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龙儿,训导主任有请。”穆小莺一进了教室,就大着嗓子宣布这个消息。
全班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莫名其妙地被训导主任叫去,一定没什么好事。
我镇定地合上手中的化学课本,心里想着最近犯过什么错误。结论是,自从灵魂归来后,我上课即没有打瞌睡,也没有迟到早退,更没和谁谈恋爱,应该又恢复成老师眼中的乖乖女好学生了。
既然没有劣迹,那就没什么可怕的。虽说如此,学生见到训导主任仍然有老鼠见到猫的感觉。
走进主任办公室,训导主任正在低头研究着玻璃板下面压着的一张美女图片。我伸长脖子看了看,主任进步了,把白毛女换成了张柏芝。
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在桌子上压上一块玻璃板,不言而喻,居心一定是不太磊落的。训导主任坚持不拿走那块玻璃板,但却经常更换玻璃板下的美女图片,间接地证明了这一点。
我咳嗽了一声,“老师,您找我?”
训导主任抬头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让我坐下,看来这次谈话是有一定的长度的,否则站着接受训话就行了。
“巫龙儿,你上个学期的成绩下降很多!”训导主任以训导主任应该有的方式开始了谈话。
我惭愧地低下头,从年级第一下降到了年级第二,果然下降了很多。
训导主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听说你在谈恋爱?”
我连忙抬头,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纯真而无辜:“哪有这种事?”
训导主任阴险地笑笑:“有没有都没有关系了,赵天赐同学已经退学了,我希望你以后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我连忙大点其头,训导主任似乎忘记了,他口中的这位绯闻男友正是上个学期的年级第一。
“你听说过H国吗?”训导主任话题一转,莫名其妙地说起了H国。
“当然听说过,地理课上也学过。”
“这个国家地处欧洲北部,风光秀丽,物产丰富,而且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个保持着君主制的国家之一。”训导老师以热情洋溢的语调开始介绍起这个国家来。
我默然不语,他老人家明明是教政治的,难不成想改行教地理了?
他见我没有接茬,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你想去那里看看吗?”
我无可无不可地说:“若是有人出钱请我去旅游,当然想去。”
训导主任眼中忽然现出一丝羡慕夹杂着嫉妒的神情:“我也很想去,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话就更说得我无言以对,现在去欧洲的旅行团多不胜数,要是真想去,随便出点钱就可以去玩上一圈了。
“H国皇室高中刚刚和我校建立了友好学校关系,目前有一个交换学生的名额。”总算说到重点了。
“巫龙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训导主任说话还真艺术,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校领导们有什么想法。
我说:“那就选一个学生交换呗。”
训导主任笑咪咪地道:“校领导已经讨论过了,虽然你上个学期没有考到年级第一,但年级第一的赵天赐却已经退学,因而在现有的学生中,你仍然还是年级第一的。”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要是赵天赐不退学,你们两个还要竞争一下。现在既然他已经退学了,我们决定将这个宝贵的名额分配给你。”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要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我脸上全无惊喜之色,使训导主任愉悦的心情多少受到了一些挫折。他皱眉问:“你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高兴。”
我笑笑,“我不知道我家里人会不会同意我去。”
训导主任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不同意你去?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托关系想要争取这个名额。”
我叹了口气,“我家里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我妈妈很早就和爸爸离婚了,她一手把我带大,只怕不会轻易让我离家远行。”
我随口编着谎言,说得理直气壮。
训导主任理解地点了点头:“单亲家庭,确实比较复杂一些。”
谈话到此结束,我回到教室的时候,似乎人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看来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是最懵懂的。
武松问我:“你要去H国了吗?”
我说:“我不知道。”
武松叹了口气:“我才转学回来,你又要走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转学到H国去。”
我笑笑安慰他:“训导主任说只去一个学期,到了夏天我就回来。”
武松哭丧着脸:“二鬼子走了,本以为可以全力以赴地追你了,还是天不从人愿。”
我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他也沉默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愿提起“二鬼子”三个字,不仅是他,班里其他的同学也是一样。
每个人都认为我正在失恋之中,心灵承受着无比的创伤。
其实我并非如他们所想象那样,悲痛莫名。事实上,我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感觉,也并不经常想起二鬼子。虽然偶然想起他的时候,会有一丝凄然。但那凄然也是很淡的,淡得就象春末的飞絮,残照中的轻烟。
但我也没必要主动提起他,提起他的时候,难免会猜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正在做着什么事情。他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神秘莫测的,除了知道他叫赵天赐以外,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在学校的时候,从不提起任何家事背景。从许多方面判断,他的生活并不富裕,他甚至连手机都没有。
这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全家的女人又一次齐集在客厅之中。
我走进家门之时,她们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一见我进来,便停了下来,一起望向我。
我不寒而栗,这些可怕的女人们,又在想什么恶毒的点子来折磨我?
果然,太婆婆露出了“慈爱”的微笑,“龙儿,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这不是一句废话吗?如果我没回来,她怎么能和我说话?
太婆婆笑咪咪地说:“今天你们训导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这么说,关于交换学生的事情,她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就不必我再费唇舌。“你们回绝了吗?”
我可不认为全家的女人会支持我出国留学。
“回绝?”太婆婆夸张地惊呼了一声,那么大年纪的人,还像个小姑娘一惊一乍,这也是巫家的女人们共同的特点。无论多老,心里也要把自己当成清纯的小美眉,这样才能越老越可爱。
“为什么要回绝?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到欧洲去留学,还是别人出钱,包吃包住,为什么不去?”
我怔了怔,“可是那是欧洲啊!”
太婆婆笑咪咪地问:“欧洲怎么了?你的英文不是很好吗?”
我呆呆地看着太婆婆,怎么可能?她居然同意我到欧洲去留学?我的目光落在老妈的身上,老妈满脸都是做作的悲伤,好像我不是去留学,而是慷慨赴死,壮士一去不复返。“老妈,你们真的放心让我去欧洲?”
老妈叹了口气,抹了抹干干的眼睛:“你长大了,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这么说,我终于可以摆脱巫家的魔掌了?我大喜过望,几乎跳了起来。但太婆婆马上又说了一句话:“不过,在走以前,你还要去古代。”
我满腔的喜悦立刻在这句话下化为乌有,“我还要去古代?为什么?”
太婆婆仍然“慈爱”地微笑着:“因为你古代的生命还没有结束啊!”
“可是灵儿已经被赵嬴子关进了陶罐,难道你们要我去古代的陶罐里面壁思过?”
“当然不是!”太婆婆终于收敛起她虚假的笑容,“这一次,我要把你送到周朝。”
周朝!?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为什么又要去周朝。
“虽然灵儿被收入了陶罐,但在周朝,陶罐又被人打开了。你从陶罐中跑了出来,进了一名宫女的肚子。后来,这名宫女生下了一个女孩。”
这个情节听起来似曾相识,我忽然想起了《东周列国志》。我张口结舌,“你不是说我的第二世是那种大名鼎鼎的褒姒吗?”
太婆婆又笑了,“我们家龙儿真是博学多知,一听就知道我在说谁。你的第二世就是那位不会笑的大美人褒姒。”
不是吧!?
这是我心里唯一产生的念头,为什么会这样?
妹喜、坦己、褒姒,这三位美人是众所周知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巫龙儿是众所周知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好学生,怎么看,我都不可能和坏女人褒姒划上等号。
我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我觉得我就要崩溃了。
老妈怜悯地坐在我的身边,用手搂住我的肩头,“龙儿,妈知道那很为难,妈也不想再说什么大道理,想不想去,由你自己作主。”
我说:“老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老妈一愕,“自己的小孩当然要生下来。”
“可是你生下我以前就知道我是个妖孽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就是为了生下我,让我受一次又一次折磨吗?
老妈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就算你是妖孽,是降世的灾星,是什么都好,你是老妈的宝贝女儿啊?老妈也想过不要你,毕竟老妈连个男人都没有,就生下莫名其妙的女儿。可是,那个时候,你在老妈的肚子里,老妈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让老妈听你的心跳,又让老妈看你的样子。你在肚子里的时候,样子很可笑,象个小ET。老妈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老妈一定会把你养大,就算没有爸爸也好,就算以后的日子充满了不如人意也罢,你都是老妈的心肝宝贝,老妈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
我侧过头看着老妈,她深情地看着我,差点就热泪盈眶了。我叹了口气:“老妈,你又来了。想让我去古代就明说了,干嘛又来这一套?”
老妈眨眨眼睛:“如果你愿意去古代当然好,如果你不愿意去,老妈都说了不会勉强你的。”
我撅起了嘴巴,老妈总是以退为进。她早就摸清了我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我说:“说说看,这一次又让我勾引谁?”
“就是《东周列国志》提到的那位周朝著名的大夫赵叔带。”太婆婆连忙接上话茬。
我在记忆里追寻赵叔带的影子,却什么也没想起来。看来我最近闲书看得少了,要多用点时间去恶补一下古典小说。
“太婆婆觉得你上一次太含蓄了,一直与赵嬴子若即若离。这一次你应该更加主动一些,让赵叔带迅速地为你痴迷。只要你能让他爱上你,也许你前世的命运会改变。”太婆婆停驻不语,她始终不愿说出为何要改变我前世的命运。
“要怎样主动一些?”我哭丧着脸,“总不能叫我一见到他就宽衣解带吧?”
“对,最好是这样!”太婆婆勉励地看着我。
我被气得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主意?人家都说老人年保守,看不惯时下的年轻人行为不检,作风开放,怎么我太婆婆会想出这种主意来教我?
“那是周朝,没有那么封建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而且那是你前世的身体,又不是你自己。”太婆婆补充说。
虽然她妙想天开,我却一点也不乐观。灵儿是个性坚强的女子,我很难左右她的意志。至于第二世的褒姒,虽然小说上大多是戏剧性的情节描写,也不难看出,她绝不是轻易就妥协的人。否则也不会长年不笑,要烽火戏诸侯才会轻轻地笑上一下。
这个女子,只怕比灵儿还要更加固执得多。
我侧着头想了想,“可是如果我失魂落魄地去留学,那真的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太婆婆十分笃定,“以我们家龙儿的品貌和才华,就算身上只剩下二魂四魄,也足以应付欧洲的生活。我和你婆婆们还有你妈妈你阿姨都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
家里每一个女人都殷切地注视着我,在如此目光之下,办不到的事情也办得到了。
我用手捧着自己的额头,好!我屈服,我去留学,我也去古代。谁叫我是巫龙儿?如同耶稣一样出生,蛇妖的化身。
别人办不到的事情,我都要办到。因为我是天注定的妖孽。
也许,太婆婆一再要我改变前世的命运,是否就是为了解救我这个妖孽呢?
可是如同褒姒这样著名的女子,她的命运早已经被写在许多书本上,如果我改变了她的命运,那岂非就要天下大乱了?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因为太婆婆很快便拿出了她的“灵魂分离器”,又一次对我施行“灵魂分离大法”。
于是我又一次经历那令人恶心反胃、虚弱不堪的灵魂穿越过程,到达了古代。
与此同时,远在欧洲H国首都歌城的皇室学校高中部。由于时差的关系,此地尚是下午。
身着淡灰休闲便装的赵天赐,站在油画架前,正在画着一副复杂的油画。
画面才刚刚勾勒出轮廓,看起来象是连绵不断的城墙。
他手持着画笔,站在油画板前,似是想添上些什么,但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将笔放了下来。他已经在这幅画前站了两个小时了,仍然无法画出那个女子。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走进画室,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油画仍然与许多天以前相同,自从他回来后,便一直在画这幅图画,只是画了两个月,画面上仍然只有空空的城墙。
他忍不住问他:“SKY,你又做那个梦了吗?”
天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好友WILSON,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是的,我又梦见那个女子。”
WILSON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他,他看起来比以前忧郁多了。他不知在中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的印象之中,SKY一直是乐观温和的少年。即便十年前,他的父母双亡之时,他虽然深受打击,也仍然没有改变乐观向上的本性。
那个时候,大家都担心他无法度过难关,忧心忡忡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不过是七岁的孩子,却将自己关在房内数月之久。但他终于也能走出悲伤,再次以他温和的笑容面对所有的人。
与那时相比,这一次的悲伤就淡了许多。他甚至不曾提过自己的经历,也从没有表现过有什么与以往不同之处。但悲伤却是无法掩饰的。他仍然过着相同的生活,甚至更加循规蹈矩,即便如此,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却都感觉到了他的悲伤。这种不动声色的悲伤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没有人主动询问他,大家都了解在他温和外表下的坚强个性,他若是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怎么问,都无法自他的口中得到只字片语。
“你所说的那个交换学生计划已经得到了对方的答复,他们会将学习最好的一名学生送到这里来留学。”
WILSON有些疑惑,如同这种芝麻绿豆般的事情,SKY居然会亲自向教育部提出来,而且更古怪的是,他一再强调交换的对象必须是对方学校中学习最好的高二学生。
有一瞬间,他觉得SKY的眼中有一抹陌生的神情一掠而过。这抹神情让他吃了一惊,他想仔细看时,那双眼睛中的目光又恢复成了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镇定与从容。
他心惊胆战地回忆着刚才的那抹目光,是温柔吗?
如此温柔的目光,只有男人看着自己心爱女子时才会流露出来。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这是一个敏感而可怕的问题,若真是如此,只怕整个国度都会掀起轩然巨波。
SKY再次提起笔,他凝视着眼前的画板,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是她吗?为什么觉得似曾相识?
二千多年前,褒国的皇宫。
公主褒姒正在月下抚琴。
月光清泠泠地照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她没有施脂粉,因而脸色略显苍白。
她抚琴的地方,是花园荷花池畔一个小小的凉亭中。池中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朵荷花,有白有粉,时而传来鱼儿戏水的声音。
她的身边没有宫人服侍,她总是喜欢独处,不愿被人打扰。
她的琴艺并不是特别地好,却哀婉莫名,让听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悲从衷来。
远远的假山上,世子洪德默默地注视着她。
月下的褒姒更加美得可怕。
若说美也能让人感觉到恐惧,大概只能自褒姒的身上得出如此感受。她的美,极端不祥,如同丹鹤头顶那一抹艳红,美则美矣,却也剧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