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求剑悲怨道:“怎么不是!难道求剑凭空捏造事实吗?当年若非元明道长先刺荆内一剑,求剑怎会刺他一剑?”
元智不服道:“大师兄是为护剑而战,才失手伤了追命女侠,这怎能怪得了大师兄!”
公孙求剑思起亡妻之死,就悲痛万分,大怒道:“怎怪不得他!二十年来求剑没有向武当山索命追仇已是好的了,想不到今日反被你们欺上门来!”
元清缓和道:“但是二十一年前,公孙施主上武当山为的何来?”
元智急遽道:“你要是正正当当上山,我大师兄怎会伤了‘追命女侠’?”
公孙求剑悲愤道:“这样说来,贤内是该死的了!”
元智冷笑道:“只怪堂堂一位大侠,心怀不正的结果。”
他这一句话激怒公孙求剑,霍然站起,元智不甘示弱跟着站起,两相对峙,大有马上动手之意。
高瘦蒲忽道:“两位请坐下。”
公孙求剑,元智见公证人说话,不能输了一个“理”字,又默默入座。
高瘦蒲正色道:“可否请公孙大侠将二十一年前,当日之情况一叙,以便在下了解!”
公孙求剑点点头,大叹道:“二十一年前,求剑确是心怀不正,夜上武当山……”
元智大笑道:“你倒是承认了!”
公孙求剑怒道:“阁下可是手痒,一定要动手,才能心安!”
元清道:“师弟不要插口,听公孙施主慢慢道来,当日之事你我不在现场,孰是孰非,还是请高帮主评正。”
这一番话,表现出名家的风度,高瘦蒲听得暗暗赞佩,元智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敢违背掌门师兄的命令,住嘴不语。
停了一下,公孙求剑续道:“求剑一生好剑如命,天下名剑未曾一一见过,那年闻道武当山上得到一套五色剑,其中还伴着一柄母剑;五色剑倒还罢了,求剑却被那柄母剑吸引住了!心想去见识一下,以满足求剑好剑之癖性。
“但一经打听,已有甚多人上山求取五色剑一阅,都未得武当允许,求剑暗道:‘五色剑都不得一见,那母剑更不要谈了。’
“果然二十一年前那天白日,偕同荆内拜山求赐一阅,不得武当山允许,内心甚是不悦,心道:‘那套剑既不是武当山代代相传之宝,不过是无意中寻得,为何不准别人观赏!’”
元清叹道:“那五色剑上刻着五色剑谱,大师兄怕江湖得知,觊觎而起争夺之心,故而绝不让外人借阅,岂知因此树下不少仇家!”
元智忍不住道:“再说那套剑并非无意得来的,早在二百年前便是武当之宝,先辈埋藏地下,二十二年前才发现而已。”
公孙求剑听元清、元智说完,才又道:“只怪求剑一生好剑太甚,那天终日不乐,荆内见我不悦,便提议晚上盗回来,好好看它三日三夜,再送还武当山。
“求剑心想,武当山不给面子,只有盗它回来看看再说。那天晚上便与荆内联袂上山,哪知为了一己私欲,竟害得荆内丧失性命!二十年来无一日,求剑不为当年之事,深悔于心。
“那天晚上,武当山虽然守备森严,却被我夫妇俩人轻而易举闯进藏珍阁,那藏珍阁十分广大,当下两人便分头寻找。求剑去找的方向尽是经典,毫无所见。不料却被荆内找着了,贤内正拿着珍贵无比的母剑,忽然惊动守剑的武当掌门元明道长……”
元清道:“这守剑之责原是我师兄弟三人轮替看守,那天贫道与师弟元智出外办事,只剩前任掌门师兄一人。”
公孙求剑苦笑道:“那天纵然你们师兄弟三人全在,既是刺伤荆内一剑,求剑就是拼命也要在你们三人身上各刺一剑!
“荆内本不会被元明道长一剑刺伤,只因寻到母剑后,高兴之下,没有防范到元明道长暗中一剑刺来,伤中要害!”
元清道:“第二日贫道与元智回山,师兄已在弥留状态,但他临去世时,曾说到为了护剑伤害一人,却未说出是谁,仅呼公孙两字便溘然长逝,尔后打听才知是施主夫妇二人,倘若家师兄真是刺了‘追命女侠’一剑,想来他并不知‘追命女侠’得到母剑,竟不会还手!”
公孙求剑流泪道:“求剑陡闻荆内一声惨呼,五内如焚,飞快冲去,但见元明持剑呆立,荆内已倒卧血泊之中,急怒之下,我奋力一剑刺去,哪知元明道长应剑而倒,那一剑求剑迄今思来,犹愧于心,我实在不知元明道长不会抵挡。
“当下我抱起荆内飞快掠走,到了山下旅店中,只见荆内虽已昏迷,却仍紧握着那把母剑。
“我救醒她之后,她第一件事不是顾自己的伤势,却是把那剑含笑递到我手中,仿佛只要为我达到目的,天下任何的事都不重要了!尔后数月,求剑千辛万苦费尽人力,求得灵丹,才止住荆内的伤势,但那一剑伤到肺腑,已非药物所能治疗,她又是怀孕之身,当生下爱女时,触动旧创,便吐血而亡!”
公孙求剑说到此处,那么有名望的人物,竟如婴儿一般呜咽哭起,哭声悲切,听得元智都忍不住唉声低叹!
坡上阮伟在回忆往事,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听到公孙求剑的哭声还不怎样,但公孙兰早已成了个泪人儿,因她直到此时才知母亲的死因。
公孙求剑尽情哭了一阵,才又道:“其后我也得知元明道长第二日去世,怪不得人家。在伤心之下,抱着爱女,远来此处,养心韬晦,二十年来未曾至中原一步,哪知今日武当掌门亲来此地,重提当年旧事,孰是孰非,求剑任凭高帮主裁决!”
元清低念一声“无量寿佛”后,道:“师兄未说明当日情况便驾鹤西天,武当山久经打听知道公孙施主隐居此地,为遵先辈遗命,新任掌门二十年内不能下山,至今二十年已届,才率师弟来到此地,既已了解当日情况,武当山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愿遵高帮主裁夺。”
高瘦蒲沉思一会道:“当年之事,两方那一剑都不知对方无心还手,这段仇怨既已造成两人死亡,事隔二十一年了,以在下之见,双方不如和好,捐弃前仇。”
公孙求剑叹道:“事情早已过去了,武当掌门若无意见,求剑不作他词。”
元清道:“想大师兄那一剑刺去后,心中十分懊悔,才会忘了抵挡公孙施主那一剑,师兄英灵有知,也不愿再事寻仇,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贫道甘愿接受高帮主的调解。”
高瘦蒲笑道:“冤家易解不易结,在下有此荣幸能够为双方调解,实为生平一大乐事,愿把盏三杯,以示庆贺。”
公孙求剑道:“高帮主若要喝酒,求剑备有上等好酒,埋藏地下十余年了,待会吩咐下人在客室奉上。”
高瘦蒲大笑道:“瘦蒲平生好酒,正如公孙大侠生平好剑,有此好酒,瘦蒲倒要叨扰了,不知元清道长可有兴致否?”
元清笑道:“贫道数十年未沾滴酒,高帮主有兴留此,不妨多留几日,贫道与师弟就要告辞了!”
元智笑道:“仇恨既然解了,那把剑应该还我们了吧!”
公孙求剑蹙眉道:“什么剑?”
元智冷笑道:“施主窃占武当之宝——飞龙剑,仗以成名,难道会忘了吗?”
元清低叹道:“‘追命女侠’拿去那把的母剑,确非敝派无意中得来,二百年前已是武当掌门信物,尚请公孙施主赐还!”
公孙求剑脸色不愉道:“荆内为此剑丧命,求剑睹剑如见人,这剑任是何种理由,已非武当之物!”
元智怨声道:“不是武当之物,难道是阁下之物?阁下仗此剑不到一年就成名江湖,还想再次下山,仗剑扬威吗!”
公孙求剑忍住气道:“求剑二十年来不用剑了,早忘了‘用剑’两字,飞龙剑确不是求剑之物,求剑根本不应该窃占它。”
元清缓和道:“那请施主归还武当,贫道感激不尽!”
公孙求剑一字一字地道:“但也非武当之物!”
元智一怒立起,大声道:“飞龙剑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丐帮帮主眼见一场仇怨,已成过眼云烟,想不到争端又起,当下沉痛道:“承蒙武当掌门看得起高某,在西藏途中邀来此地,高某但愿两方平安和事,若有不解之事,请元智道长坐下慢慢商谈!”
元智却不过高帮主的面子,愤愤坐下。
公孙求剑平和道:“二十年前荆内去世时,求剑发誓不再用剑,以飨亡妻之魂,飞龙剑是荆内用性命换来之物,自应归荆内所有!”
元智急道:“你把那剑怎么了?”
元清道:“飞龙剑因故失传二百年,既已重获,就是武当的掌门信物,不可外失,万请看在武林道义分上,祈请赐还!”
公孙求剑心中很佩服元清的修养功夫,不愧为武当掌门,见他祈求,一时颇感为难,道:“爱女酷似亡妻,求剑已将飞龙剑送给爱女,就等于归还亡妻,飞龙剑已不属求剑所有,自是不能做主。”
元清道:“施主可否劝请令爱赐还?”
公孙求剑摇头道:“飞龙剑已成为爱女性命之物,若无他故,爱女绝不会放手。”
元智冷笑道:“你怎知她不肯放手,莫非是你自己不肯放手?”
公孙求剑深恶元智的为人,不由微怒道:“凭道长狂傲的性格,飞龙剑就是在求剑手中,也不会给你!”
元智大怒道:“要怎样才给?”
公孙求剑冷笑道:“道长有本事尽管放手施为!”
元智大声道:“你的意思,贫道胜了,剑便属武当!”
公孙求剑冷笑不语,显是不答应给剑。
元智又道:“贫道来时,便知阁下无心还剑,当年阁下以二人之力夺得飞龙剑,今日贫道与师兄也以二人之力夺回!”
公孙求剑不信武当竟会以二敌一,落人笑柄,向元清道:“他说的可是真话?”
元清心知公孙求剑武功非同小可,而飞龙剑是武当必得之物,当下只有硬着头皮点点头。
元智冷冷道:“以二敌一,高帮主不会介意吧!”
高瘦蒲道:“既是当年公孙大侠夫妇二人上山夺剑,现今贵派两人夺回,高某自是没有话说。”
元智哈哈大笑道:“此山已被贫道门下五色剑法封住,虫蚁难过,莫说是人了。公孙老儿今天你只有一人抵挡了。”言下甚为得意,满以为五色剑法守关,天下无人能过。
高瘦蒲缓缓道:“道长之言,却不见得!山坡上早已来了两人。”
元智不信道:“谁来得了?”
公孙兰牵着阮伟,飞身掠上,娇声道:“公孙兰就来得了!”
元智大惊失色,脸上尴尬万分。
公孙求剑暗佩高瘦蒲的听力,连元清也不禁悚然动容,因他也未听出山坡上已来两人。
元智红着脸道:“你可是公孙老儿的女儿?”
公孙兰转头他望,不闻不理,一副不屑神色。
元智老羞成怒道:“你可听到贫道说话?”
公孙兰傲然道:“姑娘向不理对家父无礼之人。”
她这种回话,阮伟听得有趣,不禁微微笑。
元清道:“尚请姑娘将飞龙剑归还武当。”
公孙兰笑向元清道:“这是家母遗物,怎能归还武当?”
元智怒吼道:“你刚才没听到我们说话吗?”
公孙兰根本不望元智,向阮伟道:“我的耳朵可是好的?”
阮伟笑道:“大姐的听力一向是很好。”
公孙兰白了阮伟一眼,好像不高兴阮伟喊她大姐。
元智被气得七窍生烟,愤怒道:“丫头,你要怎样才还飞龙剑!”
公孙兰霍然生威道:“家母以一命换得飞龙剑,臭老道要剑就拿命来换!”
公孙求剑十分疼爱独生爱女,但见她骂到元清道长,慈声道:“兰儿,不要无礼!”
公孙兰唤声:“爹!”扑到父亲的怀内,娇声道:“爹!他们好不要脸,要想两个打一个。”
公孙求剑拍拍她肩膀道:“兰儿听话,到一旁去,让爹来处理此事。”
元智本想硬从公孙兰身上夺下剑来,但见她所背之剑,并非飞龙剑的样式,急怒道:“丫头,飞龙剑到底在哪里?”
公孙兰气他道:“姑娘懒得和你说话!”
元智大吼道:“若不交出,莫怪贫道无礼!”
公孙求剑不悦道:“如你先向求剑招呼,赢得求剑,再向爱女讨剑;否则,还请乖乖下山去吧!”
元智道声:“好!”拔剑出鞘,招呼元清道:“师兄,我们上!”
元清见势,只有硬夺,乃向高瘦蒲稽首道:“贫道有辜高帮主的厚望。”说罢,拔剑而出。
高瘦薄长声一叹,争斗势所难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自己调解不成,心中似是大为难过。
元清与元智持剑走出亭宇,来到台中央,并肩而立。
阮伟从平台退到一侧,公孙兰也偕同公孙求剑走下亭宇,高瘦蒲也摇着头跟了出来。
公孙求剑吩咐公孙兰站到一侧,公孙兰相信其父之能,但仍依依不舍地退到阮伟身旁。
公孙求剑缓步走到元清两人身前一丈,定身站住。
元清道:“请公孙施主拔剑,贫道师兄弟要领教了。”
公孙求剑道:“求剑早已说过,发誓不再用剑,何来拔剑!”
元智怨声道:“你不用剑,怎么斗法!”
公孙求剑微笑道:“剑是何物?无剑即是有剑,有剑等于无剑,求剑双手便是双剑。”
阮伟忽然大声道:“何谓无剑即是有剑,有剑等于无剑?”
公孙求剑望了阮伟身背之剑一眼,大笑道:“技艺不娴熟,持剑若持废物,技艺娴熟,何物不可当剑!”
阮伟道:“这等说来,只要是物,皆可为剑?”
公孙求剑哈哈笑道:“对了!对了!求剑终身求剑,结果求得无剑!”
元智狂笑道:“阁下真是不用剑?”
公孙求剑微笑不语。
元清道:“施主悟得最高的用剑之道,尚请手下留情。”说罢脚踏丁字,凝神持剑,如临大敌。
元智暗怪师兄灭了自己的威风,哪有未斗之前,便请手下留情,气愤之下,一剑迅快刺出。
公孙求剑身形不动,左掌突起,骈指如剑,轻轻一拍,拍在元智剑上,元智陡觉剑上传来一阵潜力,大惊之下,翻腕削去。
其变招之快已甚惊人,然则公孙求剑手中无剑,变招更快,“啪”的一掌,又拍在元智剑上。
元智倏然抽剑,突又向着对方胸口疾刺。
公孙求剑反应更快,手掌如剑刺出,后发先至,“啪”的一掌,拍在元智剑底,剑身一歪,元智一剑刺空。
公孙求剑顺势滑下,刺向元智腹部。
元智晓得让他手指刺中,必然如剑穿腹,左掌急忙拍出,挡住那招,身形飞快后掠。
公孙求剑未刺到元智的腹部,却刺到他的掌心上。
元智但觉掌心一阵剧痛,举手一看,左掌上已被公孙求剑中指刺穿一孔,其利如剑一般。
这时,元智才知他那无剑胜似有剑,心下惊骇不已。
元清沉声道:“师弟无妨吗?”
元智咬牙道:“无妨!”
这下,他不敢再大意,脚踏丁字,用起玄门正宗剑法。
公孙求剑面对两大武林高手,更不敢大意,神态凝重,但他双目却不望着敌人,垂眼低望,如观鼻心。
武当剑法本是以静制动,却见公孙求剑那样子,绝不会先攻,当下两人暗道:“自己有剑,怕他做什么?”
两人心意一通,霍然举剑,交互挥出。
武当“飞龙剑法”向以轻灵见重,元清、元智皆有数十年火候,轻灵之外更加稳重,剑剑刺出,风声飒飒。
元清、元智的剑法已甚惊人,但公孙求剑的剑法更是惊人,他那双掌挥动,无一不似双剑。
要知肉掌哪能与真剑相对,就是练有无上气功,碰到像元清、元智的功力,一剑便要削断。
其实这正是公孙求剑用无剑的惊人之处,数十招来他那两掌尽量不与真剑正面相碰,攻势凌厉之下,偶然相碰却能够即时借力使力带剑而过。
百招以后,丐帮帮主暗叹公孙求剑的剑法,已然通神,时间一长,元清、元智绝非敌手。
忽见山坡上走来几个白衣仆人,公孙兰轻声道:“爹要施展神威了。”
阮伟正看得目驰神摇,见到白衣仆人,问道:“他们来做什么?”
公孙兰笑道:“不要多问,仔细看着。”
那几个白衣仆人排列坐下,各从怀中掏出古形乐器,只见他们并不管场上主人的拼斗,悠闲地吹奏起来。
那乐声一听竟是汤朝时代的一种古典舞乐,名叫《桑林》,混合着尧那时代的一种音乐,名叫《经首》。
这混合乐声乍经奏出,但见公孙求剑忽然神态十分洒脱,脚下的步法,和《桑林》的音节配合,手上的剑法和《经首》的节奏相合,如此一来,脚法配合着剑法,妙到极顶,仿佛公孙求剑闭着眼睛也可以打败元清、元智。
不数招,元清的剑法已显杂乱,元智早已乱不成章,危殆万分。
阮伟记忆丧失大半,脑筋空白,却对这种高深武学领悟甚强,剑法是他所长,看到后来,他不由大叫道:“好个无剑即是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