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奔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便听呼的一声,朱融倒纵而出,跟着玲珑塔的大门便砰地阖上了。
三人跑开几步,再看这七层玲珑宝塔时,整座宝塔已非方才的模样。但见全塔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霞光当中,鸟粪蛛网被罡风吹尽,塔尖一道紫气直冲霄汉,与整个青羊谷的天地灵气连成一体,又与先天峰上、青羊宫中的玄光井遥相呼应。
朱融连叫:“厉害!厉害!”又道,“原来先前那些歪斜塑像、草绳都是假象,是要把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放进去,这座宝塔才会去伪装,现真容。哼,青羊子真是机关算尽!若不是阿征心诚,真把他的尸体背了上去,谁想得到这座破塔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杨钩道:“不过那些金甲神人怎么会动呢?难道青羊子真是神仙,能召唤黄巾力士不成?”
“嗯,应该不是。”朱融道,“那些金甲神人应该也是制作极为巧妙的机关人,靠着这玲珑塔的力量发动。”猛地将杨钩打了几下,骂道,“都怪你,乱说话!一定是你刚才的话得罪了青羊子,结果引动了机关!”
这几下打得重了,杨钩疼得左右闪避,一边叫道:“他都死了,我怎么知道一个死人居然还能听到我们说的话。”
朱融调息了一会,就要推门入塔,杨钩叫道:“师父啊,你还进去干什么?找打么?”
朱融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此塔每一层里都布设有奇阵,也都藏有奇宝。只要破了奇阵,便能得到奇宝,甚至还能得到青羊子的秘籍——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么?”
然而那两道门却似有万钧之重,无论朱融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半分。
朱融想了想,跪下默念道:“青羊真人,如果我们得到了云笈七宝,日后一定将玲珑塔护送到桃花源,实现你的心愿。此言若有不实,便遭五雷轰顶而死!”起身再推,却仍然推不开塔门。
杨钩叫道:“咱们帮忙撞!”两个少年便以肩头猛撞塔门帮力,却也不行。朱融又发出虎头尺向大门击去,却哪里伤得了分毫?三人忙了半日,却都劳而无功。看看日隐月升,朱融道:“先回去吧,咱再把那手册通读一遍,或许能找到开塔的窍门。”
秦征道:“开门是一回事,开门之后如何破阵更是关键。”
朱融道:“阿征说的在理。”
三人且休息片刻,调息养神,然后下山峰,越石梁,回到青羊宫中,胡乱弄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起便把那卷手册以及“读字洞”中所有藏书都找了出来。朱融将那卷手册反复琢磨,秦征一目十行遍搜藏书,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却还是什么线索也找不到。
秦征道:“这玲珑塔和桃花源有关,如果找到桃花源的消息,兴许就能破解这玲珑塔之谜。”
朱融道:“对。”
但“读字洞”中却连桃花源三字都没发现。
杨钩最早撒手,每天吃饱了就优哉游哉,见秦征每日埋头苦读,朱融头发也白了几十根,便笑话他二人说:“师父,阿征,你们也别忙活了,其实咱们占着这洞天福地,享这太平清福,不很好了吗?何必这么费尽心思?就算让你们把宝物弄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朱融道:“回头我们要是想到办法取到了宝贝,你可别眼红。”
杨钩笑道:“若你们拿到了,我又没说不要——不过还是等你们拿到了再说吧。”
朱融与秦征心里牵挂着玲珑塔的宝物与奥妙,自然就连田也不种了,杨钩是个懒汉,更不能指望他了。这一日田地里的青菜都吃完了,杨钩正说不如且下山干一票老千的营生,风铃声忽作,三人跑到玄光井边一看,山谷外却来了好多人。两个太监模样,两个官员打扮,十余名兵将,此外还有数十名挑夫——为首的却是王皮。
朱融警惕地道:“他们来做什么?”
秦征道:“我去看看!”便寻了一件道袍套上,挂上一脸的天真无邪。杨钩瞧见他这模样,笑着撞了朱融一把:“师父你看,这小子绝对是我千门中的天才呢。要是一辈子憋在这荒山野岭种田,太委屈他了。”
朱融也笑道:“南左北朱嘛,左兴海的儿子,差不到哪里去。”
秦征不管他二人取笑自己,跑下山去,对着王皮叫道:“哎哟!又是你!你来干什么啊!”
王皮看看山门无损,有些惭愧地道:“仙童请礼了。那日我们抵挡不住孙宗乙,兵败撤走,如今想想,甚是汗颜。如今见山门完好无损,才放心了些许。今日仍然是奉了陛下圣旨,前来封赏青羊真人。”说着朝身后一指,那几十个挑夫担的却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精米、香油、道袍叶冠、名贵药材诸物。
秦征见他头上绑着白条,一副戴孝的模样,心中一动:“王猛莫非死了?”便嘟着嘴说,“哼!当日亏你们还夸下海口,说什么保我们青羊谷安静无虞,谁知没过多久你们便打了败仗,放了那伙宗极门的家伙上来吵吵闹闹。虽然最后我师父出手把姓孙的赶走,但主灯却已被撞灭,那祈禳北斗阵之术却也就破了,我师父因此难过了好几天呢!”
王皮闻言放声痛哭,秦征故作愕然状问:“你哭什么?”
王皮哭道:“仙童有所不知,小可与东海公当日败走,还未回到长安,在路上就听到了家父的噩耗!算算时日,正是那晚祈禳阵破的第二天,我们当时虽不知山上情况,但也猜到青羊真人的祈禳之术已经被宗极门破坏了。如今想来,却是王皮护卫不力,以至家父命丧宗极门之手!”
秦征听了心下讶异:“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原来当日王猛病死,苻坚有如被剜了心肺,痛哭不止,连日茶饭不思,不久苻阳和王皮回到长安,说起青羊谷之事,苻坚的一腔悲痛顿时都转为愤恨,指着东南大骂:“我只道夺我景略的乃是上苍,不料却是岛夷从中作梗!”便要兴兵南征,为王猛报仇。
幸得宗室大臣、阳平公苻融等死命劝住,道:“王丞相临终遗言道:‘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殁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丞相人虽已去,言犹在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勿使王丞相在天之灵忧虑难安。”
群臣纷纷相劝,苻坚方勉强作罢。经此一事,“青羊子”虽然没有救活王猛,但苻坚听说他曾布下续命灯,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是被晋人干扰所致,深恨晋人之余,却对“青羊子”有了好感,而且有此续命异术之人也该笼络,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便下了敕令,封他为天下道门领袖,召他入长安侍奉圣驾。
秦征听了这番缘由,却道:“我师父不要什么册封,也不去什么长安,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回去吧。”
王皮却哪里肯被他几句话就打发走?说什么也要到山上亲自拜见“青羊真人”后再说。
秦征道:“我师父因为祈禳一事,元气大伤,得闭关三年,这段期间谁也不见。”
王皮道:“那也请小仙童引见令师兄。”
秦征无法,只好上山见朱融、杨钩。杨钩听说缘由后骂秦征道:“阿征你怎么自作主张!册封要不要无所谓,但那些东西干嘛不要。你等着,我下山去。”
朱融听说苻坚要封他做天下道门总领,也忍不住怦然心动。秦征道:“朱伯伯,你可想好了!苻坚要封的是青羊子,不是你啊!咱们在这里靠着青羊真人的洞天福地,瞒他们一瞒可以,若是到了长安,那里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随时会被拆穿。若被苻坚发现我们是假的,治我们个欺君之罪,那时别说荣华富贵,连脑袋也保不住了。”朱融这才罢了这念想。
但杨钩还是把王皮迎上山来,因秦征谎称“青羊子”闭关,朱融便也只好回避。这道观王皮是第二次来了,这里毕竟是青羊子亲自设计的居处,门面虽小,灵气却甚深厚,一草一木的布置都大有道理,王皮细眼旁观,暗暗点头,不敢因此道观狭小就生轻视之意。
三巡茶后,杨钩代替“乃师”接了旨意,收了赏赐,却回谢了苻坚的召见,道:“家师如今闭关,实在是去不得长安。”
王皮也不勉强,却一定要到青羊子闭关处隔门答谢,他说:“青羊真人为家父大耗真元,若不亲自答谢,王皮身为人子,内心难安。”
秦征心道:“他话说的好听,其实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毕竟他两次来都没有亲得青羊真人的接见。可是他要到闭关处隔门答谢,却要引他去何处看?”心念一动,已有打算,“是了,不如就引他去玲珑塔,此人既是王猛的儿子,见识一定不凡,说不定还能借他的口探到一些入塔的门路。”
就嘴角一翘,说:“师父在玲珑塔里闭关呢,那里岂是外人进去得的?”
王皮道:“玲珑塔?那小可只在塔下答谢,还请两位仙童成全。”
杨钩收了他那么多礼物,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被他缠得久了,也只得答应,又道:“若要去玲珑塔时,却只王兄一人去得,其他人请在观中稍候。”
王皮道:“岂敢不从!”
秦征这才在前引路,路上杨钩与王皮闲聊,随口问了些世外之事,不多时过了石梁。王皮轻身功夫也自不凡,登山越林,全无障碍。到了玲珑塔下,他一望之下,但觉全塔上下紫气氤氲,仙雾迷蒙,不禁大生敬畏之色。
青羊子深谙风水之学,他相中的这座青羊谷乃八百里秦岭神秀所钟,而这座玲珑塔所建位置又是整座青羊谷灵气之所聚。这时塔中玄机既已发动,以王皮的见识自然感应得到整座玲珑塔蕴藏着强大的能量,再不敢怀疑青羊子不在其中了。
王皮就在塔下拜了三拜,朗声道:“末学王皮,谢过青羊真人祈禳大恩。”这几句话却不敢运起真气传出,乃是怕惊扰了青羊子闭关清修。
秦征忽然指着塔门笑道:“你不是要见我师父吗?有本事你就进去。嘿,我师父虽然现在正闭关,但就算没有我们师兄弟俩拦住,我看你也上不了我们云笈派的这座七级玲珑塔!”说着嘴角又是一翘,看来便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喜欢炫耀的少年。
杨钩眉头一皱,不知他为何说这样的话。王皮却已经笑了笑道:“云笈派玲珑塔天下知名,小可怎会不知?又怎敢乱闯?且不说七层宝塔中的各种神妙机关,单单是这道‘缘门’,小可怕就推它不开了。”
秦征心头一喜:“此人果然大有见识!”却故作惊讶之色,“你……你居然知道缘门?”
杨钩这时也已猜到秦征是在诱引王皮探消息了,连忙帮嘴,却喝道:“师弟好生无礼!王大人是王丞相的公子,家学渊源,怎么会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秦征却哼了一声说:“我不信!嗯,他也许就是误打误撞,叫对了名字而已。”指着王皮道,“我再考你一考,什么叫作缘门?若说得出道理来时,我才服你。”
王皮笑道:“所谓缘门,乃是玄术中的一种机关门设置,设门者立下限制,必须有特定条件的人以特定的方式才推得开此门。比如童子门,既设定必须纯阳童子方能进入;又比如生辰门,便是得有特定时辰的人才能进入。”
杨钩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赞道:“王大人果然博学。”指着玲珑塔道,“话既说开,王大人不妨猜猜本门这座玲珑塔却是哪一种缘门,必须如何才能推开。”
王皮上前端详、推算了片刻,指着塔门的两个羊角,说道:“若王某猜测不错,则此门必须是特定之人,双手紧握这门上两个羊角方能推开,至于是何人,恕王某才疏学浅,却推算不出来了。”
杨钩一听大赞道:“厉害,厉害!王大人好学问!”瞪了秦征一眼说,“自今往后,才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王皮在山上也没停留多久便走了。他走了以后朱融道:“原来这是一道缘门,却不知得什么样的人才能推开,待我再到‘读字洞’翻翻典籍,看看青羊子有没有其他记载。”便要带秦征去“读字洞”翻书,却左右找不到他,打开玄光井一看,找了半日不见。杨钩道:“这小子对进入玲珑塔十分热心,照往后天峰瞧瞧。”
一照后天峰,果然见到秦征站在玲珑塔前,沉腰扎马,双手握紧塔门羊角,正在使劲。朱融笑骂道:“这个痴儿!若这道缘门他推得开时,当日……”
还没说完,只见秦征身上隐隐有些微紫气散出,与那塔门生了呼应。杨钩急忙调近了看,果见塔门正一点点、一点点地被秦征给推开了。
杨钩啊了一声说:“哎哟!没想到与这塔门有缘的真的是他。”
朱融道:“是了,他背过青羊子的尸身,这多半就是进入玲珑塔的关键。当日我们三人推塔门时他只是在旁边助力,若早让他握住羊角正面推门,说不定门早就开了,何必等这一个多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匆匆朝后天峰赶去,杨钩叫道:“这玲珑塔的好处,见者有份,可别叫这小子给独吞了。”
但到了后天峰上,玲珑塔前,大门却早已关闭,任朱融、杨钩推撞呼喊,里面也无半点反应。杨钩怒道:“这臭小子没良心!太没良心!”
朱融却道:“这座玲珑塔内部十分凶险,他独个儿进去了,是福是祸却也难说。”
道门九诀
秦征得到王皮的启示,在玲珑塔门前发了半天的呆,便试着凝神聚气,抓住那两个羊角推门,结果这门还真的让他推开了。门内一股紫气飘散出来,有如仙家云雾,他又惊又喜,踏云雾而入。
这时的玲珑塔基层,和他们被逼出来之前也已完全不同了。此层为十边十角,与从外边看到的园塔形状不同,而且开阔宽广,竟有十丈方圆。秦征心里吃了一惊:“从外面看时,这塔没这么大啊,难道这也是幻觉?”
塔内除了烟雾缭绕之外,更有一种明黄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基层。光雾交替之中,秦征发现原本斑驳脱落的壁画其线条也已变得完整而清晰,似乎是刚刚重新雕刻上色一般。地面刻有两个圆圈,第一个圆圈直径一丈,第二个圆圈直径三丈,若以宝塔边缘为最外围的圆圈,则三个圆圈都以位于基层中心的那个蒲团为圆心。墙壁有十边十角,除了大门这一面和梯子挡住的那一角之外,每边每角前面又各漂浮着一颗蚕豆大的夜明珠,那些明黄光芒就是这十八颗夜明珠发出来的。夜明珠下,又各立着一尊金甲神人。
秦征张口叫道:“青羊真人,弟子秦征入塔求法来了。”叫了两遍,却无响应,便向塔梯走去。塔梯位于大门对面,秦征才踏上第一级,便听许多洪亮的声音齐声喝道:“谁人闯阵!”
噗的一声,那十八颗夜明珠陡然明亮了十倍,在这道亮光的照耀下,十八尊金甲神人竟然一起向秦征围攻了过来。
秦征才道:“我是……”
那十八个金甲神人已经挥动十八般兵器一起攻上。秦征暗暗叫苦,连连解释,但那些金甲神人却没有一点反应,似乎他们就会说那句:“谁人闯阵!”
秦征手中没有兵器,如何抵挡?幸好这座玲珑塔的基层倒也宽敞,而且他一离开阶梯,攻击他的金甲神人便只剩下九个。秦征从小随秦渭修习各种遁逃躲避之术,正面作战他还不是宗极门七弟子任何一个的对手,但说到轻身闪避之术,只怕宗极门几个弟子联手,一时三刻也伤不了他。
这时他全力挪动闪跃,躲开了金甲剑神、金甲矛神和金甲戈神的攻击,蹿到第二圆圈之中,便听见嗖嗖声响,同时有弓箭与弩箭向他射来。秦征向前急趴,跌了个狗吃屎,形状十分难看,幸好却已躲开了弓箭与弩箭,但已有金甲扒神挥扒向他一撩。秦征两手一撑,跃起丈余,双脚在那金甲扒神的扒柄上一踏,飞出了数步,却同时有鞭、剑、链、铳招呼了过来,将他封死。
秦征身子一矮,从金甲鞭神的胯下钻了过去,但这下可更尴尬了,这些金甲神人每一下攻击都是全力施为,连荡起的风声都是呼呼作响,好像不将秦征击毙誓不罢休一般。秦征为了保命,却也顾不了姿势难看了,他口中连叫:“我给青羊真人行过拜师礼的……哎哟……我是来学道法的……哎哟……我不是坏人……哎哟!”却哪里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