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泣、发呆、回忆、阵痛……循环往复，交替搓擦着心里那个滴血的伤口，时间的分分秒秒对我已然失去了意义。庆幸还是睡着了，一阵阵猛烈的疼痛将我从昏昏沉沉中催醒。正准备下床去喝水，可是还没有站起来便已经倒在了地上，新痛旧伤让我不禁失声叫了起来。低头看了一下，才发现左脚踝完全都肿了起来，才想起来昨天好像在雨中崴得还不轻。极力地尝试去站起来走几步，但是只能是做无用功。老这样子也不行，明天还得上班呢，不能像个僵尸一样单腿跳着去工作，爱情没了，不能连饭碗也丢了。决定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心里面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小雅。雨还在下着，坐在车里面，靠在小雅肩头。她抓着我的手，看着我浑身一副好像刚从地沟里挖出来的样子，一改往日风风火火的说话气势，怜惜起来：“你，这个女人，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不是去巴塞罗那提前蜜月了吗？你在巴黎机场还好好的呀，这什么世道，变化这么快？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一股脑地问了好多问题，也许在亲近的人面前人真的很难掩饰内心的苦楚：“林林，他前女友怀孕了，还找去了林妈妈。”泪水又夺眶而出，“我只好先离开了。”“那周大叔准备怎么处理？”她帮我轻轻拭去泪水。
“我跟他分了。”“他就这么决定了？太不像话了，什么男人？”她的声线不禁又提高了几个八度。“他说，”我抽泣着，“他说至少暂时不能不管，所以我决定了。”小雅一把将我搂住：“你这个傻孩子，我们先看病，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啊。”这个温暖的怀抱此刻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人倒霉的时候，叫什么来着，喝凉水都塞牙。在这个并不炎热的夏天，凉水却塞住了我大大小小所有的牙缝。“趾骨骨折”，当拿到诊断证明的时候，我知道这下要做残疾人了。我躺在北医三院的骨科诊室里面，等待着医生给我上石膏，还好这个夏季出奇的凉爽，至少长痱子的可能性会小一些，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还没等多久，一副崭新的拐杖就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了。小雅扛着拐杖走到我面前：“我想，这个才是你现在最需要的。”“看着不错，等我康复以后我就去卖拐。”说完冲小雅笑了笑，希望她不要过多地为我担心，这种时候，我真的不愿让泪水完全替代我的微笑，那样对关心我的人或者自己来说都是种伤痛和折磨。
包扎石膏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复杂，将一条石膏袋用水浸湿，等略微放掉些热后，放在我抬起的脚跟到小腿处，在它冷却凝固前就抓紧时间用那长长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紧紧缠绕。是不是心也一样，剧烈的放热过程结束之后就会必然迎来冷却，迎来僵硬，一击便碎？我包里的手机响起来了，小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周大叔。”“我，我不想接。”多想告诉他自己的苦痛，但是真的难以启齿，毕竟将来的我们不可能再有什么故事了。“那我接了。”小雅说完便按下了接听键，“喂，我知道，周林嘛！”说着说着，便拿着手机去走廊里说了。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之后追问她，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就是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找你了”。包扎好后，小雅收好我的一只鞋。我颤颤巍巍地扶好拐杖，慢慢地琢磨着应该如何协调动作，如何发力。这时才体会到了残疾人的辛苦，没走几步就累得不行，手腕和腋下生疼生疼，再加上右膝盖的伤口刚刚处理过，所以再苦再痛都让眼泪化作唾沫狠狠地咽下去，此时，或许轮椅更适合我，只可惜太贵了。
平日里，再不起眼的一个小小台阶都成为了我的障碍，要不然就得先把拐杖放上去，撑住后，右腿跳上去，这样很稳却耗时过多；或者干脆提着拐杖直接单腿跳上去，这样很快却耗能过大。汗水滴滴从额头冒出、滚下，我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却忘记了口袋里还躺着那个小天使，她就那么轻轻滑落。她选择离开我那么容易，是否也像我就如此轻易地选择放弃周林，放弃我们幸福的机会？谁说我不想争取呢？这份感情来之不易，但是我真的做不出拆散父子的事情。我就那么愣神地看着她倒在地上，此时此刻，到底是我的身体需要拐杖来支撑，还是心灵更需要什么来支持着继续跳动下去？小雅赶忙弯下身捡起她给我放回了袋里。周末原是打算带晓晓一起去见林达的，岂料世事多变，不过才过了数天，一切已经全然不同了。张爱玲说人生如同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我却觉得人不过就如那虱子，身处一片繁华之间，却不知随便哪天，命运之手便无情地摁上来，轻轻巧巧地一掐，万念成灰，万事皆空。
林达约了我去家里吃午饭，说是岚岚要亲自下厨。林达住的上海之春二期除了两栋小高层外，其余都是多层，当初是我陪他一起看的房，他不喜欢多层，说是离地远了，心里都不踏实，欣怡也喜欢这样的房屋，所以一直跟着父母住在老式的楼房里，她择床，也喜欢熟悉的环境，每次去我那里都来去匆匆，不肯久住。我则喜欢高层，恨不得住顶层，宁可头上是天也好过头上是脚，更因为喜欢看夜景，从高层俯瞰才更漂亮。头天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起床迟了些，母亲告诉我欣怡约了她出去，我匆匆应了声便出了门，到林达那里时刚好赶上饭点。菜已经都摆上了桌，岚岚喜欢吃辣，烧的菜颜色重，辣椒也搁得多，远远看去红彤彤的一片，配上纯白的骨瓷碗碟，煞是好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夸道，“这么漂亮的瓷盘子，一看就知道是岚岚挑的，林达那小子，给他个大海碗最合适。”“是漂亮，价格也好看。
”林达在一边啧啧地咂嘴，一副心疼的表情，“都是看了那个什么韩剧，看人家用白色的好看，非得去买了一套，我说她是东施效颦。”“叫《浪漫满屋》，”岚岚瞪了林达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倒是看Rain也好看，可惜买不到。”“周木木，你瞧瞧，这女人给她点颜色，她就蹬鼻子上脸了。”林达夸张地嚷着。“快吃吧，这菜还塞不住你的臭嘴。”岚岚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林达的碗里，浅嗔薄怒中，却别有一番甜蜜和似曾相识的感觉。晓晓也喜欢这样嗔怒地看我，有时候，我甚至故意拿话逗她，不过是为了看她这样娇嗔的风情，想起晓晓，似牵动了心中破碎的伤口一般，鲜血汩汩，饭菜也失了滋味，没了饥饱的感觉，似乎除了那点痛清晰无比之外，其余的器官，都麻木而迟钝了。吃过饭后，岚岚在厨房收拾残局，我便在客厅看林达侍弄他的花草。
林达养了许多君子兰，我笑他想附庸风雅，实则却是牛嚼牡丹，他倒是振振有词，“我是谦谦君子，我媳妇娇艳如花，不养君子兰（岚）养什么？”这几株大叶君子兰，他也确实花了一番心思的，养得叶片油亮浓绿，正看一把扇，侧看一条线，君子兰可以四季赏叶，三季赏果，一季赏花，要想养好，却是极其不易的。我是养不好花的人，养个仙人掌之类的，估计还能凑合。“这花确实养得不错，给我一盆拿回去养着玩吧。”我伸手去摸那油亮亮的阔叶。林达一伸手，将我的手打落了：“别把我的宝贝摸坏了，你就适合采花，养花这种粗活不适合你。”他说着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压低了嗓门，笑得一脸狡诈，问道，“老实交代，你跟谁去巴塞罗那了，周三我还遇见欣怡来着，只说你回来了，可没说你要出国啊。”我随手拎了身边的细嘴喷壶浇花，敷衍了一句：“跟朋友去的。”“废话，你小子别糊弄我，”林达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底，“我看欣怡的气色不好，你们是吵架了吗？”我暗自叹气，原来男人三八起来也比女人差不了多少：“是有些矛盾，这不正想办法解决嘛。
”林达半开玩笑道：“男人一点腥不沾，也不正常，不过你可想清楚了，玩归玩，不能影响大局的稳定。”一个“玩”字听着却觉得极其刺耳，我不由得反驳：“我不是找人随便玩玩的。”“不是随便玩玩更容易出问题。”林达正色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你得知道这个女人该放在什么位置去爱，你别辜负了欣怡。”我原本心情就欠佳，到他这里不过为了放松一下，却又听了这么一通话，一时血气上涌，难免口气不善，嗓门也提高了：“什么叫辜负？我要是不爱她还跟她在一起才真叫辜负她呢！个个都替她说话，好像我是陈世美一样。
”说完自己也不由得愣住了，我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不爱她？林达没料到我居然这么大脾气，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面色古怪，客厅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喷壶洒出的水落在叶子上的沙沙声。“你们又嚷什么呢？”岚岚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哎呀，我的花！”林达看着我手里的水壶，嚷嚷开了，“你都浇了多久了，还浇，我这是君子兰，不是水稻。”我这才发现刚才情绪一激动，光顾着浇一株花了，赶紧把壶放在一边。被我们这么一闹一打岔，岚岚又回厨房忙去了。我和林达都选择避开刚才的话题，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比如不景气的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