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秦子阳家里主要是靠他爷爷,军区大院里的事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怎么会……”我下意识地反驳。这事儿总觉得不简单。
“这咱们哪里知道,听说早就在查了,只是咱们不知而已。”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脑海中突然想到那天那一幕,他阴郁地抽着烟,嘴角依然习惯性地微微勾着,却不是那种疏离中的淡漠,而是一种孤傲中的自嘲。
“他现在怎么样了?”隔了半晌,我有些艰涩地开口。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该让你知道。念锦,真是老天惩罚这个畜生,他早就该被判了,他们这伙人都该被判,玩了多少个女人,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啊,活该。”程姗说得咬牙切齿的。
我却是乱成了一团,没人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我挂了电话立刻走过去倒了杯水给自己,然后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但没有按。
只是我睡不着,这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这一刻,许莫然的事儿在我脑海里早就不见了,刚刚那么大的震撼这会儿全没了,脑海中、心口间全是秦子阳不行了,秦家倒台了的消息。
他们那个圈子我待的时间也不短,太了解里面的人情世故:你行,谁都捧着你,恨不得跪下来让你骑;你不行了,谁都不会理睬你,甚至巴不得走过去死命地踹你两脚,再在你身上撒泡尿。
一整夜,我看着屋顶,一动不动地看着,大脑先是慌乱成一团,再是无边无际的平静,而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我给萧洛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又去闻教授那儿请了假,之后什么都没拿,除了钱。
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飞回了T市。到这儿时已经天黑,外面下着雨,让我想到了我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只不过,是下着雪,洁白的、没有沾染一丝污浊的雪花纷纷落在我的身上,以及我那双曾经染满了鲜血的手上,然后默默地融化在指尖,留下一片濡湿。
我去了秦子阳的多处别墅都没有找到他,就连我们曾经共同居住过的地方也没有他的影子。
此时已经凌晨两点,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曾经无意中听他说过。
我急忙拦车又赶了过去,但是仍然没有。内心正充斥着巨大的失望时,我看到他走过来,样子萧索,手中拿着一个酒瓶,步伐有些不稳,他大摇大摆地穿过街道,完全不去注意四周的车辆。
他走过来要上楼,我拦住他,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看着我,狠狠地看着,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就要过去。
我再次伸手拦他。
他停了下来,凉凉地打量着我,嘴角嘲讽般地上挑,“苏念锦,你回来是想看我笑话?”
“是。”我看着他的眼,平静无比地道,然后伸手抚上他的胸口,低声说:“我确实是回来看你笑话的,看看潦倒了的你到底有多窝囊,看看往昔那个神气的你如今没了依仗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看看那个高姿态的人如今不得不弯下腰来和人说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你说得没错,我回来就是要看你笑话的。”
“随便你。”他盯着我看了半晌,静静地,不动不语,最后吐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低沉,摇摆着向楼里走去。
他上了楼,这楼没有电梯,楼层也不是很高,这与以往秦子阳住的地方大为不同。
走到楼上时,他的身子已经摇摆不定,眼看着就要虚脱地倒地,显然他喝了太多的酒,不是一点半点。
我冷冷地看着,也不去扶他,既然敢喝就要承担喝醉的后果,这年头没有谁能替谁买账。
我看着他费了半天的劲才掏出钥匙,东插西插,插了半天也没对准那眼儿,最后他干脆把钥匙递给我。
“开门。”
“你当你是谁,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一个指令出来一堆人等着去办的秦子阳?”我双手环着胸,好笑地道。
他皱了一下眉,走近了一些看着我。
“开门。”他继续说,声音低沉了几分,一双眼不眨地盯着我,“不开就别进。”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钥匙,一下子捅了进去,转动,门开了。
他直接拉开就摇摇晃晃地进了屋,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脸也没洗,一头栽倒在大床上。
我看着深深陷入床上的那个男人,邋遢、萎靡,浑身都是烟酒味儿,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子阳吗?那个高高在上,永远西装笔挺,看起来疏离淡漠的秦子阳?
记忆中那高高扬着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心猛然一跳,不知怎么的,没有想象中的快乐,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给我起来。”我拉他。
他不动,任凭我如何去拽,依然死死地倒在床上。
“秦子阳,去把自己的衣服给换了。”
我唤了好几遍,他依然像是一条死鱼,静默地躺在床上,我低下头,一把扯开他的衣服,也不管它有没有被我撕坏。
终于,他睁开了眼,手背搭在额头上,眯着眼看着我,定定地,一动不动……
“苏念锦,你仍然爱我。”他突然的话语吓了我一跳,但更让我震惊的是他所说的内容。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愤怒,是的,一串火苗在心里扑哧扑哧地烧着。他依然这么自信,他不是问苏念锦你还爱我吗,而是说“苏念锦,你仍然爱我”,他凭什么就断定我还爱着他,如今潦倒了的秦子阳还有什么资本这样骄傲自信着?
但我他妈的还真就爱他,时间阻隔不了,至少现在来说时间还不够,不够忘了曾经那段激情的日子和甜蜜,也不够忘记那痛,硬生生把心割成两半的痛。
我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秦子阳,我说过,我从来也没打算爱上你,可不知怎么着就上了你的道,着了魔似的想着你,但人总有清醒的时候,再大的魔障都是。虽然我承认,你之于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没想要隐瞒,没想告诉你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或者假装不在意你,那没劲。我就是这样,忘不掉的东西从不强迫自己去忘,大不了我就记着,我心里怎么想的,我就直说,也犯不着扭捏着去隐藏。但是,爱,呵呵,远远没有恨多。”
他不说话,眼睛看着上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那双眼重新闭了起来,一动不动。
但我知他没睡着,我去卫生间拧了一条毛巾,走回来递给他。
“擦擦你的脸,上面全是秽物。”
他没有反应。如果不是身体还是热的,左边的心脏正发出砰砰的声音,也许我会以为他是死人。不是死人的话怎么会这般沉寂?周身散发着一种好似死掉了的气息,冷冰冰的,毫无生机。
我也不再叫了,干脆直接坐下来,狠狠地擦着他的脸,全然不管是否会弄疼他。
折腾了大半夜,本来赶飞机就累得浑身骨头都疼,我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把他往那边推了推,上了床,和衣躺下。
第二天睁开眼,也不知什么时候天亮的,迷迷蒙蒙间竟然睡到了天光大亮,我顺手摸向左边的床位,空的,凉凉的温度证明人早已离去。我猛地坐了起来,光着脚下了地,在客厅里看到秦子阳正靠在阳台上抽烟。
我走过去,二话没说把烟拿了下来放到自己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但是动作太急,再加上本就不习惯抽烟,被烟呛得厉害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他夺走我的香烟扔在地上,然后双手按着我的肩迫使我与他视线相对,我看见他幽黑的双眸中倒影着我的身影,倔强的一张脸,并不美丽,至少不够美丽。
“我说过的,秦子阳,我就是为了回来看你这副窝囊样儿,看你这样我心里就觉得舒服。”
他放开我,转过身向茶几走去,重新摸出一根烟,点火。
我又给夺了下来,他再抽出一根,我再去夺,我与他就像是在较劲儿,等着谁先失去耐心,但结果却是一整包中华成了空盒,里面再没了香烟。
他放下空的烟盒,坐在沙发上,双手习惯性地交叉在胸前,一双眼蕴着光火。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由神情到气质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子阳,仿佛昨天那个人不曾存在过。也是,当时他喝多了,男人嘛,酒后总是要耍耍酒疯的。
“苏念锦,这里不欢迎你。”他开口就是一句很冷的话,能够瞬间把人冻僵。
“我想你搞错了,欢不欢迎不是你说了算的。当初我也求你放过我,别来招惹我,你不是一样我行我素,招惹我,让我爱上你,然后再厌恶地甩了我。秦子阳,那时你怎么不想想我欢不欢迎你呢?”
“如果你来这里是想看笑话的,那么抱歉,我这没什么好看的笑话可给你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有吗?那昨天是谁喝得烂醉如泥,整个人就像是一堆垃圾,上面全是腐臭的味道?”
“只是喝多了而已。”
“你秦子阳什么时候有那么失态的时候啊,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了,就算喝多你也克制着不是?”我走过去,拽过他的领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会看着你,就在这儿,一点一点看着你如何成为丧家之犬。”说完我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这几天我重新找了一个房子。不大,但足够我住。拉着程姗去买东西时把她激动得啊啊直叫,她说,姐妹儿,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你,看来秦子阳的地位真不一般啊。
“是不一般,不是一般的厌恶。”我冷声道。
“呵呵。”她低笑,没说什么。
搬了一堆东西回去,累了一天,晚上打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我特意煮了一锅排骨汤,里面水正蒸腾着,就听到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
“喂,闻老师吗?”
“小苏吗?什么时候回来啊?”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闻老师,我可能暂时不回去了,我在这边有些事要处理,真是抱歉。”
“算了,你这丫头我知道,做什么事都心里有谱,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你也不会这样。没事,处理好要事重要,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这边有我,没问题。”
“谢谢你,闻老师。”对这位亦师亦友的闻教授我真是有着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对了小苏,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下,过阵子许莫然要去T大实习,如果干得好也许就留在那儿了。”
“许莫然?来T大?”我有些愕然,“他怎么不留在北外呢?怎么说还是北京的发展前景好些,毕竟是首都。”
“唉,说来话长,因为些事儿,他不想再留在这儿,我就给他写了推荐信到T大,毕竟T大也是全国名校,那的环境我熟悉,各方面都不错,他去那发展也不错。”
“哦,这样啊。”
“那孩子挺可怜的,腿……唉,总之你多照应点。”
“我会的,您放心,闻老师。”
“你也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事千万要记得和我说,别见外。”
“我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没什么别的事。”
“那就好。我不说了,一会儿得去给学生上课,先挂了。”电话里传来忙音,我合上手机盖继续煮汤,这时才想起许莫然来。我真是好久没有再想起他了,但是一旦回忆起,那天看到他假肢时的震撼也随之涌来,再想到他平时淡然的笑容,心里竟也莫名感到一种心酸,这孩子真不容易。
过了几天,许莫然果然来了。他坚持坐几天的火车也不坐飞机,我只好去火车站接他,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特别干净的男孩走了过来,只不过身上的气质却显得极为成熟。
他的行李少得惊人,上上下下就是一个小包。
“莫然,行啊,比我还厉害,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个够追求简单的人,和你比起来可差多了。”
“习惯了。”
“饿了吧?走,带你尝尝T市的特产去。”
我和他边说边往饭店走。
到了饭店本想点几个好菜,都被他给制止了。
“你这生活过得跟老年人似的,这可不行,才多大啊,就一点激情没有,小心未老先衰。”
他仍是笑,疏淡地牵动着嘴角,一双眼极度柔和。他整个人都温温凉凉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关于房子,不知苏老师有没有帮我问问?”
“还是别叫我苏老师,现在在校园外面,听起来怪怪的,你就叫我苏姐或者直接喊名就行。”
他刚要说什么,我又打断道:“别,还是别叫苏姐了,都叫老了,就叫我苏念锦就行,我这人最受不住那些规矩。”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声音真是好听得很。
“早就帮你问了,吃完饭我就带你去,押金我已经先帮你垫上了。那房子条件还是不错的,而且很安静,你肯定喜欢。”
“谢谢。”他诚挚地道谢。
“客气啥。赶紧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吃完饭我把他带到小区里,“怎么样,环境不错吧!”
“月租多少钱?”他问。
“一个月九百,一室一厅,家具都齐全,带热水器的,小区安全措施也行。”
他蹙眉。
“怎么了,不满意?”我问。
“没,这里环境确实不错。”他笑着应道,好像刚刚那蹙眉的动作是我看走了眼。
“谢谢你,苏老……念锦。”
“别总是道谢,弄得太生疏了,听着别扭。”
我边和他往里走,边介绍一些T市的事情,比如买衣服要到哪去,哪里的东西比较便宜,哪里的则比较贵,想要吃川菜去哪,想要吃火锅去哪,想吃烤肉去哪……林林总总全是些琐碎的事儿。不过,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正是这些琐碎的事儿显得最为重要。
在小区里绕了一大圈,最后我带他进屋看看。
“怎么样,还满意吧?”
“嗯,比我原来住的那个好太多。”
“是啊,我也觉得这里不错。你运气好,原本这家已经被人租了,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临时又退的。还有……”我指着楼下,“我家就在楼下。”
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就在我楼下?”他重复了一遍。
“嗯。这样彼此也有个照应,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我,我最近比较闲,一般都在家。”
“嗯。”他点头。
“好了,今天一天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我送你。”他说。
“送什么送,就一层楼。”我好笑地道。
“我坚持。”他说。
他办事一向力求完美,我只好耸肩答应,不然争执下去恐怕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那走吧。”一分钟到了地儿,我向他挥手道别。
进屋时给秦子阳打了一个电话,被他直接按掉,后来我给萧洛打,没有信号,给钟少打,里面全是女人娇笑的声音。
不过心口有根刺,我必须得去拔了它。
我喝了口水换了一件衣服就搭车去了秦子阳那,敲门时没人应答,我直接打了电话给开锁公司。
“喂,是开锁的吗?”
“对。”
“现在能过来给开下锁码?”
“是哪的?”
“永安路的。”
“什么门的锁?”
“大门,就一户一门的那种大门。”
“那得有身份证才行。”
“身份证锁在里面了,我这不是不小心把门带上了,谁没事天天揣着身份证啊。”
“那行,我先过去看看吧,不过那种锁都比较贵,开一次得三百。”
“行啊,你赶紧过来吧。”
这期间我又翻来覆去敲了几次门,依然没人应,我只好等。
门被打开了,我付了钱,走了进去。
进屋后我果然看见秦子阳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满烟灰缸的烟头,一屋子烟雾缭绕的,也不知抽了多少根。看见我走进来,他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想来刚刚在门口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知道了。
我张开口想说些什么,甚至想大骂,我现在特别想骂人,想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但是我不能,所以最后我只是走过去坐在另一边,看着他。
“你打算就这样坐一辈子?”
“不然怎样?”
他慢条斯理地抛出这样一句,随即闭上眼,像是在养神,看起来极为怡然自得,可我怎么也没办法怡然起来。
最后我终于受不了地站起来走向他,就在他的大腿上坐下,勾起他的脸,什么都没说,直接吻了上去。
他紧闭着嘴,起初并不回应,我只感觉到一片冰凉,可是渐渐地,他张开嘴,舌头与我的小舌缠绵着。
我开始解他身上的衣服,欲望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在大草原上狂奔,我们粗喘着,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彼此的衣服,然后不知什么时候由沙发滚到床上,撕咬着,狠狠地,像是两头野兽,通过相互伤害来确认彼此的存在,再依偎在一起取暖。
不过,我和秦子阳不是相互依偎,却是相互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