很可能是的。

苏格拉底:我的朋友,你看暴君脾气在一个醉汉身上不也有体现吗?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还有,神经错乱的疯子不仅想象,而且企图真的统治人和神呢。

阿得曼托斯:的确是的。

苏格拉底:因此,我的朋友,当一个人无论因天性还是习惯,或者因这两者,已经变成醉汉、色鬼和疯子时,他就变成一个十足的僭主暴君了。阿得曼托斯:无疑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看来这种人物的起源和性格就是这样。但是他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呢?

阿得曼托斯:我正要问你呢,你倒问我。还是你来告诉我吧。

苏格拉底:好,我来说。我认为,在一个主宰激情完全控制了一个人的心灵之后,这个人的生活便是铺张浪费,纵情酒色,放荡不羁等。

阿得曼托斯: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在这个主宰身边还会日夜不息地生长出许许多多可怕的欲望,它们要求许多东西。是吧?

阿得曼托斯:的确是的。

苏格拉底:因此,一个人不管有多少收入,也会很快花光的。

阿得曼托斯:当然。

苏格拉底:然后就是借贷和抵押了。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当他一无所有、告贷无门时,他心灵中孵出的欲望之雏鸟必然要不断地发出嗷嗷待哺的强烈叫声,而他不是必然要被它们(特别是被那个主宰激情的领袖)刺激得发疯,进而窥测方向,看看谁有东西可骗取或抢劫吗?

阿得曼托斯:这是必定的。

苏格拉底:为了逃避痛苦和折磨,凡可以抢劫的他都必须去抢。

阿得曼托斯:必定的。

苏格拉底:就像心灵上新出现的快乐超过了原有的激情后会劫夺后者那样,这个人作为晚辈将声称自己有权超过父母,在耗光了他自己的那一份家产之后夺取父母的一份以供自己继续挥霍。

阿得曼托斯:他无疑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如果他的父母不同意,那么他首先会尝试骗取他们的财产。是吗?

阿得曼托斯:肯定的。

苏格拉底:如果骗取行不通,那么他会使用武力强行夺取。是吗?

阿得曼托斯:有可能。

苏格拉底:如果老人断然拒绝而进行抵抗,我的朋友,会发生什么?儿子会手软不对老人使用暴君手段吗?

阿得曼托斯:不会。我不能不为他的父母担心。

苏格拉底:说真的,阿得曼托斯,为了一个新觅得的可有可无的漂亮女友,你认为他会虐待自己出生以来不可离开片刻的慈母,或者为了一个新觅得的可有可无的妙龄娈童而鞭打自己衰弱的老父、他最亲的亲人和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吗?如果他把这些美妾娈童带回家来和父母同住,他会让自己的父母低三下四地屈从他们吗?

阿得曼托斯:是的,我相信他会这么做的。

苏格拉底:做僭主暴君的父母太幸运了!

阿得曼托斯:真是幸运呀!

苏格拉底:如果父母的财产也都被他挥霍干净了,而群聚在他心灵里的快乐欲望却有增无减,他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首先入室行窃,或扒盗迟归夜行的人的衣袋,并进而洗劫神庙的财产呢(古希腊风俗和法律都视这些行为为罪大恶极)?在这一切所作所为里,新释放出来的那些见解将控制他从小培养起来的那些关于高尚和卑鄙的信念,那些被认为是正义的见解。在主宰的支持下,前者作为主宰激情的警卫将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所谓“新释放的见解”,我指的是那些从前只是在睡梦中才被放出来自由活动的见解;当时父亲和法律还在控制他,他心里还是拥护民主制度的。但是现在主宰激情控制着他,他在醒着的时候竟想做过去只在睡梦中偶尔出现的事情了。他变得无法无天,无论亵渎神圣还是杀人越货,什么事都敢做了。主宰他心灵的那个激情就像一个僭主暴君,也是无法无天的,驱使他(像僭主驱使一个国家那样)去干一切,以满足它自己和其他欲望的要求。而这些欲望一部分是内在的,是被自身的恶习性释放出来的;一部分是外来的,是受了坏伙伴的影响。这种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吗?

阿得曼托斯:是这样。

苏格拉底:如果在一个国家里只有少数这种人,头脑清醒的人占大多数。那么,这少数人便会出国去做某一外国僭主的侍卫或雇佣兵,他也许在战争中需要他们。但是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便会留在本国作许多小恶。阿得曼托斯:你指的是哪种恶?

苏格拉底:例如,做小偷、强盗、扒手,剥人衣服,抢劫神庙,拐骗儿童;如果生就一张油嘴,他们便沦为告密人、伪证人或受贿者。阿得曼托斯:我想你说这些行为是小恶是有条件的,是因为这种人为数不多。

苏格拉底:是的。因为小和大是相比较而言的。所有这些恶加在一起给国家造成的苦害,都比不上一个僭主暴君造成的危害,如俗话所说,还是小巫见大巫。然而一旦这种人和他的追随者在一个国家里人数多得可观并且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时,他们便会利用民众的愚昧,将自己的同伙之一——一个自己心灵里有最强大暴君的人扶上僭主暴君的宝座。

阿得曼托斯: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他或许是最适合当僭主暴君的。

苏格拉底:因此,如果人民听之任之,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人民拒绝他,那么,他就也会像上面说过的那个人打自己的父母一样,惩戒他们(如果他能做得到的话),把新的密友拉来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把从前亲爱的祖国或母国——如克里特人称呼的——置于自己的奴役之下。而这大概也就是这种人欲望的目的。

阿得曼托斯:是的,目的正在于此。

苏格拉底:因此,这种人掌权之前的私人生活不是这样吗:起初他们和一些随时准备为之帮闲的阿谀逢迎之徒为伍;而如果他们自己有求于人的话,他们也会逢迎拍马、低三下四地表白自己的友谊,然而一旦达到目的,他们又会另唱一个调门。

阿得曼托斯:的确如此。

苏格拉底:他们不是别人的主人便是别人的奴仆,从来不真正和任何人交朋友。僭主的天性是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自由和友谊的滋味的。

阿得曼托斯:完全是的。

苏格拉底:因此,我们不是可以恰当地称他们为不可靠的人吗?

阿得曼托斯:毫无疑问!

苏格拉底:如果我们前面一致同意关于正义的定义是对的,那么他们就是完全的不正义。

阿得曼托斯:的确,我们是正确的。

苏格拉底:让我们用一句话概括最恶的人的特性:他们是醒着时能够干出睡梦中的那种事的人。

阿得曼托斯: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这恰恰是一个天生的僭主掌权时所发生的事情。他掌握这个权力的时间越长,暴君的性质就越强。

格劳孔(这时候插上来说):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现在不是可以看出来最恶的人也正是最为不幸的人了吗?而且,他掌权的时间越长,执掌的专制权力越大,事实上他的不幸也越大,不幸的时间也越长。当然,众人各有各的看法。

格劳孔:是的,这是不可避免的。

苏格拉底:专制君主的人不是就像专制政治的国家,民主的人不也就像民主政治的国家吗?如此等等。

格劳孔:当然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可以作如下推论:在美德和幸福方面,不同类型的国家之间的对比关系就像不同类型的个人之间的对比关系。是吗?

格劳孔:怎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