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妍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电话里说得十二分绝情,到了打击馆还是拎着披萨盒子,甚至还给捎了个盒速溶汤。
梁夏连衣服都没换,挽着毛衣袖子在投手笼里练球,测速器上显示着球速:89英里。
换算成公里,差不多也有145公里了。
庄妍敲敲铁网,梁夏转过头见,开了铁门出来。本着不放弃的原则,庄妍直接进去替上了。
这种收费投手笼里球类齐全,白球与黄球对比十分鲜明。她和梁夏一样,最早玩的也是棒球,盯着久违的白色小球看了几眼,不由自主拿了起来。
她用的是比平时用惯了的黄球小上不少的白球,姿势却还是习惯了的下手投法。
80英里。
梁夏嗤笑出声,庄妍回头瞪她:“我这下手投球呢!你刚才是四分之三侧投!”
梁夏放下东西,示意她出来。庄妍哼哼唧唧地出来,梁夏将球拿在手里抛了抛,果然也和她一样改用下手投球。
球飞出,测速器显示出数据。
82英里。
不多不少,就多了那么2英里。
梁夏抬头看看测速器,走到铁丝网边,手撑着铁丝网问:“1英里等于几公里来着?”
庄妍咬着牙不说话,梁夏于是扳着手指头笑:“1.6乘2,3公里咯。”
“这不是我用惯了的比赛用球!”
“我平时还都做捕手呢。”
庄妍说不过她,只好撒脾气转移话题:“你吃不吃的?不吃我扔了!”
梁夏这才出来。
披萨里果然很多洋葱,西红柿也放了不少,梁夏一边吃一边拧矿泉水瓶子,庄妍一把夺过来放在一边:“懒不死你!肖静林把你惯成猪了!”
梁夏愣了一下,庄妍唠唠叨叨地一边拆速溶汤包装一边往饮水机那走。
梁夏瞅瞅矿泉水瓶子,又瞅瞅那边已经开始泡热水的庄妍,耸耸肩继续咀嚼。
庄妍端着汤回来,梁夏已经解决两大块了,嘴巴上满是番茄酱,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你是饿死鬼投胎啊,干嘛不吃晚饭?”
梁夏接过汤,又被烫了一下,含含糊糊道:“本来以为有顿大餐可以蹭的,哪知道是鸿门宴,只好直接过来了。”
庄妍不大相信地看她一眼,坐下来:“肖静林呢?要是不来,你消化了也得给我吐出来。”
梁夏拿小勺子搅拌汤里浮着的蘑菇块:“堵车,一会儿就来。”
庄妍四下看了看:“这儿够冷清的,生意一般嘛。”
“人都在打击区,哪儿来遍地的投手。”
“刚才说鸿门宴,谁做东?”
“罗松。”
“谁?”
“萝卜他哥。”
“真的假的?”庄妍吃了一惊,“这么有钱的主你都泡上了!”
“注意下用词,”梁夏嚼着蘑菇,“我需要泡人吗?我站大街上就成群结队的人来泡我了。”
“是来泼水的吧。”
梁夏斜眼:“嫉妒我人气高啊?”
“你那微博都快被刷成化粪池了,我羡慕?”庄妍掏出手机,刷开页面,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梁——夏——投——胎——成——人——简——直——是——上——帝——的——失——误——她——就——是——当——臭——虫——臭——虫——他——妈——也——不——答——应!”
梁夏凑过来瞄了一眼:“你成天就关注这些东西?怪不得只能投80英里的球。”
“这是你的主页!”
“所以呀,都不是你的,你还去看,这不是找罪受吗?”
“我……”
“庄队长,你这样活着累不累?”
“……”
“年轻人心胸要宽广。”
“……”
“成天沉迷网络,你们教练都怎么教你的?”
“……”
“运动员的素质呢?作为队长,就一点儿好的头都不带?”
“……”
“你们秋训还上网,难道明年不打球,改成刷微博赚粉丝大赛了?”
“关你屁事啊!”庄妍憋不住跳起来,“我就爱刷微博,就爱数粉丝!我就喜欢人家夸我色艺双绝德艺双馨巾帼不让须眉!”
梁夏摊手:“我也就作为朋友劝劝你,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成天都沉迷在掌声里,总有一天要迷失人生道路的呀。”
“我……”差点又给绕进去!庄妍吸口气:“那你天天被人骂,一个月搬三次家,还找得到回黑镰的路吗?”
说完,庄妍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戳到这家伙的软肋了。
梁夏却只眨巴了下眼睛,就迅速接腔道:“人得往前看,回不去了我就再找一个,春天棒球队就挺不错的,你要不要来参加?”
庄妍闷声:“我是职业垒球手。”
“我们也是向着职业目标进发的棒球队,不会辱没你的。”
庄妍懒得搭理她了,埋头玩手机。梁夏一边吃一边挨到她边上:“说真的,来不来?你要是来我们队,绝对王牌,1号球衣直接从队长身上扒下来给你穿。”
“我本来就穿1号球衣,本来就是王牌,本来就是队长!”
梁夏不说话了,盯着她慢腾腾地咬了一口披萨,把芝士丝拉得长长的。
庄妍又说:“而且,棒球我已经……挺久没碰了。”
梁夏把那些拉丝也吃了下去:“那给我推荐几个好的吧,最好是投手,长相要是漂亮点就更好了。”
“推荐个屁!哪个正常的职业球员会去你们那个破球队,给满天星打得都找不着北了,还跟我这儿吹牛!”
庄妍一边鄙视一边又去看手机,然后猛地抬起头:“等等……你真要组女子棒球队?”
“我像开玩笑的人吗?”梁夏放下吃的,一边擦手一边说,“刚才跟满天星就是谈这个事情,罗松也有组球队的意思。”
“那不是很好,他那么有钱,还怕办不成事情?”
“记得《红粉联盟》吧?”
庄妍沉默了,也瞬间理解了“鸿门宴”三个字的含义。
《红粉联盟》,那是支撑着她们学生时代做梦的一大寄托,在二战时期都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呢,何况现在?
可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她们一个转行打垒球,一个直接扮男人去了男子职业球队。
庄妍的放弃使得她成为了职业垒球队的当家投手兼队长——女子垒球在国内的商业化虽然不如男子棒球,当年的中国垒球队却在国际上有过辉煌战绩的,虽然也被奥运退赛,垒球协会的心底,还是对这群姑娘们寄予厚望的。
而梁夏,如今的处境拿悲惨来说都有点太看得起她了。
爬得越高摔越惨,一切从头再来不说,连现在努力的道路终点是否真有“终点”这两个字都未知。
国内没有女子职业棒球球队,连女子棒球队都没有。
罗松想组球队,是因为他的身后有雄厚资金,有满天星球队的经验。他的目的也主要在于赚钱,而不是打什么比赛。
像满天星球队,水平一般,更像是满天星这个牌子的活体广告。
而梁夏……庄妍摇头:“别折腾了,你现在的年纪,要后悔也来得及,你要是肯浪子回头,刻苦努力一把,垒球协会对你还是抱着一定同情态度的。”
梁夏刚要回答,就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庄妍?”
两人转过头,就见肖静林拎着包,身上穿着黑镰的球服外套,连棒球帽都端端正正戴着。
打击馆里穿黑镰的球服,还真一点儿都不显眼。
肖静林的视线在梁夏身上转了一下,看到披萨盒子时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问庄妍:“你也来这边玩?”
庄妍瞪眼:“喂,喂!我就是当了电灯泡,你也不用这么明显吧。我是专门被某人请来的,专门来看你的新球种的。”
肖静林被她说得有些尴尬,指指里面:“去我的训练室吧,外面人多。”
“有钱人哟,”庄妍吹了声口哨,又拿胳膊去捅梁夏,“你还在这租了训练室?”
肖静林则忍不住问梁夏:“我上次不是给你钥匙了,怎么不先进去?”
庄妍夸张地笑出了声,梁夏愣了一下:“什么钥匙?”
“我用的是密码锁,发你短信的那串钥匙就是密码。”
梁夏这才恍然,庄妍闹着要看密码:“肖队让我也蹭着用用呗,小夏快把手机给我!”梁夏把手机递了过去,肖静林一边摁密码一边笑:“我直接报给你好了。”
庄妍已经打开了手机信箱,一眼扫去全是柯诗新的短信,有些还挺肉麻的,猛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这家伙跟柯诗新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你有情敌啊肖静林!
肖静林已经进去了,梁夏也迈进去一只脚了,她听到其中一个说:“没吃晚饭?前几天不还说体重掉了?”
庄妍捏着手机都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了。
这俩应该……应该交往过的吧?
现在这样是和平分手了?
还是梁夏那家伙脚踏两只船?
“庄妍,你在门口干嘛呢?”
庄妍“哦”了一声,关了手机屏幕,连密码都忘了看。
她整理了下心情才进去,肖静林把包放到柜子里,随手开了空调,把外套脱了挂在一边。梁夏显然也是第一次来,兴趣十足地打量着屋里的设施,哑铃、跑步机、四分割的投球练习网、测速器……一应俱全。
庄妍蹭到肖静林边上,压低声音问:“你们俩怎么回事?”
“什么?”
“你还装傻,”庄妍把梁夏的手机摁亮,示意他看那些短信。肖静林只瞥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开,往跑步机那走去:“我先做个热身,你们随便玩。”
竟然是知道的,庄妍翻了个白眼,还想问呢,那边梁夏看够了环境,招呼她:“既然都来了,投几球呗。”
庄妍没好气地瞪她:“我是垒球投手。”
“随便你投什么,我都给你接着。”
梁夏一边说一边打开包拿了手套出来,做出了蹲捕的动作。肖静林皱眉:“你把护具戴上。”
“没事,”梁夏轻拍了下手套,“庄队长控球能力那么好,不会暴投的。”
庄妍还记着刚才的球速,直觉她在讽刺自己:“少瞧不起人,穿起来穿起来,不然我我们谁都不投。”
梁夏只得起身去拿护具,庄妍过去帮着她穿护胸,顺便小声跟她嘀咕:“你跟柯诗新那个事情,玩真的?”
梁夏佯怒:“感情可以玩的?”
庄妍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一下,又把绑好的带子解开:“这样直接穿太紧了,去把毛衣换了。”
“真的假的啊?”梁夏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庄妍恶狠狠地看她,用口型说:“不去换我们就绝交。”梁夏摆出一副绝交就绝交的表情,行动上却还是妥协了,拿了包里的球衣和内衫进了更衣室。
庄妍迅速奔到肖静林那,关了跑步机:“出息啊你!这样都给人抢了,你们白认识这么多年了。”
肖静林不答腔,伸手要按开关,被她一掌打开:“肖静林,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三四年同进同出还追不到一女孩,柯诗新算哪根葱?你就说是你先认识的,你先看上的!得讲先来后到,别人不能抢!这不就得了?”
肖静林干脆从跑步机上下来,一边擦汗一边等她继续说,见她不开口了,才问:“说完了?”
“完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搁别人那都不需说,我是可怜你才说的——你之前拒绝我们队那女孩怎么说的?你有喜欢的人了,好多年了心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你把那些话再去跟她说一遍不就行了?欺负我们垒球队的姑娘倒是挺能的,在她面前就变成傻子了。”
肖静林正要说话,梁夏拎着毛衣从更衣室出来了。
庄妍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冲过去拉住梁夏:“我突然想去洗手间,你陪我去吧。”
“小学生啊你?”
“我不认识路!”庄妍硬拖着她往外走,一出大门,就咄咄逼人地问,“肯定是你出轨被捉奸了,然后肖静林不要你了吧?”
梁夏无语地看着她。
庄妍又往门里瞅了一眼,拉着她又走远了一段路,梁夏这才把胳膊从她手里解救出来。
“行了,这里差不多了,赶紧交代吧。”
“交代什么呀。”梁夏不满。
“梁夏,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人家对你多好,你就一点儿都感觉不出来,一点都不感动,一点儿都不喜欢?”
梁夏把手插进裤兜里:“人家对我好,我就得喜欢?”
“那柯诗新有什么好的,就为那张脸?”
“脸是长得挺好的呀。”
“咱们能别这么肤浅行不,光长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当钱花吗?我要不是为你好,才懒得劝你!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跑去跟柯诗新那种花蝴蝶搞不拎清,他那些粉丝的唾沫就能淹死你。你还真想这样给人骂一辈子?”
“骂就骂,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庄妍简直要抓狂了:“你怎么跟那些臭男人一个毛病——我再问你,真一点儿都不喜欢肖静林?”
梁夏叹气,认命地在庄妍面前低下头:“当朋友的话,其实挺喜欢的。”
“那你还……”
“但是不想跟他上床啊。”
庄妍噎住了。
梁夏接着说:“也不想给他生孩子,更不想和他结婚。”
庄妍迅速往周围看了几眼,还好没什么人,梁夏的声音却仍旧不紧不慢地响着:“我就没那个心思,他又那么认真,我是真耽误不起,也不敢耽误。”
说完,也不管她还想说什么,扭头慢悠悠往回走去。
庄妍跟着走了两步,骂了声“混球”,到底还是跟了上去:“那你跟他说清楚了?”
“算是吧。”
庄妍想起肖静林刚才那个反应,心里默默地后悔了,不了解情况确实不能乱插嘴。现在这个形势,压根不是肖静林努力不努力抢的问题了。
那要是个球,还能努力抢一抢。梁夏明显不是球,是球也是颗带自主意识的混球,跟鸟一样会飞,跟蛤蟆一样会蹦。
光用蛮力抢是不行了,起码得找个网兜来扑,捉到了也未必养熟。
肖静林都兢兢业业拿着网在边上蹲了三年了呢,到头来还给吓跑了。
她趁着肖静林不在,忍不住又问:“你不想跟肖静林上床,就愿意跟柯诗新上床了?”
梁夏停下脚步看了她半天,然后说:“拒绝柯诗新,柯诗新可不会哭。”庄妍瞪大眼睛:“肖静林跟你要求过?你没答应?他真哭了?”
“……我就是打个比方,你思维别这么发散,思想别那么黄暴好吧。”
“比方你妹,黄暴你妹!”
“我就一哥哥。”
“比方你哥……哎这么说多奇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