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那边的草原那年的兵
17439400000007

第7章 新兵全是怂包蛋 老兵都有精神病

当出操号响起的时候,教导队的院子里早已黑压压的站满了人,所有新兵都提前列队完毕,整装待发。

新兵连四个排,每排站成三路纵队,由排长清点人数后,依次向新兵连长报告。

报告程序是既有讲究也有看头的:第一步,报告人整装肃立,先审视一眼自己的队伍,然后高声下达口令:“X排,立——正!”咵!整个队伍立刻整齐划一的静立无声,只有风从队列的空隙中穿过。

部队的各种口令繁多、复杂,但我始终认为,最能体现军人气度、最能使人在第一时间热血沸腾斗志昂扬的口令,就是“立——正”!这第一个“立”字通常要拉长了来喊,拉长的幅度视队列规模而定,队列越长,这个“立”字便也拉得越长,以确保即使站在队尾的士兵也能清晰的接收。而后的那个“正”字,更是完全要将丹田之气从胸腔中迸发出来,似山崩、如海啸,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像滔天巨浪涌向整个队列。即使是刚入军营第一天的新兵,听到这个口令也会不自觉的全身为之一振,瞬间倦意全无,精神抖擞。

第二步,报告人跑步出列,距上级指挥员面前三至五米处,收臂、立定,举手行标准军礼。接受报告的上级指挥员神情肃穆,举手还礼,待手臂先行放下后,报告人方可礼毕。

而后,报告人会以同样的丹田之气震撼发声,向上级指挥员进行简短有力的汇报。报告词一定要讲究抑扬顿挫,句与句、甚至字与字之间都要有一个完全合理的停顿,以做到每个字都短促有力、重点突出。例如,我们排长的报告词喊起来就是这样的:“连长同志!新兵一连、三排、早操队列、集合完毕,应到、34人,实到、34人,请指示!三排长,胡努斯图!”

这时,上级指挥员亦即我们的新兵连长会以同样的胸腔共鸣方式回道:“稍息!”

“是!”排长昂首高喊,并再次行军礼。与我们平时喊的“是”不同,排长这时喊出的“是”听上去有点儿类似“师”的发音,那声调是高挑上扬的,并且有意识的略微拉长,音调上的细微变化顿时使这个“是”字充满了激扬、热血,如穿云之箭射向浩浩乾坤。随后,排长跑步归队,再次向队列下达口令:“稍——息!”

第三步,待所有排长报告完毕后,新兵连长以正步的步伐向前踢出一步,落脚铿锵有力。“全体都有,立——正!”

连长喊的“立正”如惊涛拍岸,回音不绝,格外令人震撼。在今后几年的军旅生涯中,我曾渐渐归纳出一个经验:往往越是下级军官,其口令便越为标准、激昂,尤以排、连干部为甚,通常他们一句简单的“立正”就能使全体士兵在短短一秒钟内变得士气高涨、杀气腾腾,用这样的口令熏陶出的士兵,一向佛挡杀佛、魔挡杀魔,视死如归,具有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而随着军官的职衔越来越高,其口令便也越来越失去了这种令人震撼的力量,通常到了上校一级时,就连军礼也变得似乎不那么标准了。

如果说,武器是战士的第二生命,那么,口令,则是军队的魂。

“目标:训练场!各排,依次带开,出操!”连长军姿笔挺,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山的雕塑。

“右转弯,跑步走!”一排长下达口令,然后依次是二排、三排……

一支支黑压压的队伍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积雪,跑步奔向训练场。

清晨6:20分,全连到达训练场,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开始直接绕着场地跑圈。

这个时候的天色,依然还是黑漆漆的,黑到我们几乎分辨不清身边战友的脸。空气是那么的冷,西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痛,战士们的每次呼吸,都能汇成一团团浓浓的白雾,然后再瞬间被风吹散。

新兵二连的队列也在跑,几百双大头鞋发出的落地声震耳欲聋。

“一二一!一二一!”那天的连值班员是四排长耿正军,一个提干没多久还在扛着红牌的学员,后来我们叫他耿排。耿排边跑边不停的高喊着番号,督促我们步调一致。等他喊到“一——二——三——四”的时候,我们就大声的跟着喊一二三四。

“大声点儿!还没睡醒吗?”耿排这个人特别爱发飙,不管我们如何拼了命的喊,他也总是嫌我们的声音还不够大。就这样一连跑了三四圈后,我跑不动了,右边的小腹仿佛有把刀在绞似的痛……我跟我的队伍逐渐拉开了距离。

当时跑步的确不是我的强项……哦,不对,应该说跟体育有关的活动都不是我强项。从小学到初中,我的体育课成绩从来没有及格过,学生时代唯一的一次长跑就是初三时为了博班花一笑而去报名参加校运会的男子3000米赛跑,结果那仅有的一次闪亮登场还在我咬牙坚持了1500米后以中途弃赛而告终,从此我们班花再也没拿正眼瞧过我一下……

说实话,就我的这种体质还闹着要来当兵,几乎让当时的所有人都认为我脑子进了水……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自讨苦吃。

“小个儿!才几步就跑不动了?”猛然间,我感觉有只大手贴上了我的后背,在使劲的推着我向前奔跑。

我忍不住的回了下头,然后就看见了一张长满横肉的脸,卧槽!是张伟杰,十班长!

好吧,我承认我当时的年纪还不够法定的征兵年龄,我那年刚刚16,为了能在这一年当兵,我甚至不惜改了户口,以至于到今天我身份证上标注的年龄都要比我的实际年龄大1岁。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我们班八个新兵中是个子最矮的一个,排队时排在末尾。而跟在我们三排队伍后面的,就是四排,更不凑巧的是,跟在我后面的恰恰就是这个最让我头皮发炸的十班长。

张伟杰就这么一直推着我跑,十米、二十米、三十米……算了吧,我真的跑不动了,再也跑不动了……我腹痛如绞,呼吸紊乱,脚下的大头鞋像秤砣一样的沉,我的每一次抬足、落脚,都似乎变得难于登天。

“小个儿,皮紧了是不?”黑暗中我看不到张伟杰的神情,但我猜此时的他一定面目狰狞。“我推着你你还不跑呢?”

他把手慢慢的探向腰间,解下了武装带。

我瞬间魂飞魄散。

我想起了孙鹏生,那个和我一个火车皮拉来的老乡,那个在他的武装带和大头鞋底下像虾米似的动也不动的大高个儿。

也不知突然从哪儿来的力量,我猛然发足狂奔。

当时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再不跑就完了!”

如果那天你站到我们的训练场上,一定会看到这非常滑稽的一幕:身高仅有1米65的我甩开大步追赶自己的队伍,后面紧跟着一个一米八几的黑大汉,手里抡着武装带一路虎视眈眈,我只要稍微有一点儿放慢的架势,那武装带便作势扬起,于是我便又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玩儿命狂奔。

我当时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活活的跑死,活活的累死。

不过十班长手里的那根武装带始终没有真正的落到我身上。

不得不说我是个幸运儿。张伟杰连着训过两年兵,被他收拾过的新兵数不胜数,但我曾先后两次都从他的眼皮底下化险为夷,这是第一次。

“齐步——走!”耿排终于发口令了,跑步变齐步,是该让我们这帮新兵蛋子喘口气了,再跑下去我可能真的就要获得“中国人民解放军XX部队训练场烈士”的荣誉称号了。

所有的新兵们都像刚犁完地的老牛,张大着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拼命的吸收空气中的每一丝氧分。二排的两个新兵连“报告”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跌跌撞撞的跑到队列外哇哇的吐起来。

“听不清口令吗?”耿排怒视我们所有人,“齐步走!不是让你们逛大街!看你们一个个这步子走得,比80岁老太太还懒散!想逛大街回家去逛,别在部队里给我丢人现眼!都给我紧张起来,一二一!一二一!……步子踏起来!你们这帮新兵蛋子,我要听到你们的摆臂声!把你们的胳膊都给我甩起来!知道什么是摆臂声吗?就是嚓嚓嚓、嚓嚓嚓,就是你们的胳膊擦过你们的身体时发出的声音,你们听明白没有?”……

那天的早操,耿排足足骂了我们10分钟,骂得嗓子都哑了。

收操之后是洗漱,整理内务卫生。洗脸盆里的水是冰凉冰凉的,甚至还带着冰碴儿,刷牙缸里盛的也是这种冷得让人牙关打战的凉水。

当兵之前,我从未尝试过用温度低于30摄氏度的水来洗脸、刷牙,我们班长看着我用手指头尖一点儿一点儿的蘸着水往脸上擦的姿势,满面嘲讽的说:“在家里当惯大少爷了吧?”

我说洗脸还能凑合,但用这么冷的水来刷牙,明显违背了人体的生理常识,可能会引起多种疾病……这是我在初中《生理卫生》上学来的。

班长摘了帽子,脱去棉衣,只穿一件部队统一配发的粗布衬衫,头上身上都冒着腾腾的白气。他把双手合拢起来伸进脸盆里,掬起一捧凉水就往自己脸上泼,然后是脖子,最后是剃得只剩一层青茬儿的头发……

“还是团里条件好!”他一边拿毛巾擦拭着头上脸上不停往下滴答的水珠,一边瞪着他的小眼睛看着我。“在这里我天天都能洗上脸、刷上牙,晚上还能洗洗脚……你知道我们在前沿连队过的什么日子吗?我们的水都是用水车从距离连队几十里远的水泡子里打上来的,我去那里拉过水,我见过那个水泡子,里面死老鼠、死苍蝇、死蛇死虫子,什么都有,都是腐烂发臭的……”他突然把毛巾掷过来,直接甩在我的脸上。“就那种水,我们都要把它当宝贝来用,我们煮饭用的是那种水,喝的也是那种水……我们根本做不到每天都洗脸刷牙,因为水太宝贵了……这些你都懂吗?”

“还有前沿的隐蔽观察哨你听说过没?一个小地堡,四处都是蚂蚁,每次两个战士去潜伏,一潜伏就是半个月,别说洗脸刷牙,就连喝的水都恨不能用吊针往下滴答……等我们完成任务从地堡里出来的时候,跟他妈野人似的,浑身上下都是恶臭,一堆堆的苍蝇围着我们打转……”他冲着我吼,自己的眼圈却慢慢的红了。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没有说谎。

我们陈班长是个情绪极易激动的人,脾气火爆,往往我们一点儿小错误就能招来他的一顿破口大骂,结果很多时候,他骂着骂着,自己的眼睛倒先变得泪汪汪起来。

总之,陈班长始终是一个让我琢磨不透的人。

后来我们当中有几个留到团部机关和二线连队的战友说,根据陈班长日常的综合表现,基本可以判定他很可能是一名“前沿连队综合症候群”的患者。据说这是一种间歇性非典型类精神疾病,很多前沿连队的战士都是患者之一。

受到班长痛斥的我,默默的俯下身去,学他的样子,掬一捧凉水在手中,泼向我那张已冻得快失去知觉的脸。

我必须强迫自己逐渐的去适应这种生活,哪怕我心里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我记得李波说过,新兵集训结束后,我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要被分配到前沿连队,既然班长所说的那种生活迟早都要到来,我为何不做好准备,从现在就开始学习去适应那种生活呢?

洗漱之后是新兵连的第一顿早餐。

米粥咸菜,迷彩馒头。

“迷彩馒头”这名字是我们背地里给取的,因为那馒头无论怎么看都像穿了一层迷彩服,颜色深浅相间。深色的部分啃上去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硌牙;浅色的部分根本就没有熟透,从中掰开往两边一分,中间能拉出数道扯不断理还乱的粘丝。

大春说这馒头一半能用来砸核桃,另一半能用来当胶水。

咸菜好像已经发了霉,隐隐散出股臭味,像老家常吃的臭豆腐;米粥我们怀疑根本就是用刷锅水熬的,米汤的颜色如黄河水般浑浊不堪,拿起筷子搅了半天,最终能挟起几粒屈指可数的米粒。

如果不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我发誓我绝不会碰这样的饭菜哪怕一口。

班长说教导队好几百号人,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班长还说新兵连的伙食本来就差,这也是对你们的一种锻炼,吃吧,吃吧,等你们吃惯了就不觉得难吃了。

然后他自己泡了一包方便面。

7:45早餐结束,8:00哨音响起,新兵集合,开始队列训练。

没去训练场,就在教导队的院子里,训练内容各班自行安排。

班长的嗓子那天有点儿哑,于是他跟七班长说:“巴特,我又得麻烦你了……嗓子好像要发炎,喊不了口令啊,你受点儿累,把我们班这几个新兵一起训训吧!”

七班长说这也叫事儿?你歇着你的,这几个兵就交给我吧,保证不给你糊弄事。

于是我们八班的兵就跟着他们七班一起训练,训练内容是最为简单的队列动作,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

乌嗯巴特是个极认真的人,示范起动作来一丝不苟,然后再对我们逐个儿的单独纠正每一个动作。

天实在太冷了,我的鼻涕不由自主的往下滴,我伸手擦了一下。

“队列里不许乱动!”他看着我,表情严肃。“要先喊报告!”

我说是,报告班长,我擦下鼻涕。

过了没5分钟,鼻涕又下来了,我再喊:“报告!”

“说!”

“报告班长,我还是……擦鼻涕……”

短短十几分钟,我喊了四次报告,擦了四次鼻涕,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再流了鼻涕我就忍着,一直到鼻涕已流成了河,就快被我自己咽下去了。

乌嗯巴特看看我,对全体说:“解散,休息3分钟!”

那几天的训练还不像后来那么严格,大概每个班长都知道等最后的一批新兵到了之后,现在这些新兵蛋子里还指不定哪个才是自己的兵呢,所以目前的训练更像是小学生的学前班,大多数班长都是随随便便的应付一下连排长。

五班和六班的新兵也在一起训练,给他们当教官的是六班长赵军。赵军是乌嗯巴特的同年兵,原籍大连,他是所有新兵班长里面个头儿最高的一个,大概有一米八七,瘦瘦的像根竹竿。五班长曲志伟正好相反,身材略胖,个头刚刚够到赵军的胳肢窝,两个人并排站一起的时候,场面万分滑稽。

赵军就把这种学前班似的的训练当成闹着玩儿。他让五班六班的新战士们别的不干,就原地踏步,一踏就是半个小时,踏步过程中还得不停的喊番号,比谁喊的嗓门大。一开始他还正八经儿的带着喊了两遍,之后就开始拿新兵们逗起乐来了。

个子高高的他十分夸张的弓着个背,像极了赵本山模仿的东北老太,同时用手掐着喉结,将声音捏得尖细得像一根针:“一——二——三——四!”兵们就跟着昂首高喊:“一——二——三——四!”赵军皱眉头:“不行!声音太小,再来!”然后他的嗓子便捏得更细,声音也越来越低,跟个蚊子哼哼似的,几乎谁都听不到,“一二三——四!”兵们瞪着无辜的大眼,努力竖直了耳朵捕捉他的声音,一旦捕捉到便立刻使尽浑身的力气声嘶力竭的高喊:“一二三——四!”

五班长在旁边被逗得哈哈大笑,连声说:“这个逑,真他妈没个正形!”

我们总觉得这些老兵里,精神正常的人吧……少。

他们大部分都是精神病......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