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龙少女之断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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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龙之死(1)

赵嬴子第一次见到七海,便是在这一天夜里举行的祭神仪式上。

那时三个少年刚刚回到养龙居,在进入院子的时候,他们看见所有的人都齐集在这里。

身着七色彩衣的七海站在高高的竹台上,手持祭司之鼓,在他的身边,戴着魔鬼面具的少女随着鼓声翩翩起舞。

赵嬴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许多许多年前,记忆还未发生之时,他好似就见过有人跳这种祭司之舞。

七海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略有些矮胖,生着一张白净的脸。这张脸上殊无风尘之色,想必朝中的祭司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一曲甫毕,传来阍者喝道的声音:大王驾!

人们闪开一条道路,纷纷匍匐于地。

黄色的伞盖翩然而至,天子孔甲所乘的步撵便在伞盖之下。

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太多的醇酒美人使他的容颜日复一日地憔悴。他并不想过如此放纵的生活,但他却忍不住。

他的目光从匍匐于地的众人身上掠过,每个人的头都低垂着,使他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他的心便又一次焦虑不安起来,随着时光的流逝,他越来越感觉到危机。他在夜晚无法入眠,经常会因梦境而惊醒。在梦里,他的父亲不降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冷冰冰地看着他:“孔甲,你配做一名天子吗?”

他便会惊出一身冷汗。他知,与死去的廑相比,他真地不配当一名天子。幸好,廑英年早逝,十几年前便死去了。

只是……他的焦虑并不因此而解除,廑虽然死了,皋却还活着。

皋是他的儿子,如同他一样纵情声色,他忍不住在想同样的问题,皋,他配做天子吗?

这样想的时候,他便感觉到浮生若梦的悲哀。贵为天子,贱如百姓,都要同样面临着生与死,没有谁真能逃过死亡的恐惧。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的头顶,望向火把掩映下的波光,无论如何,为了皋,也一定要擒龙!

没有人知道,擒龙是一个计划,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的儿子皋。

祭神仪式在斩血之时达到了高潮。孔甲接过七海双手捧上的神剑,一头早经驯服的牛乖乖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在它身上的厄运。在牛颈之旁,两名侍者举着一块白布,牛血将溅落在白布之上。

他并不真地相信白布上的牛血能够预言未来,他只相信自己的双手。他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软弱无力的手,但这双手却操纵着率土之滨,万千黎民百姓的命运。

他双手握剑,用力向着牛头斩去,却不能一剑斩下牛头,痛苦的牛大声悲嘶起来,四蹄疯狂地刨着地面,一双牛角也用力向前顶着,徒劳无功地想要挣脱身上束缚着它的绳索。

孔甲咬了咬牙,又用尽全力剁下去,对于他来说,斩下牛头是一件十分勉强的事情,却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每年都不得不做上几次。如果是廑,他的目光一黯,若是廑,只要轻轻一挥,就可以轻易地斩下牛头。

他便不知从哪来了气力,“啊!”地大呼一声,牛首终于落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悲哀地想着,为什么每次都是想到了廑才能完成这个无聊的仪式?

仪式是成汤先祖所定,他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却不能改变祖宗的遗训。

谁说王的意志凌驾于尘世之上?谁说天子便是天下之主?过往的魂灵无时无刻地存在,他们时时提醒着他,看吧!你的先人们都在紧盯着你。还有那些讨厌的柬议大臣们,一点点小事情就会啰嗦个没完。其实王也同样是不自由的。

溅血的白布被送到七海的面前,他熟视良久,大声宣布:“吉!”

台下众人欢呼雀跃,其实每次都是吉的,就算真的看出凶兆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泄露分毫。

孔甲看着脚下的人们,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够感觉到身为天子的无上荣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众人脸上掠过,那是千篇一律的痴迷而狂欢的面容。

但忽然,他觉得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停了下来,转向刚才的方向。是一个少女!他看见一张美丽而冷漠的脸。

他只觉得脑里轰地一声巨响,目光再也无法从那少女的脸上移开。也许少女的神情过于冷漠,脸色过于苍白,身形过于单薄,但不知为何,这些看似不完美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却使少女身具致命的魅力。

他怔怔地盯着那个少女,完全忘却自己身为天子的体面与尊严。与这少女相比,宫中那些冠绝天下的美妇人原来不过是一群庸脂俗粉。

他目不转睛地看,出神地看,身边喧嚣着的人们都似已离他而去,世间只剩下那冰雪的女子。

七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是唯一敢在孔甲面前放肆的人。因为他是祭祀,在这个神意无比崇高的世代,祭祀总是被赋予某些特权。

他顺着孔甲的目光望过去,他的心便轻轻地一凛。那美丽胜过仙子的少女落在他的眼中,竟似比魔鬼更加可怕。

她终于还是如同预言所示来到了这个人间。

灵儿似乎感觉到了七海的目光,一双冷彻似水的目光轻轻地向着他的面上一转,两人目光交接,灵儿分明从七海的眼中感觉到了敌意。

她虽然不经世故,但女子的本能却使她轻易地感觉到是被人喜爱还是被人讨厌。七海看着她的目光并非是讨厌,而是恐惧之中带着强烈的痛恨。

她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个白胖的祭祀,但他看她的目光却象是早便深谙她的一切。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仍然感觉到那两道如芒在背的目光。他恨她,恨到想杀死她。

但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小女孩,为何堂堂大商的祭祀竟将她恨之入骨?

她亦感觉到孔甲的目光,但她全不介意,不过是一个凡俗之人罢了。她还不通世事,不知道皇权的至高无上,但不久之后,她便明了一切。

孔甲望向身边的侍从,对于主子的一切意图都能未卜先知的内官无需孔甲开口,便已经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

一个小小的女孩罢了,充入宫中,是举手之劳。

他正想向着女孩行去,忽然感觉到四周的火把正在随风起舞。内官不由地停住了脚步,他向着四周扫视,只见那一只只点燃着的火把为了什么原因,火焰正在用力地窜向天空。

那火焰如同有生命的一般,用尽全力,一心一意地向着黑暗的天宇用力跳跃,天上有东西正在吸引着火焰的流光。

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一丝异动,每个人都惊诧地抬起头。

天空之中,一条银色的龙蓦然现出身影,那龙一出现,所有的火焰便都发疯般地起舞。这龙似是火之精灵,正激得火焰燃烧着自己全部的生命。

“龙!”在死寂了片刻之后,不知谁先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惊呼,使本来呆若木鸡的众江湖术士们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所有的人齐齐怪叫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寻找着可以掩护自己的地方。

他们本是为御龙而住进此地,但真的看见了龙,却都吓得失魂落魄。

转眼之间,本来人声鼎沸的方场之上,只剩下寥寥数人,连孔甲也已经被抬到不知何处去了。

剩下的几个人是祭祀七海和那个仍然戴着鬼面具的少女,师门,赵嬴子,刘累和灵儿。

龙在天空盘旋,一双银光闪闪的眼睛嘲讽地看着大地上的六人,御龙人,你们真能御龙吗?

七海却忽然一笑:“你来了!”

师门点头:“我回来了。”

七海摇了摇头:“为什么还要回来?”

师门默然,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我为何要回来。”

原来师傅和七海早便认识了,赵嬴子在心里想,师傅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呢?

银色之龙冷笑道:“既然你们都在这里,也省去了我许多麻烦,就一次把你们都解决掉吧!”

当她是龙型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便如同雷鸣一般。

地上的众人一起抬头看她,六个人脸上都不曾有惧色。那戴着面具的女人终于将面具取了下来,她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的眉清目秀,就算未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这少女与灵儿正好相反,任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好感来。

七海和师门不觉得恐惧也便罢了,赵嬴子对于一切都是淡然处之,灵儿冷愈冰雪,那少女竟也神定气闲,而刘累不觉得恐惧,因他知道在场的众人一定会保护他。

他并不能确知这些人是否能御龙,但不知为何,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也平填了许多勇气。

银龙从空中降了下来,落在竹台之上。她并非一定要落下来,但落下来后,她便能够离他们更近一些。离得近了,就可以看清众人脸上的神情,悲伤也好,痛苦也罢,若什么都看不见便杀死了他们,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她也并非是残忍到非要戏弄猎物的生灵,但这些人却与她关系密切。十几年前,他们便对她究追不舍,七海、师门还有已经死去的那两个人。每个人都在不停地逼迫着她,尤其是那个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她便不由自主地望向灵儿。她长得并不是很象母亲,也不象父亲,她比母亲美得多了,而且她身上带着那种不祥的感觉,难道哥哥从来不曾看到过吗?

她的双眉倒竖了起来,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已经死去的那个女人也好,伴随在灵儿身上的戾气也罢,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一定要除去她。

主意一定,她取下身上的一片龙鳞,向天空弹去。“铮”地一声轻响,龙鳞悬在空中,亦不落下。月光照在龙鳞之上,映得龙鳞的银光,如同电光般地刺眼。

那龙鳞似是吸收了月光,自鳞上反射出的银光越来越强烈,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光,而变得如利箭般的尖锐。

龙鳞忽地裂成千万个细微的碎片,由银光牵引着,如同一支支银箭,自中心部分向着四面八方射下来。六人皆在银箭的射程之内。

银箭射到一半却凝住不动,原来是师门举起了长袍,将银箭挡在空中。但那些箭也不落下来,仍然一支支竖立着,如果师门的力气略一不济,银箭便又会突破长袍继续落下。

银龙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你果然比原来要高明了许多。可惜的是,无论你再怎么修炼,你到底也只是一个凡人。”

她衣袖轻扬,长长的利爪自袖底伸了出来,爪忽然变长,凌空向着灵儿抓去。

站在灵儿身边的赵嬴子手中只有一把桃木剑,他虽知道桃木剑无法伤到银龙,但为了救灵儿,也只能用桃木剑向着龙爪斩下来。

只轻轻一斩,桃木剑便从中折断。银龙的眼中嘲讽之色更重,手爪不停仍然抓向灵儿。无论如何,先要杀死她。

但,她的爪却无法抓到灵儿面前,一条金色的影子,比电还要快,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由后退,银箭也蓦然消失,仍然回归成一片银鳞落在地上。

金龙,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