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古如雕塑般静静地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有一种极大的温暖在全身窜流着。这是一个平凡而血性的男人,可惜自己永远无法跨越那一段永恒的距离。她呆了很久,一直到欧阳卿忙完了事情又安静地坐下来,眼光在街道上梭巡着。她慢慢转身离开,一边走又一边回头,她不想阻止自己流泪,毕竟这很可能也就是自己过于匆忙的一生中最后一次流泪了。
天空似乎又有些阴郁了,欧阳卿忙完了坐下来突然发现街对面似乎有一个女人在看着自己,可等他集中视力看的时候,那女人便转身走了。电话响起来,欧阳妈打电话来问他把自己的儿媳妇弄丢了准备怎么办?欧阳卿说这不属于欧阳妈的业务管辖范畴吧,欧阳妈不依不饶直说得他举枪投降,答应了一定去把王晓芸接回家来才罢手。等挂了电话,再来寻找,哪里还有人影。他下意识地给美古打了电话,手机无人接听。
6
他笑一笑,觉得自己还是过于无聊,原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老是纠缠不清呢?但还没等他给王晓芸打电话,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问清了身份说王晓芸和一个叫李忠民的在酒店被抓住,现在警察要以嫖宿抓人,让他赶紧去一趟。欧阳卿听这话脑袋翁的一下就眼冒金星。等平静下来,他一边往派出所赶一边给白子行打电话:“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又是不是我干的?”
“王晓芸被当成妓女抓了。”
“嗨!是她呀,我怎么知道是她呢,行行行,我让他们放她一马,不过这种女人你还打算要吗?”
“白子行,你个混蛋!”
欧阳卿交了三千块钱罚款后,把王晓芸领了出来。王晓芸抱着他就是一通大哭。说这回是她主动约李忠民说清楚,不想继续拖了。她说这回李忠民也是很冷静,把有些东西也还她了,没动手动脚。可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警察冲了进来。领头的是个挺壮实的警察,叫王占。李忠民见着那人就骂,说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是个卧底。那人也不与他分辨,就说了句带走。但那人也还好,给李忠民上了手铐却没有铐她。不过包里自己那些裸露的照片给警察都搜去了。
欧阳卿抱着她任她哭完说:“走吧,回家。”
“你还要我?”
“生活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过程,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不要再浪费了。”
他拥着她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城市又陷入到了一种慵懒的状态中,每天都会有这优雅而略有些倦怠的黄昏来临,而总有些人因为过于忙碌而忽略了黄昏的来临,那么第二天的黎明对于他们终究也是遥不可及的一场未完的梦。
7
美古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她不知道自己的路还有多远就会走到尽头,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几乎是在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梦想奔跑着,狂追着,甚至不惜牺牲一切来企图完成一次“早就在按计划进行的营救”。她不过是李棒棒送出的一个“大礼”而已。从一个官员的内心而言,她似乎也只配做一个礼物。所有的无奈与委曲求全不过是一张光鲜的面皮,撕开它就是隐藏了两个“高量级男人”龌龊的交易而已。但是电话又响了,那人通过酒店的房间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看看后面,你的司机在保护你。”美古一回头,黑色雅阁车真的就在缓慢跟着她,就和所有电影里的贵妇身后跟着名车一样,同样让她难掩住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现在笑起来的确有些难以捉摸。美古坐上车,司机老李说他是对你真有心了。这几天老是听到这相同的说法,不禁让她眉头微微一皱。既然是礼物,这些话于她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人依然是平静而热情,拥着她说自己还是挺讲信用的啊,要不然就凭着那个什么成天满嘴胡诌的张裕达,你能见到他吗?
美古抬起头问:“你们早就认识吧?”
“曾经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能不认识吗?”
“是他把我送给你的?”
“这倒不完全是。你也知道那是你刚回桥市不久是吧,我独自以平民身份去你们那里喝喝酒。本来倒没想怎么着,就想悄悄放松一下。结果你眼尖哪,你说你在电视上见过我,但主要还是你的魅力打动了我。后来你虽然绕了很多弯子提他的事儿,我却就明白了,找他一落实果然就对了。他倒挺爽快,说反正暂时出不来,就让我照顾你。”
“能不能理解成他顺水推舟送你个礼物呢?”
那人拍拍美古的肩膀说:“至少我不是这么理解,我这个人哪,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不容易,所以一路走来我几乎都不在乎什么东西;可你不一样,我从遇见你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你不是个平凡的女子,你是个“狐仙”呢。不管狐仙不狐仙吧,要是这回能过了关,我就带着你走吧,咱们远走高飞也不再有什么羁绊了。当然,前提是他要出来,我们才有生活费,到了外边没钱就不如死了好受。”
美古依靠着这美滋滋的男人,心里突然就是一阵笑声,男人们总是把他们的能力无限高估然后自以为无所不能。那人告诉美古既然是回不去帝都了,就先在酒店住着,很多事情就快有个了局呢。
美古说:“张裕达火并陆宏源好像反被吃了,你知道不?”
“知道了。他们谁吞并谁都不要紧,他们的好日子过了几年也该到头了,只要剩下一个就行。老李出来以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解决的。”那人感叹了,说老李就是个奇才,能够如此审慎地设计了无比精妙的金蝉脱壳。
美古一晚上非常安静,只有她的眼里不停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8
张裕达人生的结尾很快就有各大报纸登出来了,巨幅的照片展示了桥市又一帮派“匪首”张裕达被警察击毙时惨不忍睹的样子。美古几乎买遍了所有刊登这场桥市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激烈枪战的报纸。她把报纸仔细地折好,再放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她躺在上边,一股浓浓的硝烟味瞬时间就包围了她。
9
劳顿这几天一直埋首于一本内地没有出版的香港书《没有城市的街道》。终于看完最后一页,他把书抱在胸前,沉默了几秒钟就站起来大声说道:“快,立即再去李雪玲生前居住的家里,特别是把卫生间所有的地砖给我撬了。”
何立坤不动声色地看着激动的劳顿说:“我敢保证,白子行熟悉这部书,但他没有看完。”说完一拍桌子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所有人跟我去现场,小文你留下,立刻打印对白子行的全市通缉令准备着。
劳顿跟上说,为什么不立即逮捕?
何立坤说:“我敢跟你打赌,你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他。一个谨慎的人一定会有安全屋的。一旦李雪玲有重要证据留下,所谓的通缉无非是打草惊蛇,对于一个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即不留痕迹地吃掉国家财产达几百上千万的人,惊动他就是激起他的斗志。要知道王某人同志是了解他的,我虽然也和他分开很多年了,可我知道他喜欢冒险。”
一直沉默的王超说话了:“对于他的个性,只有欧阳是真正了解的。”他心里沉淀着的话并没有说完,当曾志把材料交给他的时候,他终于无奈地面对了一直不愿正视的事实:桥市的几大帮派里,白子行是重要的联络人,“六哥”就是他。
何立坤让王超上了自己的车,边开着车边说:“你发现没有,其实很多故事被剥开以后就是那么简单,人就是太自以为是了。”
王超微微闭着眼,没有什么事比他正在经历的更为沉重,亲眼看见了自己曾经亲如兄弟的同学一步跃下悬崖,他却无力阻止……
生活对于这群已不再年轻的人显现出残酷的一幕,但日子如同日夜不息奔流的嘉陵河,每一页的揭过去都不得稍有停歇,若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头顶那片天的彩虹在无名的消逝之中,那每一次所经历的感动与伤感都是一片零落的黄叶,生命还在泥泞中继续了跋涉的写实。
10
白子行拥着余风躺在房间里,这几天他兴致很高,几乎除了睡觉吃饭,就是缠着余风做爱。余风紧紧抱住他说,难道真的很危险了么?
白子行没有回答。他知道用最简单的办法掀翻了李忠民固然说明了这家伙本身的愚蠢,但他的两个老同学并不愚蠢。李忠民被迅速“双规”,在他看来绝不是什么好事。剥掉这个桥市城处处号称“反腐斗士”,实际却是为了钻营打击整人的小人画皮,并不会让何立坤与王某人真被引上歧途。这些天他能感觉到黑洞洞的枪口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眼前;他一直没有得到老华传达出来的“上任命令”,区里曾经箭在弦上的风街二期拆迁工程也突然也就悄无声息,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和大哥的联系早已中断……他这回又消失了四天,办公室居然没有一个人给他开着的手机打电话,只能说明拦不住的这场暴雨已经下起来了。
白子行陷入到往事之中……他曾经弄翻的那个镇长,判刑没几天就溜溜达达地出来,去外地做生意之后,又堂而皇之回来投资酒店;再次离开桥市时还请他喝顿酒,拍着肩膀说:“兄弟,什么都是假的,钱也是假的,自己快意才是真的。”自此以后他就不再有什么理想了,世界就剩下一片寂静,自己不过是一个在舞台上独舞而没有观众的演员。但生活渐次就给他展开了他不期待但也很受用的一切美好,特别是大哥的看重,让他在桥市独享了一份老二的放肆……雨就下吧,一直下到山洪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了也就清净了……
他不想告诉余风这些,只说风啊,这两天把你折腾得够厉害了,恨我不?
余风偷笑着:“你想要儿子也不用这样激烈吧?”
白子行抱着余风就在床上滚了一圈,说这才真就是知音了,不生儿子都不行了,那就再来吧……
余风尖叫着和白子行纠缠在一切,她的心里却开始隐隐作疼,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男人难道就真要离自己而去了?
11
欧阳卿哄睡了王晓芸,打了无数遍白子行的电话,可永远是无人接听。他虽然被美古、张裕达、白子行这些彼此毫不关联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可他隐隐觉出了所有的乱象最后都会凝结成一个故事,他不希望白子行会浑身血淋淋地走出这个故事,更不希望美古出事,但这两个似乎已经永远找不到的人,会迟早给他呈现出一个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他丢开手机叹口气,觉得大学时老师的那句陈腐之言现在听起来格外振聋发聩:一个人的价值观就决定了他会走怎样的一条路。他并不欣赏自己的生活,但他始终还是觉得与他即将必须看到的残酷相比,他的生活显得不太浮躁。王晓芸在他身边睡得很熟,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他不知道这个曾经经历了被官员包养、做过江湖女友的她接下来是否真的就像她自己所说,从此就安静下来了,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会用平静的心态包围她。这是一个给予所有人无限机会的大时代,但平静的生活似乎尤其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