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沐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那面镜子。
说得好听,说什么组长没到在审讯室里等,其实就是动用了逼供的把戏。把日光灯开着,让你没法睡觉,疲倦到极致的人心理最后必然会奔溃,到时候不用逼供,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罪名都会通通承认了。
“少爷,这就是您要的人。”深色的镜子后面,多日不见踪影的高警官正毕恭毕敬地对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汇报着。
他肥胖的脑袋上面油腻腻地一层汗。
不知这温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沈非翎一直护着,前天听说还来了个什么国安部的人,今天又来了一个外国男人。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掌握着自己在海外洗钱的罪证,连自己女儿和老婆上学上班的地方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想到这儿,高警官身后又是一片冷汗。
白人男子微笑着看玻璃前方的那个女子:黑色微卷的长发稍有些凌乱地垂在肩膀两侧,皮肤白皙,眼睛很大,虽有淡淡的疲倦之色,可是依旧炯炯有神,瞪向镜子的眼神放佛就在瞪着自己。
沈晨烽有些别扭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虽然他知道并没有对视,可是在那满是质问和愤怒的目光中,自己还是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别处。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温沐,他们曾经在上海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他的心思全放在了沈非翊的身上。“很有意思的女孩子。”沈晨烽笑了笑,点了点头。难怪那弟弟如此迷恋她,还挺有个人魅力。只是可惜了,她没什么错,错就错在沈非翎不该爱上这丫头,凭什么这丫头可以提前占据那小子的心?他明明更早些认识沈非翎,他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凭什么她这个后来的人可以将沈非翎从他那儿夺走?
沈晨烽看向温沐的眸子里渐渐盛满了狠戾。
“别让她睡觉,一定要给我从她嘴巴里撬出点什么,否则永远都别想踏出这个门!”
与此同时,在环宇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正坐立不安的沈非翎拿到了温沐的第五份体检报告。
“报告总裁,温沐小姐的MOD指数依旧是呈阳性。”
新换的秘书是沈非翎之前在一次意外中救出的一个少年。
本不打算换人,可是敌人总快他一步的姿势让沈非翎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自己身边的人。最信任的张叔也在巴西失去了联系。左思成也没有回来,他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局里,怎么走都摸不到墙。
“怎么会这样?”沈非翎的眸子沉了下来,眉头也拧在了一起:“MOD指标不是应该已经呈阴性了吗?这都第几天了?”
每天一份体检报告,温沐的MOD指标一直呈阳性。
沈非翎烦躁地将手里的报告册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沈总,”年轻的小秘书直挺挺地站着,他刚上任,对总裁发火的后果还没什么意识:“我觉得温小姐的指标应该在当日就恢复正常。我查过当日的片场资料,温小姐的那场戏,应该是试毒,试毒的剂量应该不会大。”
“你的意思是?”沈非翎猛地转过身,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小秘书。
“我的意思是医院里肯定一直有人在为温小姐注射毒品,或者是在她的食物里添加一些什么东西使得MOD的指标异常。”
小秘书看着沈非翎,冷静地分析道。上任两天,他已经发现沈总只要碰到温沐的事情脑子就会变得不太灵光,这么小的一个道理放在平时恐怕早就注意到了。
“这样,”沈非翎很快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从抽屉里的夹层中摸出一张卡片递给秘书:“你照着这个名片上的地址,帮我把这上面的人请过来。无论如何,都要请过来。话也别说重,就说是李韫的儿子请他帮忙。”
年轻的秘书微微一愣,没敢追问太多,拿着小卡片急忙走了出去。
他到环宇的时间不长,但也隐隐约约听说过这位冷面总裁的雷区:大少爷,李韫。
大少爷的名字在这公司几乎是个禁忌,可是这个禁忌却人人都知道。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十年前是环宇的总裁,也是沈非翎的大哥。两人同父异母,感情似乎不太好。总之,环宇是大少爷拱手让给沈非翎的。沈非翎将环宇做出了一番成绩之后,那些董事才渐渐接受了他。
至于李韫,小秘书就不太清楚了。公司里资历最老的除了三大股东之一的张叔,还有一个专门负责管理人事档案的上官馁,今年刚跨了六十九的大缺。
拿了一罐沈非翎上次送的高山茶,小秘书跑下楼,打算去找上官馁打听打听情况。不管那李韫和那名片上的人谁,求人办事总不能空手过去,何况这事儿闹得还挺大。
“谁呀?”一楼大厅,人事部的一间小办公室里,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出来。
“馁叔,是我,潘缘,前几天刚上任的。”小秘书拎着茶叶罐子走了进去。
人事部有一间额外的小办公室特地开辟出来给了上官馁,其实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只是无子无女,沈非翎不忍心将他送回去,留了间办公室给他。好在馁叔身子骨硬朗,脑子也清楚,普通人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
“进来吧。”
“馁叔!”小秘书笑眯眯地溜进来,把手里提着的两包东西搁在了桌子上。自个儿抽了张凳子坐在了上官馁的对面。
“小子,又是你,”有着花白胡子的上官馁呵呵笑着:“上回也是你,两罐子茶叶从我这儿套了不少话吧,公司里的事情都要被你打听干净了。说吧,这次来找我又是想撬出些什么?”
“馁叔,看您这说的,”潘秘书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这次来找您,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是沈总让我去找的,姓李,叫李建国。不知馁叔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去拜访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李建国?”
上官馁惊得一下子直起身:“你确定沈总让你去找他?”
“是啊,”潘缘点点头,掏出那张沈非翎交给他的名片:“喏,名片都给我了,地址就写在后面呢,我打算明早就去拜访下。不过不知那老人家的喜好,求人办事,总不能两手空空地过去吧。而且我和人家也不认识,万一对我有所保留,我都没法跟沈总交代。”
上官馁似乎是不相信一般,拿过名片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好半天都没出声。
“馁叔?”潘缘试探着开口道:“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没想到啊没想到……”
上官馁回过神,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叹息。
“没想到,沈非翎这样冷漠的家伙,也会有难过的情关,”上官馁把名片还了回去,颇有些好笑:“连十几年不联系的老头子都想办法搬了出来,看来那温沐在他心里的地位还真是不一般。”
“什么意思?”小秘书不明就里。
“你知道沈非翎的父亲是谁吗?”上官馁瞥了一眼对方,没等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是美籍华人,七十年代就下海做生意的第一代企业家,很了不起的一个人。可惜我对他父亲所知甚少。而沈总的母亲就很有名气了,和千百惠那些人差不多时间火起来的一个女明星,长得很漂亮。”
“是不是叫李韫?”潘缘渐渐有些反应过来。
“是,”上官馁点点头:“沈总已经跟你说过了?他的亲生母亲就是李韫,千百惠火起来之前,李韫可是国民女明星的人物。人美歌也甜。不过那时候,你也知道,唱红歌的比较多,李韫这种人也是有很深的红色背景,李韫的父亲,也就是你要找的这个人,是开国功臣之一,应该是上将吧,官可大了。”
“也就是说,是沈总的外公?”
潘缘乐了,血缘关系这么近,还愁拉不过来?
上官馁仿佛看出了潘缘的心思,微微一笑:“不过这位老头子可不太好请。没记错的话,老头子今年应该已经快九十岁了,沈总和他见面的次数,就我所知,不超过两次。”
“怎么会这样?”潘缘有些傻眼。
“豪门家的事情嘛,弯弯曲曲的,别扭的东西多着呢,”上官馁摇摇头,叹了口气:“那时候沈总的父亲其实已经结婚了,但是认识李韫之后又有了现在的沈总,况且当时的国情和李韫的身份背景在那儿,哪里能嫁,可是李韫又不同意打掉现在的孩子,老沈总又一直不肯给出结婚的承诺,渐渐地就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老头子不肯认沈总这个外孙?”
“哪里肯认!李韫当时多红啊,不管是歌手的身份,还是红二代的身份,两个都瞒不住肚子大了的事实,当时被抓过去游街,还有被贴大字报啊!你说说,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又是个被爱人抛弃了的孕妇,这么多打击之下不得疯啊?生下沈总没多久之后就自杀了。”
说到这儿,上官馁仿佛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一脸怅然。
手里捧着的那杯热茶也慢慢没了热气。
“所以就是各种事情加起来让老头子觉得这个外孙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所以一直不认?”
瞧上官馁兴致索然的样子,潘缘没好意思再开口追问别的,自己琢磨了一会儿,领会出了点意思。
“不能全这么说,但也不能说不对。”
老部长点点头,又摇摇头:“总之是沈总的个人家事,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了,足够你应付明天的事情。至于请老爷子出山的事情,我想你就别白费心思了,老头子不会睬你的,如果你能有本事把沈总也带过去,可能事情会好办得多。”
“沈总?”潘缘一愣。
“笑话,你以为那老头子是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人家好歹是个堂堂上将,论权力,沈总不如他外公,论资本,说实话也不一定。既然过去了,自然就是对老头子低头了,外孙嘛,怎么可能不帮?”上官馁仔细地替潘缘分析着。
等潘缘从上官馁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浓浓的夜幕将这座城市所有的温度、感情、罪恶全都笼盖住了,忙碌的人们在这黑暗里寻找着自己休息的缝隙,而停不下来的人,则在这点空隙中寻找着自己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