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比赛,顺利的简直乏善可陈。
方梦还记得自己上场时赵美女那尖锐到吓人的欢呼声,也还记得裁判冲自己做出的上垒手势,更记得梁夏喊自己的声音:“别跑了方方,换场了!”
换场之后的情况,T城大学队的学生记者用了类似于“无力回天”、“惜败一分”、“正常发挥”这样的字眼。而在他们春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
比赛结束后不少记者冲杀过来,经验丰富的梁夏早借着换衣服的时候溜了,张小春作为一队之长尴尬地对着镜头僵硬表态:“谢谢,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他也很开心,连记者到底问了什么都没听清,想着表个态总是没错的。
拿着话筒的记者们都快翻白眼了,我们问了那么多呢!
“梁夏去哪儿了?”
“观众席包厢里的是不是毕闻骏?”
“挂了教练名字的陈冠霆为什么没来?”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们需要你们更加努力了?!
张小春自动过滤了那些将翻未翻的白眼,跟每一个凑上来的记者握手:“谢谢,谢谢。”跟女明星开握手会似的,挨个摸小手,摸完便十分自觉地准备跟上其他人庆祝去了。
梁夏一摸进副驾驶座里就给后座的毕闻骏狠敲了下脑袋,顾远嘉连忙劝和,梁夏也嘀咕:“哎呦,小心您那袋子!”
毕闻骏这才作罢,哼哼唧唧地坐回去,嘴角却带着笑:“兔崽子!”
孟小运他们在另外的车上,隔着车窗跟他们打招呼:“肖队我们前面带路哈!别跟丢了!”
肖静林给逗笑了,刚提了点车速,冷不防从巷子里窜出辆车,直冲过来。距离太近,要完全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下意识瞥了身侧的梁夏和后面的毕闻骏一眼,猛地把方向盘打了过去。
车玻璃破碎发出剧烈的声响,梁夏只来得及瞥见那一晃而过的车影,就被肖静林扑住按在座椅上。
那车擦着驾驶座的车门斜冲出去,将车门都撞凹了,碎玻璃淋了肖静林一头脸,也不知撞到了哪里,闷哼一声之后就没了反应。
梁夏只觉压在身上的身体又沉又暗,肩膀被死死扣住,像是要钉死在椅子上一般。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子往衣服里流了进去,她坐在原处,没敢挣扎更没敢将人推开,是流血了?
她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老肖?”
肖静林垂着头伏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颈项处的温热液体却越流越多。
车内车外都是一片喧嚣,灯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肖静林这个姿势也没法让她看清他的脸,只有紧挨着她脸颊的脖颈处还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震得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她隐约听到顾远嘉报了警,救护车来时肖静林才被从她身上挪开。他的手扣着她肩膀,晕过去了力道也还那么吓人,被搬走时扯落了她不少头发。
纷纷扬扬飘落在车灯照耀的车座上——车座变形,留着滩还没完全干涸的血。
梁夏到了医院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脖项处更是血迹斑斑,沿着锁骨流进的血渗透了墨绿的内衫,再从白色的球服前襟透出来,看着十分吓人。
护士着急得四下打量她,要拉她去做检查,被拖到了半路她猛然惊醒:“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
到了洗手间,镜子里她脸上也都是血,大约是刚才不小心抹的,一张脸又红又白,简直有些狰狞。
她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摸了摸脖子——血已经凝固了,像是在皮肤外面又包了一层皮肤,又干又硬,陌生而又粗糙。
急症室的灯一直亮着,黑镰的不少队员却都赶来了,顾远嘉来找她,见她神色茫然地站在走廊尽头,声音有些惊讶:“梁姐,队长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梁夏点头,走了两步又被顾远嘉拖住:“要不然……先洗换个衣服?”
梁夏摇头。
早有记者闻风而动,肖静林的病房被单独安置着,他们赶到时候门口围了一堆人,张小春等人都在,护士几乎是将他们两个揪进去的。
肖静林脑袋上缠满了纱布,右手也缠了,床头被调得高高翘起,看到他们进来就虚弱地笑了笑。
他流了不少的血,这时正输着液,脸色苍白得像身后的白墙。
毕闻骏虽然老当益壮,还是给吓到了,血压血脂血糖凡是能高的数据全飙上来了,已经被送回自己病房去了。孔佳宜也在一边站着,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泪痕。
严杰看梁夏颇有点红颜祸水的意思。
梁夏自己倒是没什么自觉,注意力全在肖静林被包扎的右手上:“手没事吧?”
投手的手,就是命。
肖静林笑笑:“没问题,只是要静养。”见她衣服上全是血迹,忍不住问,“你身上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梁夏含糊“嗯”了一声,摇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幕太过吃惊,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她刚才喊他,他那时……完全像死去一样没有回应。
梁夏自认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被揭穿身份时面对那么多镜头和责问时都没现在紧张,舌头发直,眼睛生涩,整颗心被勒得发疼——像是习惯了自由呼吸的人,突然被扯进水里,眼睛仍旧把岸上的风景看得清清楚楚,鼻子嘴巴却再无法呼吸到新鲜空气。
先是慌乱,再是窒息,胸口发疼,眼前阵阵发黑。
顾远嘉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暗暗扯了她袖子两下,梁夏回神,向肖静林道:“你……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点夜宵。”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那逃离的身影简直有些狼狈。
顾远嘉目瞪口呆地看着床头柜上的那一大袋水果和吃的:她刚才是神游到哪儿去了?夜宵不都买来了?
严杰懒得理会她,皱着眉头去关心自家队长:“手真的没事?”
肖静林正有些失落地看着门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梁夏在外面游荡了一圈,买了一大堆东西,却瞅着灯火通明的医院有些迟疑不敢迈步。人说近乡情更怯,她这样大约也算吧。
偏偏柯诗新赶着这个点打电话过来,一开腔就是:“哎呀,没想到你们真能赢!”
梁夏拿着电话没吭声,听他在电话里唧唧歪歪又扯了一会儿,突然问:“柯诗新,你跟人谈过恋爱没?”
柯诗新猛地噎住,半晌才答:“咱们现在不就在谈嘛。”
梁夏直接挂了他电话,拨了庄妍的。庄妍在电话里声音激动:“可算回电话了姑奶奶,我拨了你多少个电话!到底有事没事啊!”
梁夏简单说了两句,庄妍在电话里嘀咕:“阿弥陀佛,上帝阿门,谢天谢地。”
梁夏听笑了,然后突然说:“庄妍,我刚以为肖静林死了。”
庄妍沉默了,梁夏也没说话,就拎着那袋东西瞅着医院的大楼看。那么多房间亮着灯,其中就有那么一个房间,躺着刚才还毫无知觉的人。
十方三世,诸佛保佑。
庄妍问:“突然来这么一句,什么意思啊你,别吓我!”
梁夏张了张嘴,突然就有了点小羞涩:“我好像……好像真挺喜欢他的。”
庄妍哑了半晌,接着猛地提高声音:“那就上啊!我说你们到底行不行,这都几年了,小道新闻说你们私生子都上幼儿园了呢!真他妈急死太监,看过爱情片没有?实在不会就直接做也行啊!你就关了灯扑上去……等等,你接过吻不?”
梁夏尴尬:“那当然。”
“跟谁啊?”
“多了去了。”
“跟肖静林也有过?”
梁夏回忆了下肖静林那单方面的吻,十分干脆地也计算进来:“那是。”
庄妍声音瞬间又高了:“你不是说对人没那个意思吗?没那个意思还……得了得了,你赶紧去买套子吧,注意避孕啊哈,不注意也行,以后比赛就是上场母子兵了,大不了流产。”
梁夏听她越说越夸张,挂了电话,在楼下犹豫了会,还真去便利店买了两盒。
收银员显然认出了她,瞅着她沾了血迹的球衣好几眼,扫条码时眼珠子一个劲乱转。
梁夏把东西塞裤兜里,一路晃荡着回了医院。
严杰请了护理后准备离开了,在电梯口遇见她,冷淡地打了个招呼。梁夏笑着喊了声“严教练”,拎着那包东西进去了,那神情跟刚羽化飞升似的,惹得严杰走远了还忍不住频频回头:那丫头笑得那么诡异,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