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剑先生突然出现。
只见他白衫飘飘,面如冠玉,但却十分庄严,与三年前阮伟在九华山所见,仍然无丝毫的改变。
凌琳牵着钟洁迎上前,笑道:“洁儿快拜见剑师祖。”
看到钟洁,剑先生脸上绽出笑容,一别十余年,竟想不到当年天真烂漫的琳儿,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钟洁平日练功,想是常听母亲谈到剑先生,此时当真见到心目中神奇不可测的异人,慌忙屈身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剑先生受了三个响头,扶起了钟洁,笑眯眯地道:“祖师爷不白受你三个响头,明儿起祖师爷教你几手小玩意。”
凌琳喜道:“师父一时不走?”
剑先生微微点了点头,孙敏缓缓走上前,敛衽一礼,含笑道:“上次一别,匆匆十余年,真未想到今日能再见到……”说到后来,不由细声一叹。
那叹声不知是叹岁月的易逝?抑或是感伤心中的幽情?
剑先生眉骨一挑,眼光从孙敏脸上掠过,道:“静贤侄在吗?”
孙敏脸色一变,急道:“静儿三年前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剑先生转眼望着孙敏道:“谁说的?”
凌琳张口欲语,阮伟突道:“是在下说的。”他因聋哑虎僧的关系,所以对剑先并不过分谦卑。
剑先生锐利的眼光盯在阮伟脸上打量了一下,道:“这位好生面熟?”
凌琳道:“师父,他说你在九华山上被人打伤,简直胡说八道。”
剑先生冷声道:“不错,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伤。”
凌琳不由垂下头,孙敏问道:“是静儿把你背下山的?”
剑先生点头道:“若不是静贤侄,今日可能来不到这里,早已埋骨九华山上!”
孙敏讷讷道:“那……那……”
剑先生像是想起一件事,问阮伟道:“这位贵姓?”
阮伟昂然道:“在下姓阮,但是……”他本想说出自己姓吕,念头一转,住嘴不语。
剑先生冷笑道:“明明年纪轻轻,为何改装成个大人?”
阮伟虽是暗惊剑先生的眼力,但却傲然道:“这是在下私事,不劳先生费心。”
凌琳轻呼道:“师父,那他原来几岁?”
剑先生道:“三年前,我与先父仇敌的弟子,在九华山上印证武功,结果两败俱伤,静贤侄背我下山疗伤,当我伤势稍好后,我因要至滇西一行,静贤侄放心不下家中之事,匆匆赶回……”
凌琳突然失声惊呼,孙敏也不禁轻声一叹,剑先生不明所以望了她们两人一眼,接道:“那是在九华山上拼斗的第三日,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仿佛与静贤侄是素识,天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我与天竺聋哑虎僧决斗受伤之经过,如今……”
顿时剑先生目光如炬,望着阮伟道:“眼前这位既知我受伤之事,面貌又酷似当年那位少年,但不知为何易装改容?”
不知何时,孙敏已在低声饮泣,钟洁摇着外婆的手,喊道:“外婆!外婆……”
剑先生走至孙敏身前,声音低低道:“你……你……为什么哭?”
孙敏啜泣道:“三年来……静儿……并未回……”
剑先生不禁脸色一变,惊道:“什么?静贤侄一直未曾回来过?”转头带着询问的眼光,向凌琳望去。
凌琳突然垂下粉颊,剑先生心中一动,暗忖:“她为何不关心静贤侄的存亡?若是关心,怎会毫无忧戚之色?”
孙敏轻抚着钟洁的玉手,悲戚道:“静儿一生孤苦,如今不知生死,教我们如何是好!”
剑先生道:“难道三年来,你们都未发现他一点踪迹?”
孙敏摇首道:“三年以前,静儿闻说你曾在皖南一带出现,心感你十三年前恢复他功力之德,到皖南去找你,他说当年若不是你,迄今还是死了一半的废人,此生无论如何要再见你一面,报你深恩大德于万一……”
剑先生叹道:“静贤侄此番心愿终于得偿,莫非天道无私,冥冥中神使鬼差,令静贤侄来皖南救我一命?”
孙敏续又接道:“事后,将近两月未见静儿归来,我与琳儿每日忧心切切,想我母女两个妇道人家,到何处打探寻访?最后还是我忍受不住,将这件事情告诉已十年未见的正义帮主……”
阮伟恍然大悟,暗道:“难怪正义帮主在此出现,引起天争教众的窥探,却是为了帮助她母女两人,寻找钟大叔;但不知动员武林第一大帮,怎会仍旧找不到钟大叔的行踪,难道钟大叔果真已不在人世……”
剑先生眉头一耸,道:“吕南人,听说他十余年来主持正义帮,确为武林积下不少功德,声势大振。”
孙敏幽幽叹息道:“哪知吕南人费了两年多的时间,搜遍江湖各地,仍是发现不到静儿的踪迹……”
剑先生惊道:“若是如此,难道静贤侄果真遭到不测!”
孙敏轻声叹道:“看来也就是如此,否则正义帮哪会找不出一点端倪?”
剑先生沉声道:“在滇西,由先父的遗籍中,发现一套左手刀法,我来此地,就想把那套左手刀法传给静贤侄,也好让他行道江湖,哪知……唉!”
剑先生说到此处,忽又愠然道:“一个人无故乔装,已令人十分怀疑,恰恰乔装之人乃是与静贤侄失踪前最后见面之人,那人又迟不来早不来,却在今日找到此地,实不知他心中怀着什么鬼胎!”
阮伟亢声道:“若说钟大叔的失踪,关系到与他最后见面之人,则那最后之人却非区区在下,但不知那真正与钟大叔最后见面之人,又有什么解说!”
他这番话,显然是针对剑先生而发。
剑先生世外高人,内在修养至深,但闻此话,也不禁神色微变。
凌琳忽道:“你到底姓什么?”
阮伟早已将凌琳认为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天下哪有不顾丈夫存亡的妇人?是以他对她甚是不满,转头他望,不理她的问话。
孙敏柔声道:“你今日来到寒舍,到底有何事见教?”
阮伟心中尊敬孙敏,遂恭谦应道:“晚辈有幸得识钟大叔,九华山别后,晚辈因在九华山上照顾另外一位因拼斗而受伤的高人,事后那高人托我找到钟大叔时,当面转告一件要事,所以在下今日来到此地,并非偶然。”
他最后这句话,自是对剑先生而言。
停了一下,阮伟又低声对孙敏道:“那高人说五年后在君山,再与剑先生决战高下,晚辈不敏,迟到今日才来找钟大叔,所幸算来离决斗日期尚有一年半以上,总算未负那高人所托。”
剑先生道:“聋哑虎僧雄心不死,届时定当至君山一行!”转头若有深意地注视着阮伟道:“你可是受了虎僧的好处?”
阮伟点头道:“虎前辈确是给了在下不少好处。”话至此处,略一沉吟,又道:“以在下看,两虎相争必有一败,剑先生不如不去君山应约,这样两位岂不就可免去一场生死之搏了?”
剑先生笑道:“你倒很聪明,要老夫自甘认输,不去应约,想来虎僧真给你不少好处。”
阮伟道:“那次在九华山一战结果如何?俗语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容忍一次,不于双方皆有利吗?”
剑先生道:“虎僧的约会,你若不说,我没去,不就能如你所愿了么?”
阮伟正色凝重道:“为人做事应忠人所托,在下岂能做那失信不诚之事!”
剑先生笑意盎然道:“倘若你今日没有遇到老夫,你当如何?”
阮伟因见他年纪不过五十,却口口声称老夫,心中大为不悦,当下朗声道:“如若遇不到你,在下天涯海角亦将找到钟大叔,将约战君山之事告之,如若再找不着钟大叔,届时在下当亲至君山,向虎前辈谢罪。”
剑先生颔首道:“虎僧给你好处没有白给,这样好啦,你劝虎僧撤销君山约斗之事,老夫把生平绝技全部传授给你。”
凌琳劝道:“快快应允家师的条件,要知天下闻名的正义帮主,其武功也是出自家师一脉。”
阮伟大怒道:“你们将我阮伟当作什么人!纵然你给我练成天下第一的功夫,我也不会做出这种背义的小人行为!”说罢,掉头大步迈出。
剑先生突然怒喝道:“站住!你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阮伟正要踏出厅门,闻声转身,不卑不亢道:“我话已说完,已无留此必要,当然要走。”
剑先生冷哼一声道:“凭老夫在武林中的声望,叫你不能走,便不能走。”
孙敏眉头转颦,暗忖:“他怎么今天变了,说出这种话来?”
钟洁一旁娇唤道:“祖师爷,让阮大哥走吧!”
凌琳道:“洁儿别插嘴!”
阮伟倔强道:“在下要走,谁也阻止不了。”顿时他大有鼎镬在前,也是不惧之慨。
霍然,院中传来苍劲的声音道:“屋里的人,都给我滚出来!”
那话的狂傲,使得屋里各人都不禁悚然动容。
孙敏以主人的身份,匆匆走至门前望去,倏地她的身体如触电般,“噔噔”连退数步,脸色苍白道:“凶手!凶手!”
凌琳急步上前,一眼看去,刹时柳眉倒竖,满脸杀气。
剑先生道:“琳儿,是什么人来了?”
凌琳咬牙切齿道:“两个杀父仇人!”
孙敏啜泣道:“亡夫就死在眼前之人的手下……”
钟洁抽出背上宝剑,跑前道:“外婆别哭,看小洁给外公复仇。”
凌琳喊道:“凭你一个小孩子家,怎是人家敌手?”
钟洁停身站住嘟着小嘴,手中的小宝剑气得不停地挥动。
院中声音又道:“怎么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吗?”
另一声音尖锐道:“大哥,别管他们出不出来,先放一把火,烧个精光再说。”
孙敏强作镇定,自屋内拿出两柄宝剑,抛给凌琳一柄,满面寒霜道:“小洁好好在屋里!”转向凌琳道:“凌琳,我们去会会来人吧!”
她母女俩走到门前,剑先生仍无动于衷,生似这场寻仇械斗,于自己漠不相关。
凌琳暗道:“师父怎么啦!徒弟的仇恨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呢?”
这情形却把一旁的阮伟气得无名火三丈升,心道:“怎可让两位妇道人家,去敌斗武林一流高手——天争教下金衣香主!”当下抢步上前,拦着孙敏母女两人,躬身道:“让晚辈出去斗他们一阵,晚辈不行,两位再去,好让晚辈稍尽微薄之力。”
孙敏看见眼前这位热血少年这等仗义行为,不由感动得泫然欲泣,感激道:“不……不……”
凌琳冷笑道:“少年人不可不知好歹,难道你自量是七灵飞虹、万毒童子的敌手吗?”
原来院中两位金衣香主,正是在天争教金衣坛中,盛名甚卓的万毒童子唐更及七灵飞虹印宝林。
阮伟大声道:“在下只要知道对方不是好人,他就是有天大的本领,在下也要斗他一斗。”
凌琳轻哼道:“不自量力,枉你父母白养你一场,还不退下!”
孙敏含泪笑道:“你一番好意,我们感激一世,先夫北修死在那两位恶人手下,这仇恨非亲刃此贼不可。”
阮伟道:“晚辈实是不自量力,但晚辈与钟大叔是好友,无论如何请让晚辈先去抵挡一阵,灭灭他们的威风。”
忽听院中响起火把烧起的“哔剥”之声,阮伟回头一看,疾如闪电从暗囊中摸出一把五茫珠反手抛出,手法之快速精绝,令人目眩。
登时只听院中响起五声惨呼,那五位手拿火把要烧屋子的天争教徒,尽被击中。
阮伟五茫珠出手,立即转身奔出,孙敏张手欲拦,剑先生忽然低沉道:“让他去。”
也未看到剑先生举步,已来到孙敏身旁,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道:“好个热血英武的少年,莫非就是吕南人的儿子?”
他这番判断,却是本着阮伟的面貌及性格而慨然道出。
凌琳问道:“刚才他那路暗器手法,可是萧三爷的真传!”
剑先生点头道:“五茫珠,只有萧老三才能创出这招精妙手法。”
凌琳惊呼道:“那他一定是南哥的亲生儿子!”
且说阮伟来到院中,地下躺着五位黑衣汉子,瞪着大眼动弹不得,前面站着两位十分碍眼的奇形人物。
一位身材瘦高、高得吓人的瘦黑汉子,另一位身材矮小、矮得可怜的红面老者。
阮伟暗道:“那位红面老者,大概就是江湖上闻名丧胆,善于使用毒器的万毒童子,另一个定是七灵飞虹了。”
万毒童子苍劲地笑道:“阁下的暗器手法,倒是名家所传。”
七灵飞虹尖锐道:“但凭这点身手,出来应战,趁早夹着尾巴滚回去。”
阮伟丝毫不惧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两位既杀了人,又来此骚扰,可知公道难逃吗?”
万毒童子有如婴儿般的红面,仿佛永远挂着笑容道:“阁下的话真令老夫莫名其妙。”
阮伟道:“你们两位来此何事?”
七灵飞虹阴阴道:“杀人!天争教杀人从不谈什么公道不公道。”
阮伟道:“要杀何人?”
万毒童子笑道:“凡是在这屋内的人都要杀光,鸡犬不留。”他道出这般残酷的话,笑意仍是不减。
阮伟道:“可知屋内现在住着什么人吗?”
七灵飞虹“嘿嘿”笑道:“管他什么人,只要认识正义帮主,皆是可杀之人。”
阮伟道:“那么在下呢?”
七灵飞虹狠声道:“你还打算活么?”
阮伟轻蔑笑道:“凭阁下就敢这等张狂?”
七灵飞虹大喝道:“好小子,你是找死!”抖手扯出一条长达两丈的乌黑丝带,从顶端每隔二尺缚着一只金光闪闪的铜铃,共有七枚的奇门兵刃。
阮伟疾步掠退,翻手拔出寒光耀眼的飞龙剑。
七灵飞虹丝带一卷,顿时铃声当当,就要攻去。
就在此时,四周墙头上同时喝声道:“且慢!”顷刻跃下三位白色劲装的武士。
其中一位是阮伟在金陆聚宝门见过的陶大哥,另二位是四花武士。
要知正义帮的四花武土,武功及地位就等于天争教中的金衣香主。
三花武士陶大哥道:“唐香主,印香主,可知道这屋子内的主人与我正义帮相识吗?”
万毒童子唐更满脸堆笑道:“贵我之间,十余年来,从未规定双方相识者不杀的道理吧!”
陶大哥道:“确是没规定过,但从今天起这屋内的三个女人,已在本帮的庇护之下,阁下要侵犯这屋子的主人,就等于打正义帮的脸。”
万毒童子笑道:“这点小事竟劳动你大驾亲自出面,莫非屋内有吕帮主的外室住着……”
原来这陶大哥武功虽仅三花武士一流,却是吕南人的好友,而且精明能干,执掌正义帮内的事务大权,头号重要人物。
陶楚闻言怒道:“唐香主,你休要口齿轻薄,话已说在前头,现在两位的意下如何?”
七灵飞虹印宝林在四花武士面前,不敢再目中无人、口出狂言,望着唐更,似是一切以他马首是瞻。万毒童子笑意微收,正色道:“今日看在陶大哥的分上,我们也不为已甚,暂且退下,这笔账改在他日再算了。”
万毒童子老奸巨猾,他见正义帮陶楚出现,心知不易对付,招呼一声七灵飞虹,急欲退走。
陶楚道:“唐香主,地上这五位想是贵教的徒众吧?”
万毒童子边走边道:“丢了本教的脸,就算不得本教的人,杀剐任便。”
说着他俩来到墙角,就要纵身掠出。
阮伟突然喝声道:“两位站住!”
万毒童子转身笑道:“阁下是对兄弟们说话吗?”
阮伟道:“正是。”
七灵飞虹满脸不屑道:“可是见着有人撑腰,就想显显威风?”
阮伟回头望望白装武士,大声道:“阁下两方我都不识。”
七灵飞虹道:“那敢情好,小子从屋里出来,快纳命吧!”
唐更笑道:“你要留住兄弟们做什么?”
阮伟从容不迫道:“留下尔命!”
这四字一出,震惊院内各人,陶楚心道:“好狂的人,莫非吃了虎心豹胆,竟敢对万毒童子说出这种大话!”
要知陶楚惧怕万毒童子,身旁虽有两位四花武士,但怕实力不及,才用话将他挤走,现见阮伟将他两位留下,怕他惹出事来,不好收拾,心中大大不悦。
唐更笑意更盛:“本香主十分赏识阁下的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