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颂的预言并没有成真,比赛到了第六局,方梦仍然在场上,飞扬之梦也重新更换了几名右打球员上去。
她的投球质量在下滑,却并没有出现太多失误,比分被追近,春天仍然领先着一分。
更让韩颂意外地,是朱璇对伸卡球的处理。她确实不擅长,不擅长却并不是不能打——至少触击短打是没问题的。何况她之后上场的是梁夏,只要成功上垒,必定能捞到推进垒位的机会。
春天最薄弱的环节在第九棒,也就是赵美女,她似乎单纯是被拉来凑数的,防守时候还好,接球算得上利索,打击是真不行。
上场几次,出局几次,唯一的好处是富有牺牲精神,很能配合队友的盗垒行动。
再一次攻防互换之后,飞扬之梦的又一名二线右打被换了上来。
主力球员还剩下几个?
已经多少球了?
一百三?
一百五?
方梦有些模糊地估算着,手臂酸痛,汗流浃背,捡滑石粉包时,腰好像要断裂了一般。再一次将球投出时,方梦明显觉察到了吃力——这一球,恐怕没有控制好。
白色小球远远偏离了好球带,高度也过高,垒上跑者趁机开始进垒,梁夏掀了面罩朝后跑去。球飞得太高了,仰头去看时几乎要被耀眼的阳光刺伤眼睛。
“飞扬之梦!飞扬之梦!”
观众席有球迷在欢呼,方梦听到了自家休息区张小春等人助威棒的敲击声,孟小运的嗓子都有些沙哑。
“梁副队加油!方梦加油!”
梁夏冲到了本垒板后的护网附近,却没有再上前,球撞上铁网,反弹,终于落入手套。她一边回跑,一边将球传往三垒。
二垒跑者已经开始滑垒了,球再一次飞起,终于还是没能赶上,司垒裁判判定跑者上垒成功。
方梦有些呆滞,梁夏又叫了暂停,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投手丘的:“没关系,还没得分不是。”
方梦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没有回答。
梁夏扶住她肩膀:“还能坚持吗?”
方梦点头,借着擦汗的动作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调整情绪拿手套挡着嘴唇问:“有几个主力被换下去了?”
按照棒球比赛的规定,已经被换下场的球员,无论防守还是进攻,同一场比赛是不能再次上场的。
换下去了,那么就别想再上来了。
这是方梦还坚持着不肯下场的原因,也是这次用她来做首发和主力投手的原因。投手丘一旦让出,至少在今天,再没有站上去的机会。
梁夏握住她的手,用拇指在掌心轻轻捏了三下:“有这个数了,很不错了。”
方梦长长地松了口气,梁夏拍拍她肩膀,小声说:“下一局就换佳宜上来吧,你好好休息。”方梦“嗯”了一声,声音太轻,怕她听不到,赶紧又点了点头。
太阳光撒在身上,全是夏日灼热的气息。
第七局比赛开始,方梦终于被换了下去,飞扬之梦所有的左打都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当即就把那两名坐了冷板凳的主力左打换了回去。
方梦迟早要被换下去,他们早就知道的,但是直到春天安排孔佳宜去牛棚热身,这个希望才变得真实可触及起来。
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春天休息区的那些男队员,女队员在场上挥洒汗水,他们居然干脆穿上了运动外套,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拉拉队。
记者的镜头开始越来越多的扫射到了他们那边,当然,更多则留给了场上春天清一色的女队员,和飞扬之梦主教练那张阴郁的脸。
今天的春天棒球队,确实有所不同,只启用女球员不说,居然还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续领先了六局。
媒体提到梁夏,提到当年的“魏冬”,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闯入男性职业竞技赛场的女球员”,她是特例,她是特殊的。
她的成功,她最终被驱逐的下场,全部都是津津热道的热点话题。梁夏这个名字,一直是作为一个异类被单独拎出来的。
她的各种男性化表现帮助她赢得了成功,而她一旦回归女性,遭遇的便只剩下失败。
而今天,她不再是一个人,首发球员九人,从17岁到28岁,清一色的女性。短发的,长发的;美丽的,平凡的;大方开朗的,内向羞涩的……她们站到了同样作为职业球队的飞扬之梦对面,她们似乎也并没有多么的逊色。
电子大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记录着比赛进程,整整两小时三十七分钟过去了,春天仍旧保持着领先。
这支纯女性球员的队伍,无声无息地向着“男人的棒球场”发起了挑战。
女人真的应当滚出棒球场吗?
假如有足够多优秀的女性选手,应当做的难道是驱赶,而不是为她们开辟另一个合适的赛场吗?
孔佳宜上场,让一部分对方梦那刁钻球路不胜其扰的左打球员长出了一口气,也让仍旧留在场上的二线右打十分难堪。
下手投球也并不是那么好打的,这位职业垒球手的基本功显然是很扎实的,居然还冷不丁就换投球姿势,简直比刚才的左投还要烦人。
李智毅被换下去之后,梁夏的粘打战术也开始了,韩颂很无奈,除了保送,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可保送次数多了,对士气影响也是很大的。
梁夏虽然曾经是黑镰的首发,人家最出名的地方是在蹲捕和战术统筹,击球方面可没给哪支职业球队造成过这么大的压力。
就连宋飞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似乎真的有点看走眼了。
第八局上半,孔佳宜投出的伸卡球被宋飞打出了一个三分本垒打,比分终于反超,全场欢呼雷动。
方梦坐在简清身边,拿毛巾盖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分数。简清瞥了她一眼,有些焦躁地拿笔在本子上胡乱地划着。
孟小运又在敲那根已经弯了的助威棒了,沙哑的声音和助威棒挥动的哗啦声混淆在一起:“哎呀,被反超了!不然把我换上去吧!志扬跑得没我快啊!”
张小春没理他,但在梁夏等人因为换场而回到休息区时,也憋不住把为了表示支持穿上的外套又脱了下来,露出身上的春天球服。
“梁夏,把美女先换下来吧。”
赵美女一身臭汗,这时也知道形势,倒是没抱怨,只拿眼睛去看梁夏。
梁夏低头解着护具,解开了左腿的,又去解右腿的,额头的汗水沿着鼻梁往下,在鼻头凝聚,最后滴落到忙碌的手腕上。
“不用——美女,用不用?”
赵美女这才抬手擦了把汗,摇头。
于是,又上场了。
这一次,朱璇终于找到了抽打的机会,成功上垒,对方投手频频牵制,却也没能阻止她盗垒的脚步,到了这个时候,飞扬之梦的顾虑也少了,没有再次选择保送她。
粘打的话,消耗投手的同时也消耗你自己,我们还有投手可以更换,你们有合适的捕手可以更换?
梁夏果然老老实实地挥棒击出,为自己争取到了上垒的机会。
离开职业赛之后,她的安打率和上垒率倒是稳步上升的,不知是逆境中被激发了潜能,还是对手水平太差。
对手们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水平不好,于是纷纷表示,女人的忍耐力和柔韧性真的很可怕啊!
简直就是踩不死的小强,有在下水道安家的潜能!
一三垒有人,无人出局,好不容易比分占优势的飞扬之梦再一次紧绷起来,幸好第五棒张霍芸的运气和球技都没有那么好。
她上场的次数虽然不少,但从来没有担任过第五棒这样靠前的位置,春天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卧虎藏龙来形容的球队,没有担任过,自然不可能是保存实力,而只是实力还未到这个程度而已。
张霍芸打出的外野高飞球被接杀,朱璇和梁夏在球落入手套的瞬间开始了双盗垒。春天的左外野手将球传给了游击手宋飞,宋飞接球,传向三垒手。
朱璇被触杀,梁夏成功上垒。
二人出局,二垒有人。
文倩灵上场打击,韩颂有些别扭地瞄了一眼二垒上的梁夏——她在这个位置,是很容易看到他打出的引导暗号的——他不得不调整姿势,遮掩自己的手势。
梁夏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这里,十分突然地往三垒方向迈了一大步,引得投手立马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一个牵制球飞快地投了过去。
她那没踩实的一脚自然又迅速收回,扑回二垒。
韩颂打出的暗号,是一个位置偏低的指叉球,文倩灵没有挥棒,眼睁睁看着球在本垒板前下坠,变成了坏球。
第二球,改投了曲线球。
球出手的瞬间,梁夏开跑,文倩灵改挥棒为短打触击,打出了个不疾不徐地滚地球。
又是打带跑!
球只滚了几下就停了下来,其他守备人员离球都还很远,韩颂忍不住冲前几步去捡球。沙土飞扬,他抄起白色小球朝着已经踩上垒包的三垒手扔去。
梁夏离垒包已经很近了,居然并没有开始滑垒,这股自信叫韩颂隐约觉得可能要拦不住了,但还是尽力地将球传出。
“上垒!”
司垒裁判的判决十分果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梁夏踩上垒包的时候,球还在半空中飞驰。
一、三垒有人,二出局。
王瑜慢吞吞走到了击球区,投手上板,合手,文倩灵突然朝着二垒大跨了一步,投手迅速牵制,文倩灵飞速回垒。
另一边的梁夏则直接朝着三垒重来。
球还在半空,她踩过垒包,已经直朝着韩颂身后的本垒冲来了。
这是……要盗本垒?!
韩颂下意识的想要进行蹲捕截杀,可是手里和手套上都是空的,球还在半空!
“传球!”他只得一边从梁夏的跑垒动线上走开,一边冲着一垒手大吼。
文倩灵回垒成功,一垒手也终于接住白球,奋力朝着本垒方向传来。
这一刻,春天棒球队的几位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就要从嘴巴里跳了出来了。
观众席的大多人数人在吼什么,他们没有听到;飞扬之梦的教练冲到休息区门口大吼什么,他们也没有听到;甚至文倩灵再次朝着二垒开始进发了,他们也没有留意到。
他们只看到韩颂接到了球,只看到韩颂蹲回到了本垒板上,只看到梁夏开始滑垒,脚尖朝着韩颂凌厉地铲了过去。
韩颂持球的手几乎同时触碰到了她的小腿,本垒板后的主审裁判已经做出了出局的双手拉弓姿势,韩颂的身体却没能保持住平衡,他的身体因为梁夏滑垒的冲撞惯性而摇晃着倒了下去,球从手中滑脱。
全场寂静。
“跑垒员上垒。”主审裁判拉弓的手终于没能张开。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5:5的比分清晰地显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