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一跃,跳上了大舞厅顶上的水晶吊灯。然后如同荡秋千一样用力一荡,吊灯开始摇摆起来。
所有跳舞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张口结舌地抬头看着我。在他们的眼中,我一定比外星人还要令人吃惊。
我荡了几下,吊灯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我的长裙如同天外飞仙般在空中飞舞。老实说,如此戏剧性的情节,我也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虽然我自小修习武术,却因巫家的禁令,很少在人前展露。轻功这种神秘的武功,更加讳莫如深。
我从吊灯上一跃而下,落在舞厅最前方的麦克风旁边。音乐停了下来,整个舞厅中的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我。
看吧!想看就看个够吧!
我站在麦克风前面,大声说:“我是来自平民阶层,我不会跳这种舞蹈。我只会中国功夫,中国功夫你们懂吗?JET LI,JACKIE CHAN你们知不知道?我从小看着武打电影长大的,你们这些贵族当然不会知道。还有我也不会拉小提琴,不会弹钢琴,什么都不会,因为我们巫家的女孩子根本无需学这些。但是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你可以会,也可以不会,这与你的人格无关,也与是否尊贵无关。”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每个贵族的嘴巴都张得更大。整个舞厅之内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忽然,一个人开始鼓掌。所有的人又立刻把头转向那个方向,如同是渔民船上那些整齐听话的鱼鹰。鼓掌的人是皇太后,发自她戴着白手套的手的鼓掌声并不是很响亮,却分明惊天动地。
皇后也开始鼓掌,于是更多的人加入鼓掌的行列,片刻之间,疯狂的掌声充满了皇家圆顶舞厅。
我用力咬着嘴唇,眼前开始模糊,我知道我要流泪了,并非是出于感动,而是因为无论我如何努力,我到底还是一步步地离开二鬼子远去。
我向着圆顶舞厅外面奔去,身后传来二鬼子的呼唤声。
我却置之不理,这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该来到这个地方,不应该痴心妄想会有现代灰姑娘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
人最可笑的就是没有自知,我明知巫龙儿不是为了身为皇后的命运而存在,却仍然不愿放弃二鬼子。所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现在我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皇太后的维护我,也许是出于她的心善,也许是出于她对于皇室体面的重视,但经过了这样的宴会,我已经成为H国皇室的笑柄,如果二鬼子还想与我在一起,除非他愿意放弃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
我跑过惊诧的侍者,撞翻了一盆长青树,踢飞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小狗的哀嚎声与贵妇的尖叫声杂夹在一起。我懒得回头去看,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当我一口气冲出夏宫以后,一辆黑色宝马停在我的面前。汽车门打开了,天养在车内对我招了招手。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是否早就知道我会离开那个舞会,否则来不及将汽车开到这里。
我坐上汽车,他立刻开着车飞奔而出。我们两人皆沉默不语,我看着窗外的景物向后飞速移动,只觉悲伤如同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乱如麻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我从来不曾如此脆弱,抖得象是秋风里的最后一片树叶。
天养腾出一只手放在我的肩头上,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却已经表示了自己的安慰之意。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我并不需要任何安慰,也无人能够安慰我。所有的安慰在此之时皆是苍白无力的谎言,谁都知道我与二鬼子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因皇室的反对而迅速夭折。
汽车停了下来,我走下车,并非是皇室高中。我疑惑地望向他,天养耸了耸肩:“我猜你一定想喝酒,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想喝醉。”
我双眉微扬,“你很了解女人吗?”
天养微微一笑:“其实并非女人在这个时候都想喝醉,男人也是一样。”
我低哼了一声,率先向着酒吧中走进去。这是一家品味颇为不俗的酒吧,里面的宾客一看便知来历非凡。我却替天养觉得悲哀,象他这种年轻人,本该是在迪斯科舞厅里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喝着廉价的啤酒,对着年轻女孩吹口哨才对。
我便又一次想到了二鬼子,既然天养的生活如此,二鬼子也一样是这样的。
一想到二鬼子,我的心便又是一阵刺痛。我毫不犹豫地冲进去,迅速点了可以醉死七八条大汉的烈性白酒。
天养担心地看着我:“真的能行吗?”
我豪气干云地笑笑:“不要看不起女人。”
他便也学着我的样子豪气干云地笑笑:“看我们两人谁先醉倒。”
我完全没有考虑如果他醉倒了,谁开车送我们回去,不服输地回答:“那好,比比看,谁先醉倒。”
这句话一说完,我们两人便如同两只水牛转世一样,拿起烈性白酒喝水般地向嘴里倒。所谓之倒,就是真的倒,谁也不曾品一品是什么酒,是什么味道,不过是张大了嘴巴,整瓶整瓶地倒进去。
若干种酒在胃里迅速混合,眼前的天养也变成了好几个。
天养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开始笑个不停,也不知有什么事那么好笑。
所有的酒都被倒进胃中,他打着酒嗝问我:“喝够了吗?”
我点了点头,“够了,我们走吧!”
他问:“去哪里?”
我乱七八糟的脑子想了半晌,才总算想出一个思路:“我们去游车河吧!”
他爽快地答应了,谁都不曾想到我们两人都已经喝醉了,酒后架车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触犯法律的。
黑色宝马在歌城的大街上狂奔,过不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警笛声。但我们谁都不曾注意,他仍然用尽全力地踩着油门,而我亦在大声唱着老家的小曲。
直到轰的一声巨响,车上的空气囊弹了出来,将我挤在中间。我困难地从气囊中探出头去,“发生了什么事?”
天养的头亦是从气囊中探出来的,他醉眼惺松地看着窗外,格格地笑了起来:“我们好象撞车了。”
我亦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撞车了,太好玩了,我从来没撞过车。”
接着我们便进了医院,再接着我们又进了警察局。但我们毫无知觉,这并非是撞车受到了什么损伤,而因为我们醉得太厉害了。
等到我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了。
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我翻身坐起,惊奇地发现,我正处身在警察局的牢房之中。
门外的女警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你醒了?”
我点头,真是一句废话,如果我没醒,我怎么会睁开眼睛并且坐起来?
她拿着一个本子大声朗读:“昨天夜里,你和一名男子酒后驾车,撞到了路边的围栏上,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却已经严重违反了本国法律,你会被依法起诉,如果罪名成立,你可能入狱。”
我呆了呆,没那么夸张吧?
我还来不及说话,女警继续说:“你的律师已经为你办理好了保释手续,你在这里签个名就可以离开了。”
我的律师?我哪里有什么律师?我满头雾水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张纸,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名字。走出牢房我才想起,说不定我刚才签的是卖身契。
天养灰头土脸地站在外面,大概也是刚被人保释出来的。我们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忍不住哑然失笑,这种经验在我们两人大概都是平生第一遭。
门外早便围了大票的记者,虽然亦有许多皇家侍卫将记者隔开,但我们两人的脸仍然被照相机快门摄下了无数次。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巫龙儿本来是在皇室高中著名,现在要在整个H国都大名鼎鼎了。
我们上了加长型凯迪拉克,被直接拉到了夏宫。
皇后殿下满面寒霜,正襟危坐,她的目光本就锐利如剑,现在更加比剑还要犀利三分。我停着头不敢看他,身边的天养亦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默然不语,冰冷的目光自我的身上移到天养的身上,又自天养的身上移到我的身上。
过了半晌,她才冷冷地开口:“KING,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要喝酒。”
天养低声回答:“对不起母亲,我只是不小心喝多了。”
“不小心喝多了?”皇后殿下厉声反问:“情报局已经送来你们在酒吧的帐单,两个人居然喝下那么多的烈酒,你居然还如此大胆,酒后驾车。你是否还记得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这样的行为如何能让国家的臣民信服。”
是否所有的贵族说话都喜欢上纲上线?我忍不住插嘴:“殿下,是我的错,那些酒是我点的。”
皇后冷笑:“巫小姐,我正想请问你,我早就听说你与我侄子之间的传闻,听说SKY为了你甚至想要毁婚。那么现在你与KING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又该如何解释?”
我哑口无言,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皇后殿下冷冷地下旨,“送巫小姐回学校。”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人应声进来,我不安地看着天养,皇后只说送我回学校,不知天养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天养对我笑笑,似是叫我释怀,我看看皇后冷若冰霜的脸,若是我有这么可怕的母亲,我只怕早就被吓死了。想到老妈巫胜男,虽然神经点、三八点,到底还算是一位“慈祥”的母亲。
天养低声安慰我:“那是我妈,你担心什么。”
我想想也对,所谓之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皇后也是天养的亲妈,除非天养不是皇后生的,而是通过狸猫换太子之类的手段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我天马行空地幻想着,巴不得立刻去查一查十七年前,歌城的皇宫是否有下落不明或者卒死的怀孕妇女。
这种时候,我居然还在想这些无聊的事情,看来我真是太有巫家女人的优良传统了。
黑色的凯迪拉克将我送回学校,一下车,我便看见二鬼子坐在宿舍门前的台阶上。
他仍然穿着昨天的晚礼服,其实我也一样,也仍然穿着昨天的礼服,他的面容有些苍白憔悴,眼下有明显的黑圈。
不过是一夜之间,他似已经瘦了一圈。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当此之时,应该说些什么呢?
“你和KING在一起?”他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KING在一起,可以有两种解释,我昨天和KING在一起,或者是我和KING已经开始交往了。
我应该怎么回答呢?
已经是傍晚了,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不仅是我,二鬼子也必然一样,而天养也是一样的。相信这一天一夜整个H国的皇室都不好过,而罪魁祸首就是我。
头上有两只小鸟飞过,长着长长的尾翎,天边一轮夕照,正在缓慢地落下,樱花花期已尽,枝叶繁茂,却更显凄楚。
我们每一个生存在世间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美梦,有人梦想着成为亿万富翁,有人梦想着拥有至高的权势,有人梦想着青春美丽,有人梦想着嫁入豪门。
过去的十几年时光里,我也曾有过许多梦想,最可笑的一次是我梦想成为一名科学家。但无论我曾经梦想过什么,我却从来不曾做过灰姑娘的梦。到了现在,在我深心之中,是否渴望着能够成为H国的太子妃呢?
白云缥渺,百代成烟,我抬头望向万里长天之时,周代的那名女子亦如我一样,抬头望着万里长天。
天空因隔离而略显寂寞,一如你我的宿命。
我微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却能感知这一刻的美丽,绝望中的女子总是比幸福的女子要更加美丽一些。我说:“是的,我和KING在一起。”
在说出这句谎言之时,我并没有考虑到后果。其实想要证实这是一句谎言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只要随便拨个电话给天养,问他是否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这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但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曾想过有什么办法可以击破谎言,而天赐也立刻便信以为真了。
我们两人黯然相对,落日如血,将我们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到地面上。他用力咬紧嘴唇,死死地盯着我,我却不看他,目光闲闲地游离于长天,白云,樱花,影子上。
身边每一件事物都隐有所指,如同圈套一般将我密密地网罗于其中。我轻松地呼吸,一呼一吸间却如同有巨石横亘在胸臆。
他瞪了我半晌,缓缓转过身子,我的心便如同悬浮在空中的羽毛,因受阻的自由落体运动而失去了重量。我的目光落在他脚上漆黑的皮鞋上,鞋擦得很亮,光可鉴人。
我盯着那足跟向着前方踏出两步,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脚的主人飞速地转身,向着我疾奔过来。
只有几步的距离,他迅速便来到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着他,失去焦点的大脑并不确知他要做些什么。
他伸出手用力击在我的脸上,我一愕,他居然打我耳光。不仅如此,他一掌击在我脸上,还不解气,又反手一掌击在我另一边脸上。他便这样反来复去地打了十几下,我可以反抗,以我的武功,只要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推就可以将他推得远远地跌出去。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竟然没有这样做。
我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打了我十几掌。
嘴里有些腥腥的味道,是鲜血的味道,他用尽了全力打我,这十几年来,无论巫家的女人用怎样的方法来“折磨”我,都不曾打过我。他是今生第一个打我的人。
我眼前有些模糊,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不仅是因为挨打,更是因为心底的绝望。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的身子终于无助地向后倒下去。
始作俑者的他,错愕地注视着我,在我倒地之前终于伸出手抱住我。
于是我倒在他的怀中,我用力睁大着双眼,眼前却仍然是模糊一片。有人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的双眼终于开始重新聚焦,慢慢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并不在他的怀中,抱着我的人居然是天养。
他满面关切地看着我,轻轻地揩去我唇角的血渍。天赐呢?
我转头去找,他跪在我的身边,脸色苍白如死。他怯怯地伸出一只手,似要触摸我的脸,天养却粗鲁地推开了他的手。“你还要怎样?你居然打她!”
天养的怒吼声把我吓了一跳,他干嘛发那么大的火?
我错愕地看着天养的侧面,说起来我和他并不是很熟,除了那一次的胡闹以外,也只有昨天夜里的醉酒相处了。
天养二话不说,抱我起身,向着屋内行去。我自他的肩头向后张望,天赐怔怔地跪在原地,眼中的绝望之色,痛入骨髓。
无形之风如有形般地掠过身侧,我亦是痛彻心扉。
二鬼子,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离别吗?
这是我一心想要做到的事情,现在终于实现了,为何竟会如此失落?
那时,任性的我,固执的我并不知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若我有水镜术的预知能力,若我知我命定的一切,也许我不会那样选择。
但命运便是这样一件东西,该发生的,总是离奇地发生着,于当事之人看来,明明早有预知,却竭尽心力亦是无力阻止。这便是命运,就算拥有水镜术的神奇之力,也不过徒添预知的苦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