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时候,我认识过很多所谓的艺术的生命,男的头发披肩,女的光头蹭亮这使本来热爱艺术的我突然害怕起艺术来—更何况那时候说别人是个“艺术家”感觉上就像说“有风度的乞丐”一样,所以我发誓自己不能从事艺术行业。
谁知道,在我二十三岁毕业后,我成了一个剪辑师。
每天早上我都会到我的工作室去,面对黑压压的胶片,做出无情的剪辑和筛选,然后还要把两个完全不相干的镜头连接一齐,造成所谓“视觉上冲击”。
剪辑师是艺术家吗?艺术家应该是快乐的,而我,每天都要面对大量的烂片子,像从稻草里挑拣珍珠一样。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我对生活并没有太多的抱怨,也没有太多的憧憬—平时我们所为之喜怒哀乐的电影故事,其实是从无数格胶片中的百分之一剪辑而成的。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生活可以剪辑而成,那呈现出来的人生,或许能够完美。
圣延节到了一群人拥进校园,七年来第一次回到这里。我很习惯地看着校门旁边的收发室,记得以前,我就是常常在那里等待,等待那扇每天只开一节课的门。可是那天,收发室的门居然开着。
于是我走进去,学生们的信件整齐地摆放着,我笑了。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角落有一堆垃圾,仔细一看,原来是信件。我不顾灰尘轻轻拂拭了一下,马上让我头晕眼花。
几十封信,全都是我读书时候寄给欧阳的。每封信上都盖满了邮戮,都是缅甸文字,还有一句中文:人已他往。
在酒店里,我看见一个年近五十的普通女人走过来,身边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那就是欧阳。
他很黑,土包子一般一眼看去和路上的民工没有两样,最初很让我鄙夷,我想,别人可能以为他俩是我的乡下亲戚。可是后来饭桌上的欧阳说话异常幽默,虽然他不太懂中文,却不影响他的表达。
欧阳坚持不坐自己的汽车,而要求和我一起坐公车。我和他时不时用英语交流,别人看着那个民工一般的欧阳,都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奇怪的是,欧阳总要求我教他中文,却从来不肯教我说缅甸话。
有一天我在车上小声问他:“如果缅甸话说‘你真漂亮,小妞’怎么讲。欧阳想了想,大声的回答:“Hey girl,you are so beautiful”车厢的人都听到了。
那时候欧阳的爽朗很强烈地感染了我,这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唇,浮肿的眼皮,没品位的衣着,都怪地融进我的生来的一个月。我们天天粘在一起,他告诉我他自己的生活,我就像听故事一样听。欧阳说,缅甸的军人是最有势力的,在他毅读的那所国际学校里,有很多“将军的女儿”。由于他们学校高官子弟多,所以进出学校有严格的怪序,佼门口站着持枪替察,校对指纹是否符合记录……他还说。很多将军的女儿都喜欢他的幽狱和风度。“可是,她们都不如你……我只喜欢你。
那天晚上,我和他在远处残缺不全的霓红灯,在一棵很大的树下。我觉得欧阳就像一个充满神秘的砚人,你水远不会知道他的过去,却想左右他的未来。
我想,十六岁,大概是一个女孩子最为勇敢的时候或者说最为轻信。因为第二天,我依然和欧阳在一起,依然笑口常开,依然为所欲为。
一天侍晚,天空出现了火烧云,明黄色和火红色的云朵低低地压过来。欧阳双目圆瞪,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那般景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在想什么呢?”我说。“我在思虑。”我扑味一声笑出来:“那叫思考,别那么文绉绉。会被人笑话的!”“但是这真的很美丽。欧阳真的看呆了。我定睛看着,久久说不出话来,或许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人,那么,他带给我的快乐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我们逛街的时候果然刮起了台风,我和欧阳被困在一个屋愉底下。那一刻,我第一次想到了关于我们的分别。,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更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欧阳,你来中国干嘛,度假啊!,欧阳笑笑。那什么时候回去。“五月份。”说完,欧阳抿若嘴,我看见了难过的神色。“那么你还会回来吗?”“当然会!”“什么时候?”我小心冀翼地问。
欧阳闭了下眼睛,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迷惑了,眼前的城市变得模糊起来,我想,欧阳走了有的植物可能都会枯黄而死。那天,我第一次进了酒吧和欧阳一起。
欧阳点了一瓶十二年芝华士,杯子里冰块的声音煞是悦耳,像是骨骼互相摩擦,咯咯作响,让我的头莫名地痛。
我有点醉了,但是我知道,人在两分醉的时候其实是最清醒的,两分醉能让你把所有的悲伤快乐统统调遣出来。那些回忆那些故事,仿佛是被剪辑过一般的上映,美丽而凌乱,让人为之泪
和哀伤。两分醉的时候就能畅所欲言,没有了心不在焉,没有退让,也没有了阻拦。
“欧阳,你是缅甸人,那么,你见过罂粟花吗?”我问。
“当然见过。”欧阳似乎有点馗尬的样子,“罂粟花在缅甸很常见的。”他补充。“听说,密粟花非常美丽,是吗?我看过罂粟花的图片,很漂亮。”“是很漂亮,但是,你知道县果花用来做什么用的吗?
“我知道,鸦片,是吗?”“是的,再提纯,就变成了海洛因。”欧阳回答。
“那么,为什么美丽的东西越提纯越是有毒呢?”我伤心地看着他。欧阳久久没有回答。
我开始趴在桌上哭,越哭越大声。
“你知道吗? 阳,我爱你啊……你听到了吗,我说,我爱你啊!”我几乎是气愤地吼出来的。欧阳握着威士忌酒杯,空荡荡的,我透过那个酒杯,看见了一个变形的欧阳……可是,我绝望地发现,不管他的脸怎样变形,我还是爱他的。
我有个预感,这段感情就要结束了,可是欧阳答应我,他会和我保持联系,打电话,会给我写信。然后,他留下了一个号码和一个地址。
我给她一张十块钱的人民币。要他写上自己的名字,用缅甸文文。我还要求他教我说他的名字。一个奇怪的发音,更加奇怪的是,七年后居然还记得。
欧阳的一切至今无人超越,或许他并不是最有力的。可他却是在我的心灵最柔软的时候刻下了那一切,所以直到今天,依然没有什么能够抹去,自然,也没有人能代替。
那么戏剧性,七年后的今天,我曾经寄给欧阳的几十封信就静地躺在我的床头,这只是其中的四分之一,其它的已无从寻找了。
我还是常常拆开来看,那封信上。还贴着田地里抬回来的稻撼和野花,发了黄,干了水分,却依旧温柔的样子。
看信的时候。我偶尔会哭,偶尔会感到欣慰,看着自己的情感重新出现在灰尘封住的纸上。但是,更多的时候,当我看着信封上杂乱的邮截,看着那些孤独而勇敢的文字,我会酸楚地无奈于世界之无常,还有心情。
欧阳现在在哪里?他是真的爱过我,还是骗我的?以前我常常这样问自己,但当我找回这些信件的时候,我就再也没考虑过了。这些有什么重要?或许爱情本身就是注定要使某些人哭笑不得,疑问一生的。
去年的时候。我第一次走进香水店,本来只是随便的逛一逛。可是,有四瓶香水死死抓住了我的目光—四个不同高度的修长瓶身,是摇曳的姿态,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更加令我注目的,是它们瓶身上都有一枝挺立的罂粟 花。
这是Kenzo香水,服务员告诉我,不同大小的瓶子上有不同时期的罂粟花,小小花蕾、含苞待放、微微绽开和昂然怒放。我喷了一滴在手腕上,果然香味不凡,带着涩香,还暗雅沉香,厚重如棉,然后沉淀在皮肤里。,-
更何况,Kenzo场和Cancel发音相同。
我把它们都带了回家留自观赏,如今我的房间已满是罂粟 ,思考着为何自己总爱活在记忆之中,也许,这是由于只有在记忆中才能完美如剪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