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眼没得到允许,冒冒失失地跑过去,万一墨菊雌狮叫唤起来,恐怕性命难保。就算它溜得快,侥幸捡得一条小命,它和墨菊雌狮的关系也将不可避免地画上休止符号,变成冤家对头,再也没有机会少年得志了。
也许更糟糕,独耳喀喀从中觉察出它的企图,加紧提防,加紧围剿,使得它和它的兄弟红飘带在这一带站不住脚,被赶出锡斯查沼泽,到其他地方去漂泊流浪,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
当然,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不管怎么说,墨菊雌狮对它颇有好感,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年轻雌狮胆子小,怕承担风险,所以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这种可能性很大。在它出其不意的进攻下,墨菊雌狮脆弱的心理防线或许会一触即溃,与它结成生死相依的伴侣,成为它最忠诚可靠的盟友。
世界上很多事情,在发展的过程中都含有不确定因素,既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也可以朝那个方向发展,就看外力起什么样的催化作用了。假如积极进取,就有可能让事情良性发展;假如无所作为,就有可能使事情违背自己的意愿向坏的方向滑坡。
失败和成功的概率各占百分之五十,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只能赌一把了。
桃花眼来到独耳喀喀用粪便和狮毛布置的边界线,扭头看了一眼,锡斯查沼泽一棵奇形怪状的矮树上,它的兄弟红飘带卧在一根横杈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要是它失败了,但愿红飘带不会抢先逃命,而是能看在兄弟一场的分上,朝尾随追赶的独耳喀喀吼几嗓子,延缓独耳喀喀的追咬速度,帮助它脱险。
跨过边界线,就到了蒲葵林,离目标只有几步了,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步履沉重得就像在泥泞中跋涉。五步……三步……一步……它看见,墨菊雌狮嘴吻上的银须跳了跳,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睁眼。
桃花眼做了个深呼吸,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再怎么努力,身体仍像寒风中的树叶,抖个不停。现在要想停止冒险,还来得及,只消悄悄转过身去,顺着原路就可返回锡斯查沼泽,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切维持原状。不不,它不能半途而废,它已吃够了没有领地的苦,它不愿再过漂泊不定的生活,它做梦也想改变现状,它再也无法忍受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了。不成功,毋宁死。它不再犹豫,伸出舌头,在墨菊雌狮的爪趾间轻轻舔了一下。
桃花眼不敢像情侣似的去舔吻墨菊雌狮的脖颈,而是谦恭地去舔吻爪趾。它希望自己低姿态的求爱,能得到对方的垂怜。
嗖,平地刮起一股旋风,墨菊雌狮迅猛地弹跳起来,惊诧的双眼瞪得溜圆,眼神急速变幻,射出两道愤怒的光;身上的短毛蓬张竖立,仿佛是一条眼镜王蛇爬到它身上去了,如临大敌地朝后退了半步;身体微蹲,全身肌肉绷紧,摆出蹿扑的架势;嘴巴张开,喉管蠕动,眼瞅着一声怒吼就要爆响!
桃花眼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虽然它事先有心理准备,但仍像遭了雷击一样,刹那间处于麻木状态,定定地站在哪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也许是墨菊雌狮从地上弹跳起来时踩着了枯叶,弄出哗哗声响!也许是一场好梦刚刚做完,两个瞌睡之间一个短暂的苏醒,独耳喀喀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睡眼,抬起头来,疑惑的目光朝墨菊雌狮所在的方向张望。
桃花眼心冷到了冰点,完了,一切都完了,虽然有垂挂的枯葵叶遮挡,独耳喀喀暂时还没发现它,但只要墨菊雌狮一声呼叫,它立刻就会暴露无遗。不,只要墨菊雌狮做出逃避的姿势斜蹿一步,就会使其他狮子惊醒警觉,把它团团包围起来。趁墨菊雌狮还没叫出声来,它应该马上转身逃命的,可是四肢好像不听使唤了,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怎么也动弹不了。不仅仅是因为恐惧使它失态,希望的破灭,无法承受的失败打击,使它的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
墨菊雌狮一抻脖子,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将已涌到舌尖的吼叫声咽进肚去。它将上半截身子伸出蒲葵丛,故意让独耳喀喀看见自己,然后,两条前肢趴地,翘臀低头,用慵懒的神态,伸了个猫科动物典型的懒腰,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想睡个回笼觉呢,又趴倒在地上,脸埋进前臂弯。
独耳喀喀收回目光,倒头又睡。
桃花眼心头一阵狂喜,绝路逢生,柳暗花明,没想到事情在最后一秒钟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感觉是对的,跟着感觉走没错。墨菊雌狮是喜欢它的,是舍不得伤害它的。它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微风中传来独耳喀喀呼噜呼噜的酣睡声,它又轻轻爬过去,爬到和墨菊雌狮平行的位置,伸出舌头想舔吻墨菊雌狮的脖颈。
——我来了,我知道,你是愿意我来陪伴在你身边的。
墨菊雌狮虽然躺着没动,但一只前爪却闪电般地朝桃花眼脸上抓来,尖利的指爪从爪鞘伸展出来,就像利刃出鞘,带着一股冰凉的杀气。它动作凌厉快捷,目光犀利凶狠,就像面对一头长着獠牙的公野猪,利爪所指,就是桃花眼的那双眼睛。
——你以为你长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就可以随便来欺负我吗?我抓瞎你的双眼!
墨菊雌狮简直不敢相信,桃花眼有这么大的贼胆,光天化日之下,就在独耳喀喀的眼鼻底下,偷越边界线,跑到它身边来。它只愿做做游戏,而不愿玩火。刚才它没有吼叫,是因为害怕拔起萝卜带出泥,把自己也给牵扯进去。狮子们或许会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色胆包天的桃花眼不找别的母狮,而独独要找它墨菊呢?它恐怕很难澄清事实,也很难找到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它没有吼叫报警,并不等于就默认桃花眼有权得寸进尺。
桃花眼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冷风刮到眼睑,墨菊雌狮的爪子已伸到它的面前。它茫然不知所措,望着墨菊雌狮发呆。
只差一厘米墨菊雌狮的尖爪就要抠瞎桃花眼的眼睛了,就在这时,四只眼睛直线对视,霎时间,墨菊雌狮觉得眼前一片灿烂。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艳如雨后的桃花,明亮的双眸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显得那么纯正,那么无辜,慑狮心魄,震得它一阵纤颤,心里涌起一股似水柔情。
墨菊雌狮凌厉扑击的狮爪刹那间变得绵软,匕首似的爪趾不由自主地缩回爪鞘。它应当鼓足勇气将利爪再往前延伸一寸,让桃花眼变成瞎眼狮,一了百了,斩断情缘,永远不再滋生烦恼。可是,它忍心毁了一双曾带给它许多快乐的眼睛?它不是蛇蝎,不是豺狼,它是一只有血有肉的雌狮,它真能狠下心肠来把一只喜欢自己的雄狮推向死亡?它的爪子无力地垂落下来,爪掌的肉垫顺着桃花眼的鼻梁下滑,已不是什么带着敌意的撕扯了,倒像是亲昵地在刮对方的鼻子。
桃花眼乖巧地靠上去,为墨菊雌狮舔理沾在脖颈上的树叶泥屑。墨菊雌狮想退缩躲避,但又怕从垂挂的枯葵叶后面钻出去后,被独耳喀喀或狮群里的其他狮子看出破绽,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桃花眼趁机粘到它身边,温柔地舔吻它的身体。讨厌的冤家,我要咬死你!墨菊雌狮一口叼住桃花眼的肩胛,使劲用力,肩胛被咬破了一层皮,渗出几粒血珠。疼不疼?小冤家,你再不走开,我可真要咬啦!桃花眼不管这些,仍含情脉脉地望着它,细腻而又执著地替它整理尾尖那簇蓬松如盛开菊花般的黑毛。
渐渐的,墨菊雌狮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全身的筋骨和肌肉就像骄阳下的春雪一样酥软融化。它体味到毁灭的痛苦,继而产生再生的幸福。唉,小冤家,你不怕堕落,我就陪你到地狱走一遭!它松开嘴,停止了噬咬,用舌头舔疗桃花眼肩胛上的小伤口。
蒲葵林的一隅,静静地酿制着柔情蜜意。
微风吹拂,蒲葵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有谁翻了个身,碾得枯叶哗哗响。桃花眼立即停止舔吻,警觉地从墨菊雌狮身后抬起头来,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望去,哦,原来是炙热的阳光移到独耳喀喀身上了,它在睡梦中被烫醒,翻了个身,翻进浓浓的树荫下面去了。
你的好日子不多了,等着吧,用不了多久,独耳喀喀狮群就会改朝换代变成桃花眼狮群的!
桃花眼一面挥舞尾巴,帮墨菊雌狮驱赶讨厌的牛虻,一面得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