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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肝肠寸断

不一会儿,两人匆匆来到内厢,见老太太和宋玉坐在里面,阿香等几个女仆仍然象打摆子一般浑身乱抖。冯玉龙深深地望了望宋玉,朝妻子道:“老婆子,你先领玉儿去里面卧室里睡一会吧,今晚便与阿纯同睡里屋。阿香,你们几个也去睡吧,今晚便也睡在隔壁屋里,不须害怕的,外面有我们呢。”

阿香三四人唯唯领命走了出去。老太太见冯玉龙面色凝重,又见儿子神色有异,呆了一会,欲言又止,想想多问也无益,心中七上八下,默默拉着宋玉朝里面走去。冯玉龙一壁将里面的门关上,一壁示意儿子动手行事,自己立在靠外面的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细缝,朝外面道:“阿虎阿龙,你们小心在意,好生看守,有事便叫我。”待外面应了,又将门闩上。回头见子浩已将袈裟拿了出来,便走过去将纸墨摆好,道:“快些抄,却不可错漏了丝毫。”

不知过了多久,冯子浩累得满头大汗。外面隐隐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时分。这段时间里居然相安无事。忽听子浩道:“爹爹,这中间画的乃是一个小岛,孩儿。。画得只怕有些不象。”冯玉龙道:“此乃是一个地方,想也无关紧要,将就些画了。”

子浩又道:“这天竺文字抄得甚是别扭,我们又不识得,若是请教别人,岂不泄露了机关?却如何是好?”老头子蹙眉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多言,只管快快抄,抄完了么?”

子浩刚回说完了,忽听得不知何处有轻微的响声,两人忙收起物件,凝神听了一会,却又什么也没听到。冯玉龙将前门打开,只见二十多个镖头正在门外吃马肉,酒肉飘香,不似有人走动,忙问阿虎刚才是否有人到门边呆过,阿虎摇摇头,回说没有。冯玉龙又将里面的门打开,却见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冯玉龙道:“原来刚才是你在门边?”

老太太怫然不悦道:“我只想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莫非还要瞒着我不成?”冯玉龙朝儿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到门外守望。回头对老太太道:“老婆子,玉儿睡了么?”老太太点了点头,道:“可怜他梦里也不安宁,竟是满面泪水,当真叫人心疼。”

冯玉龙叹了口气道:“唉,现下我们也顾不得他了,老婆子,你可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么?知道那对头来了多少么?又知道他们的身手有多高么?哼哼,只怕你我都低估了他们!”遂将自己所思都告知了她。

老太太怔了半晌没出声,只听冯玉龙又道:“看来这对头不遂了心愿是决不会善罢干休的。我想叫玉儿带上这袈裟出去避一避——”老太太断然道:“不行,你怕是老昏了头,那岂不是叫他去送死么?”

冯玉龙冷冷道:“哼哼,那对头的身手你也知道,凭你我也救得了他么?你的见识或者比我高出不少,武功却只怕彼此彼此了。你想想,林镖头比我如何?只怕也不会更差吧?连他也不堪一击……”

老太太摇摇头道:“不行,除非他们先要了我的老命。”冯玉龙作色道:“只怕要的不止你一条命,这局子里包括我们一家百余名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得完蛋。与其让这许多人冤枉死去,不如便让他一人去死。老婆子,你掂量掂量吧,莫非你竟忍心让这许人死去?包括我们自己一家老小四五人?”

老太太面色苍白,只摇头不语。冯玉龙顿了一会又道:“老婆子,你当真执迷不悟么?你还道这玉儿当真是我们亲外孙么?是我们女儿的亲骨肉么?哼哼,你还记得么,那年女儿珍茹抱着这宋玉来我们家,你我不是大大吃惊么?那年我逢五十五的寿辰,珍茹在家里呆了这许多天,你几曾何时看出她有身孕来了?为何离家才短短四个月,便又生出这么一个孩儿来?当时他夫妇二人虽然含含糊糊搪塞了过去,我却一直怀疑的。况且珍茹却没有奶,我们还替他顾了个奶妈。”

老太太怔怔地望着老伴,好一阵不曾出声,不觉也陷入沉思之中。

冯玉龙又道:“那时只因你一心想要一个外孙子,顾不得多想了,哼哼,我却没少试探过他们,虽不得要领,但却知道他们夫妻确有秘密隐瞒着我们,端的不可告人!我经多方探察,得知女婿子君有一个弟弟,却不知是结拜兄弟呢还是亲生兄弟,这人似是一个武功卓绝的高手,神秘莫测,不知什么来路,也不似有妻室的人,却将这玉儿托付了我们的女儿女婿。唉,玉儿若非是私生子,怎的要这般隐秘从事?子君夫妇也这般守口如瓶?那人。。呔,那人从此消声灭迹,当真古怪得紧!老婆子,你看这玉儿与杰儿的相貌又大不相同,说不定我们女儿一家满门尽遭惨杀,便与玉儿的身世有关?又或是他的生身父母留下了什么东西在我们女儿家中,害得--”

老太太颤声打断他的话道:“别说了,唉,你说的虽有板有眼,可玉儿总是我女儿一手拉扯大的,总是我们的亲人,况且这孩儿又这般乖俊,惹人喜爱,我平日里爱他便胜过了杰儿的,你叫我如何。。如何。。”冯玉龙道:“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莫非我们这大大小小百十余人便不值他一条命么?再说。。哼哼,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自有法子出了这口气,报了这个仇的!”

老太太长叹一声,呆了半晌方道:“你看着办吧。。”不觉声已哽咽。这里老太太心酸不已,里面却更有伤心断肠人。原来宋玉并未睡着,想到今晚这许多惨祸全是由自己引起的,又想起那众人的眼光,不觉寒心。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泪水满面,只不想让外婆知晓,故而老太太只道他梦中哭泣。这时宋玉听得外公这番说话,便如万箭穿心,只觉得这世上再没什么人可以依靠,倍感孤凉,禁不住眼泪滚滚而流。悲恸之余,又不知外公什么时候要自己走路?虽然走出去便是送死,却也丝毫不怕,只恨自己孱弱,不能报了这大仇。心想我知道自己给外公他们带来了灾祸,对不起众人,自然也心甘情愿离开这里的,外公却不该编出这许多谎话来骗外婆,这般伤我的心。他们便是不叫我走,我也会要走的,我怎会愿意连累他们这许多人死去?外公又何必要说我不是他亲外甥?叫我这般感伤……不由越想越伤心,泪水也越流越多,只觉厚厚的枕头都已湿透。

忽听门边轻响,外婆走了进来,跟着脸上细绡轻拂,泪水已被外婆抹去。只听外婆喃喃道:“我儿,好好睡吧,别作梦,唉,可怜的孩儿,外婆在旁守着你呢。”不觉又是一阵轻泣。

次日天亮,镖局大门前躺着一具尸首,却是那替换冯子浩巡查的陈镖头。他的前胸血肉模糊,似是被人将心脏挖了出来。门上的横匾被人翻了过来,上面血淋淋地写了几个字:“限晨时交出人和物来,否则斩尽杀绝,这便是榜样。”

宋玉刚刚迷迷糊糊入睡,便被外公叫醒,拉着他匆匆来到大门外,见了这般惨状。外公也不言语,面色阴森,只顾盯着那具开了膛的尸体。宋玉心知外公的用意,却不知如何开口,望着这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只想作呕,心中悲愤不已。他抬头望了望门外,晨风缓缓,颇有寒意,四下里一片清雾,太阳还没影儿,也不见一个人影。宋玉心想:“我便要死了,不知会不会看到太阳升起?又不知那恶贼会不会也开了自己的胸膛?”见外公面色难看,有心要说些致意的话,不料还未开口泪水却先湧了下来。冯玉龙见了他这般神情,也似心有不忍,别过头来,拉着宋玉又朝屋里走去。

厢房里早已备好了酒菜,外婆和舅舅一家都在里面。宋玉心知这便是辞行酒了,也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早餐了。凤儿见他走来,叫道:“表哥,今日你可得带我去骑马。”却被舅舅骂了一顿。这时阿香端了水来,待宋玉洗漱完毕,外婆拉着他坐在身旁,大家默默地吃起饭来。外公给宋玉倒了半杯酒,宋玉勉强喝了两口,权充壮行酒。外婆只管往他碗里挟菜,宋玉心如枯木,哪里吃得下?

一会,冯玉龙挥手叫女仆把饭菜撤了,又朝老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说话,可是老太太面色怆然,竟不言语。屋内众人神色尴尬,均不吭声,冯玉龙干咳了一声,却不知如何开口。宋玉心中了然,不待外公说话,颤声道:“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孩儿累你们担惊受怕,死了这许多人,心里。。委实难受,你们多多保重,孩儿便要告辞了。”

老太太已是泣不成声,舅母也过来搂着他流泪不止。冯玉龙父子见宋玉这般说话,深感意外,暗暗稀异这孩子清高聪慧,大非寻常之人可比,居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心中也不好受,甚是难堪。冯玉龙将门掩上,拉着宋玉道:“玉儿,外公无能,非旦不能保护你,还弄得这许多人丢了性命,昨晚到今早上的事你也清楚,唉,实在。。实在是没得法子,你。。咳咳,你好自为之吧,出去避一避,但愿能逃脱了魔掌。”说毕,隔着门窗叫阿香将楼上宋玉的包袱拿了来。

外婆抖抖擞擞拿出一大迭衣物,哽咽道:“乖孩儿,这是外婆昨日叫人赶制出来的,你都带去。”又叫子浩拿了四个金元宝和二百来两银子,宋玉不觉伤神,摇了摇头,心想我出去便是死,还要这些劳什子干什么?岂不白白给了那恶贼受用?想到那对头如此厉害凶残,自己一家满门冤魂无以伸报,不觉又潸然泪下。外婆见他泪如雨下,大是不忍,心里何尝不知他此去便是死路一条,无奈这么一个乖俊玲珑的孩儿都保不到,又岂在乎这些钱财?况且也不能做得太露骨了,这孩子在她心底意识里也终究不是外人,于是硬将这元宝诸物寒进了他的包袱里。

一阵唏叹,一阵感伤,又一阵哭泣,算是告了别。只见外公拿出那木绵袈裟道:“玉儿,这物件也不能留在这里的,外公没得能耐保住它,留着它只怕也是个祸根--呃!”他这一溜口,无形中把宋玉是祸根的意识泄露了出来。宋玉悲怆道:“这东西如何。。如何可以给那恶贼得了去?叫他们学了这上面的武功,天下岂不知还有多少好人要被他们宰杀?”

冯玉龙料不到宋玉这番话如此实在,直载了当,面上一阵尴尬,怔了怔道:“这东西自然不能落到那恶贼手里,一来你出去躲避,未必便遇上了那恶贼;二来你的马快,便是遇上了他们,又如何追得上你?三来呢,外公尚有物件给你,叫你防身自卫。哼哼,那恶贼定然想不到我有这东西的。”说着,拿出三颗如同鸡蛋一般的黄色物件,郑重道:“这叫做霹雳子母弹,乃是塞外西门家最厉害的独门火器,轻易不外传的。只因那年我在塞外走镖,遇见一紫衣少年倒在路旁,气息奄奄,一动不动,原来是受了内伤,又中了喂毒暗器。我打听得他便是西门家的少公子,设法救了他一命。他父亲掌门人为了报答我,送了这三颗霹雳子母弹。这东西发劲打出,便四面开花,内又生也许多小弹来,小弹中又生小弹,一生十,十生百,故曰子母弹。除了硫磺烈硝,不知还有什么古怪东西秘制而成的?煞是厉害,遇着什么便烧毁什么,只须沾着一点点,便扑也扑不灭的。使用这霹雳子母弹时,只须将上面的黄色禁药随便抹去一点即可,受震则爆,见热便发。玉儿,你若见了那恶贼追来,便用这袈裟包了一颗霹雳子母弹轻轻丢在路上,袈裟软物相隔,这霹雳子母弹未必立即就爆,那恶贼不知就里,必要先去抢了这袈裟,你便须得赶紧打出第二颗霹雳子母弹,这一来,那恶贼必死无疑,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休想逃得性命的。这霹雳子母弹的威力,我当年便在西门家见识过,一经炸将开来,十丈之内断无生理,他便是躲过了打来的霹雳子母弹,也决计躲不过手中袈裟里的霹雳子母弹。这第三颗乃是以防万一,只怕那恶贼不止一人的。玉儿你可千万当心别伤着了自己,这上面的黄色禁制一经抹动,这霹雳子母弹便不可再放在身边的。”

宋玉听了外公的话,一壁稍增慰藉,一壁又暗暗惊讶外公的心计。刚要告辞,外公又道:“玉儿,你好自为之,外公无能,对你不住,但愿你平安无事。咳,不可。。不可泄露了这霹雳子母弹的来处。”宋玉点头道:“孩儿理会得。”心想我怎会将你抖了出来?悲伤之余,强忍着泪水,提了包袱告辞。却见表妺奔过来拉着他不放,哭着不让他走。宋玉勉强微笑道:“表妹,你在家好好听话,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不觉声已哽咽。舅舅将凤儿拖到一边,外婆舅妈又说了许多珍重的话,洒泪不已。

门外早有人牵着大灰马在等着宋玉,出了镖局,外祖父便不许外婆他们再送。宋玉也三呼止步,缓缓辞行。大门口挤满了众镖师。隐隐听得凤儿嘤嘤啼哭。宋玉掉头上马,悲怆四顾,街上稀稀落落只有二三个行人,镖局众人遥首相望,竟不敢越雷池一步,个个神色惴惴,窃窃细语。宋玉悲愤叫道:“恶贼!杀我全家的恶贼来吧,我宋玉便成全了你。”手中早已暗暗扣了两颗霹雳子母弹,一有动静便要将怀里的木绵袈裟掏出来,依法施为。心下暗道:“我虽是斗不过你们,却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后面众镖师见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豪壮,都不禁暗暗钦佩,自愧不如。宋玉边走边嚷,一路上竟不见有人来打杀自己,心里微感诧异,却不敢稍有松懈,凝神四顾,不知不觉便到了城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