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不愿意再加班的缘故,五分钟的时间还没有完全过去,工作人员已经带了人准备推于茜进窑。
莫谦则没有阻止,怔怔地看着担架被推走。于茜离他原来越远,突如其来的,彷佛是最后的奔溃一样,决堤的泪水夺眶而出。从于茜出事到现在,他从没有哭得这样厉害,泪水就跟止不住一样,不停地流着,像是要将这辈子所有的泪水全部都流干。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似的,全身软绵绵丝毫没有气力。
沈非翎差不多是在最后的时候赶过来的,他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已差不多结束。除了那一只黑色的小小盒子,这世间就像没有于茜这个人存在过一样,众多的痕迹都被尽数抹了去,这个人如今完全烟消云散了。
“沈总,谢谢你。”
莫谦则捧着盒子,经过沈非翎的时候冲着他点了点头,轻轻道了声谢。
若非这次有沈非翎,只怕于茜至今都无法入土。而且不知沈非翎是动用了什么样的经济力量,让这殡仪馆里的一群工作人员都乖乖地等着加班。而白日来这儿,只怕又会惹出很多口舌。
“明天有空吗?”
沈非翎站在空荡的悼念堂里,没有转身,压低了声音问路过身旁的莫谦则:“有些事情想找你谈谈,能不能空出一个下午的时间?”
“可以。”莫谦则的脸上满是漠然,手里的盒子仿佛有千斤重,生活里全部的指引和力量,如今都装在了这个盒子里,拿不出,也看不见。
夜色如墨,多少有情人因为人为因素彼此背离,那些回忆不值得伤心;可是又有多少像他和于茜这样的有情人,因为这些无力回头的不可靠因素相互背弃。等过了那奈何桥,喝了那碗孟婆汤,今生今世,所有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大少爷,船靠岸了。”
一所巨大的游轮停在了美国密西西比河的港口,奢华的外形惹了不少好事的人前来围观。天虽然只是蒙蒙亮,可是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在少数。沈晨烽将老助理丢下海就进屋睡觉去了,一直没有再出来。候在甲板上的几个保镖虽然暂时都松了口气,可是船一靠岸,神经立刻又绷紧了起来。
房间里头半天没有反应,保镖有些紧张地又轻轻地敲了敲门,冷汗已经冒了一背脊。他姓周,是新疆那儿的一个在押人员,当时是因为散布不实消息被捕。他个子有近一米九,别人都喊他周壮,机缘巧合之下被沈晨烽救了出来,死心塌地地已经跟了他快有三个月了。
只是这魔王的脾气比那暴戾的狱警还要恐怖三分。他到现在都不太能理解沈晨烽的逻辑思维,加上他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利索,在保镖队伍里,经常是被那些从业已久的人捉弄的对象。
就比如这次,沈晨烽刚刚发完火,脾气还没完全消,几个老保镖都不敢凑近,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沈晨烽逮住,也被射上一箭丢进海里。这魔头折磨人的鬼点子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船靠岸之后,没人敢去沈晨烽的房间敲门喊人,周壮的年纪最小,几个人都将他推了出去。
“敲一次我就能听到了。”
在房间里仍旧没有回应,保镖准备第三次敲门喊人的时候,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豹纹睡袍的沈晨烽懒洋洋地靠在门楣上,瞥了一眼忐忑不已的周壮。
“是,大少爷,”周壮回答得有些结结巴巴,他这辈子还真没怕过几个人,沈晨烽就是其中一个:“船已经靠岸了。请您更衣上岸,已经有车子在码头那儿等着咱们了。”
沈晨烽带着一丝笑,看着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周壮:“你是我从新疆带回来的吧?跟着我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吧,来过美国吗?”
“回少爷的话,没有,我都没出过几次村子。”周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祖国的边境地区长大,除了他周围的城镇和几个小村子,他还真没出过几次家门。这次跟着沈晨烽,一下子从内地跑到了美国。激动之余,他还有点担心,因为他完全不懂英语。
“我观察了你三个月,”沈晨烽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人倒也是诚恳,力气也挺大。我手下不需要那种太聪明的,你也看到,聪明过头的人在我手里都没什么好下场。怎么样,我手下的几个助理都因为不忠被我一锅端了,缺人手,要不你来?”
周壮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脸也变得微红:“我都没有念过几年书,大少爷这样的人,应该找些更有本事的,我跟着大少爷打打下手就是了。我是大少爷从监狱里头捞出来的,半条命就是您的,老娘也是您给钱养的,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背叛大少爷。”
沈晨烽笑笑,没有再劝。
几个保镖站在甲板上等了老半天,沈晨烽才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一身灰色的运动服,中规中矩的,穿了一双白色的耐克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码头前等着,银色的标志在晨曦下亮闪闪的。
“少爷。”
几个在车子旁边等着的黑衣人远远地就认出了沈晨烽,迎上去欠身打招呼。
“老头子还在等我?”
沈晨烽扫了一眼这群不知等了多久的家伙们,又打了个哈欠:“在哪儿?”
“morning庄园。”几个人又是毕恭毕敬的一个欠身:“老爷已经等了您很久了。少爷您是不是穿得有些少,需要大衣披着吗?”为首的一个人从身后的狗腿子那儿拿了一件咖啡色的大衣递了过来。
庄园的名字是沈晨烽名字里的“晨”,是他母亲给取的。
这庄园是沈家掌门初初来到美国的时候买下来的。占地近三千英亩,在已知的富豪名下的庄园里头,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庄园的效益当时并不好,而原来的庄园主人又因为唯一的女儿去了纽约,想跟着去,这才打算出卖。沈家掌门犀利的眼光一下子就看中了这庄园,其残余价值和以后的潜在价值必然有一天会翻倍。
他没有猜错。这座当时仅以不到三百万美元买下的庄园,如今因为周遭的环境保护升级以及他对庄园产值的改革,其整体价值已经突破了五千万美元的大关。每年的固定产值都在二百万美元以上,着实是个年年下金蛋的金母鸡。
那时候沈非翎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个因利益结合的家庭的表面和谐。为了讨夫人的欢心,沈家掌门将这庄园移到了沈晨烽的名下,并让夫人取名,或许因为妇人的妒忌和对丈夫的提醒,这庄园的名字仅以一个“晨”字来命名。
“不用了,”沈晨烽摆摆手:“船上的暖气开得太足了些,睡了一觉,浑身全是汗,正好现在透透气。在庄园等我,莫非又是让我陪他骑马?这都几月了,马的腿脚都要被冻得不利索了。”
沈晨烽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老头子每次的选址有有他独特的含义,最近一次的会面是选在了纽约的一家公馆,那儿的名字是老头子自己取的,叫“省”。沈晨烽当时因走私被警方怀疑,老头子知道后,花了大价钱摆平,之后将他唤到了公馆一顿痛骂,冻结了他名下所有的银行卡。
这次选在了morning庄园,想必是自己那多年不见的老妈也跟着来了。有她在,那老头子不会对自己说什么重话的。
“少爷,到了。”
沈晨烽懒得骑马,而庄园核心建筑的周围,因为沈晨烽母亲的独特审美,连条石子路都铲了干净,铺上了德国产的青草皮。几个保镖无奈,只得开着车载着沈晨烽从青草皮上碾了过去。
“Edward!”
一个美丽的中年妇人站在房子的大门口,一身浅红色的毛呢裙子,裹着厚厚的灰白色围巾,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倚着木栏杆站着,见车子停下,远远地就冲着沈晨烽亲昵地喊道。
Edward是沈晨烽美国名字中的教名。
Edward Adam Davis,是沈晨烽身份证上的真正名字,也是他母亲为儿子取的名字。沈晨烽的父亲,在中国虽是有权有势,可是这在美国并不是贵族名姓,沈晨烽的母亲便以自己的家族名和教名给儿子命名。
“Hi,mum,”沈晨烽敛去脸上不羁的表情,换上一副邻家乖儿子的温顺微笑,迎了上去:“您怎么也跟着来了?”
“很久没有看到我儿子了,”妇人一口流利的中文,抬手拍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的肩膀:“听说你父亲把你喊回家,正巧我又在密西西比周围,就赶了过来。”
沈晨烽笑笑,在母亲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妇人似乎很喜欢这一套,脸上的笑愈发灿烂:“快进去吧,外头冷。你爸在书房等着你呢,在外头又惹了麻烦吧,你爸的脸色不太好看。”
书房是这栋别墅里最大的房间,前一任主人还兼职写小说,虽然没能写出个什么名堂,可是却开辟很大的一个空间留给自己,东西也很齐全。
沈阴白若是来了这庄园,正常就待在这书房办公。
沈阴白,偌大的沈氏集团真正的掌权者。也是沈非翎、沈晨烽的亲生父亲。
“回来了。”沈阴白听见门口有响动,站在书橱面前没有动,背对着门。
“爸,”沈晨烽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父亲,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我回来了。”
“船停在码头吗?有没有派人去检修,你妈说船一次用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检修,她有点担心。听说暖气有点儿问题,要不要派人重新更换?”沈阴白的声音不高,语气也不咸不淡的,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暖气挺好的。”
“Edward,”有着花白胡子的中年人,双手背在身后,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老李怎么没有跟着你回来?”
密西西比河旁的温度俨然已是零下,加上靠着河,潮气重,农庄里的工人已经陆续开始了冬歇。屋子里开着暖气,壁炉也燃着,这位沈家权势的掌控人,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也冒了一脸的汗。
“Edward,”沈阴白突然换了语气,称呼也变了一个:“李叔怎么没有跟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