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听到这几句话精神一振,施礼道:“请前辈指点迷津。”
舱内人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父子,是姓玄的吧?”
秦渭听到这句话吓得魂不附体,秦征却直截了当答道:“是。”
“那便是了。”
秦征心中一动,问道:“前辈见闻广博,可知道宗极门为什么要追杀我们玄家?”
舱内人咦了一声道:“你不知道?”
秦征道:“晚辈愚鲁,晚辈不知。还请前辈示下。”
舱内人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但你父亲一定知道,此事用不着我来代劳。”
秦征看了秦渭一眼,秦渭叹了口气,示意他不要在这种场合中询问这个问题。秦征勉强压下好奇心,问道:“前辈忽然提起我们家族姓氏,可是与适合我修炼的途径有关?”
舱内人啧啧两声,似是赞叹:“不错。你的悟性确实很不错。”顿了顿道:“我看你眸子甚正,心力甚坚,可是从小就练有道家不传之秘《养生主》?”
秦征道:“是。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门功夫,但这门功夫练出来的真气并不强大,没什么用处,只因这是我家从祖上一路传下的法统,所以也不敢丢却。”
原来秦征的家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家学渊源十分深厚,但连续几代遭受宗极门的追杀,各种玄武典籍丧失殆尽,只剩下一部《养生主疏论》还保持完整。这本书是从《庄子》内七篇中《养生主》一文发展出来,上面记载的功法是唤醒气海中的一股先天真炁,缘督脉而上,养身体、明心性、锻精神,练到深处能让身体机能和体内真炁达到极致的平衡,就精神力的培锻而言也属天下第一流的法门;但此功练出来的真气,就质地而言却不能支撑各种高来高去的武术神通。
沈莫怀的师父听了秦征的话,却冷笑道:“没什么用处?谁说没什么用处?你玄家全盛之时,声势实力足以与天下最顶尖的名门大派分庭抗礼,而这《养生主》便是你玄家家学中的总纲,只是你们身在宝山不自知罢了。你将来若寻得到适合自己的路径,便会知道这功夫的好处了。”
秦征听说自家家族全盛之时足以与天下最顶尖的名门大派分庭抗礼,心头一震,问道:“前辈是说,我修炼的途径当从这上面想办法么?”
舱内人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该怎么办,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想做你师父,更不想做你恩人。如果你将来能有成就,我倒是不介意做你的对手。哼……”她的语气一直冷冷的,但说到这里竟有些期待,“不过我看也渺茫得很。今天我说的话太多了,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如今天色已黑,正利你父子逃跑。我就不留你们了。”
秦渭和秦征听她这样说竟是直接逐客,颇感突兀,但他父子都知道对方话既出口便难以求她收回,何况他们也不愿苦苦哀求。当下一起施了礼,准备下船。舱内人在帘幕后回礼,果然半点不以恩人自居。
沈莫怀忽然道:“师父,我送他们一程。”
舱内人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沈莫怀便牵了秦征的手来到舱外,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秦征看了父亲一眼,秦渭道:“沈兄弟的师尊连我们的来历都知道了,不必隐瞒。”秦征便告诉沈莫怀他们准备去找青羊子。
沈莫怀道:“青羊子啊,我师父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是个很博学的人。希望你们到了他那里之后一切顺利。”
秦渭心想:“他知道青羊子,怎的反而却不知道宗极门?他师父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秦征道:“不管青羊子收不收我,这路我总要继续走下去。就像你师父说的,一条路走不通,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沈莫怀道:“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看看秦渭萎靡不振的样子,又说道,“你们等等。”转身回舱,不知和他师父说了什么话,过了一会儿出来道,“我求师父让我送你们去青羊子那里,师父没反对,只让我明天黄昏之前回来。青羊子的谷口我去过,离此地也不算太远,以天上的路程计算约二百里左右,有足够时间让我送你们过去。”
秦征心道:“什么叫天上的路程?”
便见沈莫怀取出一颗丹药给秦渭道:“伯父,这颗丹药你先服下,可以支持你在三日内力气稍复。”
秦渭道:“多谢了。”也不疑他,取过服了,不久便觉一股暖流从丹田涌了上来,精神力量为之一振。
沈莫怀指着那头灭蒙道:“伯父你让云卿带着你,我带秦征。”说着便去安抚那灭蒙,让它接受秦渭。灭蒙双翼一振,背向秦渭,沈莫怀喜道:“云卿答应了!伯父快伏上去。记得抓紧它背后突起来的角骨!”
秦渭才伏了上去,便觉脚下凌空。灭蒙冲天而起,在上空盘旋。
秦征站在船头看得艳羡无比,沈莫怀握紧秦征的手道:“别看了!你要保持和我心神合一、内息相通,这样我带起你来才不费劲。”
秦征道:“心神合一、内息相通?”
沈莫怀道:“不错。”便将一股暖流从掌心输了过去,跟着教秦征如何运转这股气流,等两人的气脉融合无间,沈莫怀轻喝一声,取出一把宝剑来,在人与剑之间构建起一个反重力场。秦征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悬空而起。秦征低头一看,见托住自己的是一把剑,惊道:“御剑术!你也会御剑术!”
青羊谷
沈莫怀听了秦征的话,奇道:“‘也会’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会么?”
秦征道:“不,我不会,但宗极门那帮人都会!我以前还以为就他们会御剑术呢。”
沈莫怀笑道:“虽然我没见过别的人会这御剑术的,但我师父厉害得很,她会什么都不奇怪。”
秦征叹道:“不错。她老人家确实神通广大。”
沈莫怀听了这话不悦道:“什么老人家,我师父她年轻得很呢!”
秦征愕道:“年轻?”
“是啊!”沈莫怀眯着眼睛道,“她是我见过的最最年轻美丽的女子!”
沈莫怀说着,一个盘旋,带着秦征从河面低掠而过,没多久便掠到了灭蒙前面,在前引路。灭蒙目光锐利,虽然在数十丈高空之上,仍然将沈莫怀的行踪看得清清楚楚。沈莫怀在低空御剑飞掠,灭蒙在高空振翅高翔,三人一鸟飞了数十里,中间停下休息。以沈莫怀如今的功力,就是一口气奔出数百里也不需要休息,但御剑飞行速度虽快却极耗真力,更何况他还带着个人,飞出数十里便要停下调息,一刻钟后又即上路。
半路上秦征问起沈莫怀御剑神行的原理,沈莫怀道:“现在你我气脉一体,你可感觉到我的宝剑此刻有什么异样没?”
“异样?”秦征凝神感应,过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宝剑内部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波动,但又不像将内息注入兵器后的感觉,而是觉得这把宝剑本身自有一种波动,并与沈莫怀的内息互相感应。
噗通、噗通——
那并不是真的有这种声音,而是秦征因与沈莫怀气脉相连,透过沈莫怀而感应到宝剑内部隐隐然竟有一种心脏蠕跳般的节奏,就像这把宝剑本身也是有生命的一般。
“天!难道这把宝剑是活的不成!”
第一次发现这个奥秘,他心中真是又惊讶,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不是不是,”沈莫怀却道,“剑就是剑,怎么会有生命呢。”
“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它里头好像是活的一般。”
沈莫怀微微一笑,说:“没错,是‘好像’活的,但毕竟不是真的活了。秦征,你见过被雷击中后的铁块么?”
“没有。”
沈莫怀想了一下,说:“那你总见过被火烤红后的铁锅吧。”
秦征忍不住笑了:“那怎么可能没见过。”
沈莫怀继续说道:“我们用火烤锅,烤过一段时间后,将火移开,可锅还是热的,为什么会这样?”
秦征想也不想就道:“因为火的热量传递到铁锅上了啊。”
“对了,就是这样。”沈莫怀道,“我们习武之士修习剑法,透过宝剑发出剑气之后,即便手离开了剑,剑本身仍然会残留部分的剑气。至于剑能够存留我们的多少剑气、存留多久,则要看我们注入内息的强弱、性质,以及剑本身的器质而言了。普通的钢铁,虽然也能承受我们的内息,但人手一离开,没多久便消散殆尽,而世间却有一些特殊的物质,在内息注入之后,仍然能够将之保留住相当长一段时间,若用这种物质锻制成兵器,再由武学高手以真气加以烘焙,或者由玄门高手采集天地能量注入其中,对敌之际便可能释放出强大的力量。这等兵器,便可称之为玄兵了。”
秦征点了点头,他父亲秦渭就有七件宝物,大都有这样的特质。
“那么这把剑之所以好像有生命了一般,就是因为它能够将你的内息保存起来吗?”秦征问。
“我这把宝剑确实比普通的青钢剑更能保存注入的力量,不过它之所以能够给予你那么奇妙的感应,不是因为我注入了内息,而是因为我注入了精元。且不是后天浊精,而是先天元精。”
秦征心头一动,便想起那位前辈所说的话来:“宗极门御剑之原理,非仙术,甚至不是玄法,乃是纯粹的武功,非求诸外而求诸内,乃是在自身精元上用功夫。”
后天浊精和先天元精的区别,秦征是知道的,他曾听父亲说起,道教认为人身有精气神三宝,三宝既有区别又合为一个统一体,且都有先天后天之分。所谓后天浊精,是指存于脏腑之内有形有质的精液,而所谓先天元精,则是指人体内无形无质、唯有武学高手或修道之士才能感应得到的生命精华。
只听沈莫怀继续道:“我们学武之人,一生都在炼精化气、炼气还精上用功夫,在真精与真气之间寻找爆发出最强力量的法门。宝剑是我们身体的延伸,普通剑客只能在兵器上注入后天内息,增强兵器的杀伤力,但上达之士配上一把可以凝聚能量而不散的宝剑,便能将本身的先天精元提炼出来,再设法存聚于宝剑之中。如此一来,就算宝剑离手,由于宝剑内部蕴藏着剑客的精元,剑客体内先天真气一动,在一定距离之内宝剑也会和主人产生共鸣。利用这种共鸣,我们便可以隔空控剑,甚至御剑神行了。”
秦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宗极门御剑术的真谛。这时他和沈莫怀气脉相连,沈莫怀感应到他心情激动,气脉澎湃,慌忙叫道:“稳住,稳住!现在你我气脉一体,你要是心情不稳,会影响到我的。”
秦征赶紧收摄心神,又问:“那么如何提取自身的精元注入宝剑呢?”
本来询问别派的武功玄奥乃是武林大忌,但沈莫怀的师父没跟他说过这个大戒,沈莫怀心里也就没有这概念,对秦征并无藏私之意,却道:“这个可就复杂了,我一时也没法跟你说清楚。唉,可惜师父不肯收你做徒弟,要不然我就有时间慢慢告诉你了。”
这时两人已经进入了秦岭山区,沈莫怀道:“上次我们经过青羊谷的时候,我还没学会御剑飞行呢,当时是骑在云卿背上。不过道路我应该还认得。”陡然拔高,冲到了三丈高空。
秦征问:“那青羊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啊?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是啊,我们只是经过青羊谷谷口,我没进去过。我师父也许知道些他的事情,可惜刚才来不及问她……啊!来了,要降低了,当心!”
他想低头看个究竟,却被沈莫怀叫道:“别往下看,记住和我保持心神、气脉相合相通,要不然我会很吃力的。”
秦征这才收敛心神,沈莫怀指着前面一座山道:“前面就是青羊谷了。我师父曾跟我说,青羊子在这座山谷四周布下重重禁制,以我现在的功力怕是没法直接飞进去,我们得先下去,然后走路上山。”说着便降了下来。秦征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经到了地面,心中艳羡:“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他那样御剑飞行可多好。”但想起沈莫怀的师父说他学剑难成,又忍不住涌起一股惆怅。
秦渭看那山势,既不壮美,又不陡峭,乃是一座极为寻常的山峰,看不出半点奇处。
沈莫怀也望着那山峰,说道:“这一路走进去,可得多久啊!”
秦征道:“你都已经送我们到谷口了,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
沈莫怀道:“我还是送你们进去吧。”
秦征道:“不用不用,你答应过你师父要天亮前回去的,要是这一路走进去,恐怕就误了。”
沈莫怀也不多说,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们就此别过。你跟着青羊子好好学本事,我若得空就来看你。等你本事学成了,我们再比划比划。”
秦征满怀信心应道:“好!”
沈莫怀向秦渭道了别后便乘灭蒙离去。秦征望着灭蒙的背影呆了半晌,秦渭叹道:“孩子,各人有各人的命格、际遇,像他这样的出身际遇几百万个人里也没一两个,你虽做不得他师兄弟,但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爹爹。”秦征道,“我不这么想。”
秦渭哦了一声问:“那是……”
“我觉得他师父说的对!”秦征道,“我学剑难成,学别的未必无法登顶!这条路走不通,一定还有别的路在等着我!”
秦渭听得呆了,随即叹道:“好,好,好孩子,你可比爹爹有出息多了。”
秦征也不多说,就要来背父亲上山,秦渭道:“我自己走得。”
秦征道:“孩儿长大了,这点力气还有的。小时候你也常背我呢。”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练武修玄之人毕竟与常人不同,背上父亲后脚下也走得不慢。走了一阵,忽然想起沈莫怀传授的内息相连之法,便把一只手放在父亲后腰穴道上道:“爹爹,你试试摒除杂念,和我心神合一。”
秦渭依照儿子所言,任由他把两人体内的内气连在一块,不一会秦征便觉得脚下越来越轻,虽然背着父亲也像空身行走一样,大喜道:“沈莫怀教的功法真有用!”撒开了脚,在黑夜中走了有半个时辰,走来走去总是山间小径,既无人家,也无特别的山景、亭台。
秦渭忽然悟道:“停下,停下!”
秦征愕然问:“怎么了?”
“唉,我糊涂了!”秦渭道,“青羊子是何等人物,他的谷口是那么好进的么?这里一定暗藏阵法,若不识破这阵法,我怕我们走一百年也走不进去!快,把我放下。”
秦征慌忙把秦渭放下,秦渭仰观星月,定天野;转头观察四周景况,定地位;左手屈指盘算,对秦征道:“你闭上眼睛,沿着山路一直走!”
秦征也不多问,闭上眼睛就走。这条山路扭扭曲曲,又十分狭隘,一边是山麓,一边是溪涧,但秦征放开了腿走,也没用什么神通,竟然走得十分平安,似乎这条山路隐藏着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一样。秦渭在后面道:“放开了腿跑!”
秦征放开了腿就跑,跑了没多久忽然听父亲道:“好了,停!把眼睛睁开。”
秦征睁开眼睛,赫然发现父亲站在自己面前,怔了一下道:“爹爹你怎么走得比我还快……啊!不对,我们是在绕圈子。”
秦渭察视了他脚底的泥土、草屑,说道:“这是岳盘阵,就不知是泰山盘,还是嵩山盘。”
秦征问:“那有什么区别么?”
秦渭道:“泰山盘陡,嵩山盘缓。”
秦征道:“我刚才行走,并不觉得陡峭。”
“嗯,那应该是嵩山盘。”秦渭道,“嵩山属土,这个阵法的阵基应该是藏在土里的。来,你用上草上飞的轻功,踏着路边的青草走,脚下不要沾到泥土。”
秦征虽然不能如沈莫怀般御剑飞行,但草上飞还是办得到的,当下身子一纵,在草上一点,滑行出去,结果越走越陡峭,不久便气喘吁吁,走了有一顿饭工夫,又见到秦渭在他前面,秦渭道:“草上道路却是泰山盘了。”
秦征问道:“那怎么办?唉,可惜爹爹的百宝袋丢了,要不然咱们可以用水遁,下溪涧,用纸船逆水上去!”
秦渭道:“我怕这溪涧里也有阵法,那时反而难办了。”
秦征问:“那可怎么好。”
秦渭嘿了一声道:“既然知道了是什么阵法就不怕了。我虽然失了百宝袋,但区区一个岳盘阵,还难不倒我。你背上我,然后闭上眼睛直走,记住,走一步,停一停,再走三步,停一停,再走五步,再停一停,然后是七步,九步。到了九步转为八、六、四、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