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在犹豫时,电梯门开了,秦子阳大步走了出去,站在房门前,我看着秦子阳拿卡开门的样子,终于按捺不住走过去。
“谢谢。”
他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眼看门就要开了,我再次伸手拦在他面前,大声说:“今天谢谢你。”
他终于瞥了我一眼,只是那眼神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像是在忍着什么痛苦。
他嗯了一下,算是接受了,没有说不客气,也没有说不用谢,仿佛是那般理所应当,又仿佛他生下来就该被人感谢敬仰一样。我觉得我心里又不舒服了起来,也许是平凡人的仇富心理在作祟,也许是我见不得秦子阳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有距离感,是的,那种不论你怎样也追不上的距离感。
卡对准,房门传来嘟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秦子阳什么都没说,推门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像是有什么堵在了心头,繁衍出一排排藩篱,那藩篱茂密繁杂,让人看不到对面,更不用说要从它上面跨过去。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耷拉着脑袋走向另一边,拿出卡,开了房门,萎靡地把自己抛在大床上,然后啊啊啊啊地大叫了几声,心里却像是过电影一样想着刚刚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蹭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抓起门卡,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砰砰砰——
没人开门。我再敲,依然没人应答。随着越来越急的敲门声,我心里也愈发焦急起来,就在我打算打电话叫人时,门咔嚓一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秦子阳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一只手扶着门把,一只手撑在墙上,微低着头看着我。
“有事?”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一侧身,钻了进去,反身把门带上。
“秦子阳,你不舒服。”我直接说。
“没有。”
死鸭子嘴硬估计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我也不再废话,直接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干什么?”他问我,眉头皱着,脸上明显有着不悦。
“带你去医院。”
“我不需要。”他立刻说。
我瞪他,直勾勾地,头仰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
“我没事,就是胃有些不舒服。”
“是因为刚刚那几瓶伏特加?”虽然是问句,但我心里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同时升起一股愧疚感。
“不单单是,今天早上就不太对劲。”
“今天早上?”我忽然想到飞机上他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按着胃部,原来那个时候已经不舒服了,那在俱乐部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帮我出面,要连着干掉那一瓶瓶伏特加?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是秦少,是那种就算你要死也会站在旁边看着,悠哉游哉地品着红酒的人,怎么会顶着胃痛,帮我挡酒?
“既然胃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帮我挡酒?”没想到茫然之际,心里想的就这样问了出来。
秦子阳皱了皱眉,嘴角想要向上挑起,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耷拉下来,形成一种很诡异的表情定格在那张俊脸上。
“自己想。”他说,声音低低沉沉的。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那张薄薄的唇有些干裂,声音喑哑,整个人似乎都是强撑着站着。
“因为我是你的员工。”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最为接近,也最能说出口。
他嗤笑,瞥了我一眼,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床上走去。
我追过去,“秦少,你要是真不舒服,我去给你买点药吧。”
“不用。”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他这胃疼和我有关联,见到他此刻面色惨白却又倔强冷峻的脸,心里越发觉得过意不去。
“苏小姐,我身体难受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他突然问我,一双眼亮得吓人,明明刚刚充满了疲惫与倦怠,此刻却都不翼而飞,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你现在是我的上司。”我说,又小声地补充道,“而且这次犯病怎么说也和我有关。”
“就这些?”他问。
“嗯,就这些。”说完这话却不太敢看他的眼,不知为什么,心里隐约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他下逐客令,声音冷漠得像是冰雹,一字字下来,冰寒得足以冻死人。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而是紧紧地咬着唇,手狠狠地按在胃上,身体蜷曲成一团,额头出了大把的汗,想必身上的汗也不少,隐约可见白色的衬衣湿了大半。
我顿觉心口发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大步走向他,一边拉着他的胳膊,一边大声吼道:“秦子阳你给我起来,去医院!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去——”
他脸色依然阴沉,一双眼中有明暗不定的光闪过,最后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我没想到自己的力气竟然这般大,或者应该说他身子太弱了,这么一拽就倒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爬起来,甩开我的手,硬是让自己站得笔直。
“好样的,苏念锦。”说着他拿了大衣随意披上,率先走了出去。
我愣了几秒,忙跟了上去。
去医院的路上还算顺畅,没有T市堵车堵得那么严重。
去的时候有些晚,但还是拍了片子,香港的大医院果然不一样,比我家附近那个一到晚上就挂牌的卫生所好多了,设备也齐全,没一会儿戴着眼镜的老医生就拿着片子走了出来,面色不郁,责怪地看着秦子阳,道:“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胃溃疡都这么严重了竟然还敢喝烈酒,是不是非要弄到胃出血才甘心!”说完转过身看着我,“你也是,身为女朋友就要多管着他点,酒这东西即使再难戒,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是……
那“不是”二字却在秦子阳幽深的眼神下吞了回去。
“行了。住院观察一天,打个点滴,明天再看看怎么样。”
“我不住院。”秦子阳说,声音有些冷。
“那怎么行!”老大夫可不管他那套,直接堵了回去。
我拉着他的手就往病房里走,指着里面的一张床,“躺下,一会儿让人给你扎针。”
他看了一眼四周,眼中虽然没有鄙夷,却可以看出是不满意的。
“这里太吵。”
“现在上医院就跟不要钱似的,看病的人多得是,你别那么挑剔,很多运气不好的来了连病房都没有呢。”我边说边往里推他。
他白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直接掏出手机简单地说了几句,过了十几分钟,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匆地走了过来,又是点头又是询问,病房也一下子变成了单间,电视空调都有,以前我只在电视剧中看到过,没想到有一天真在这种VIP病房里待着了。
呵呵,我怎么就忘了,秦子阳是谁啊,他怎么能和我们一样。
这伙人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病房中就剩下我们两个,他的左手上吊着点滴,身子斜靠在床头。
“坐过来点。”他说。
“我坐这挺好的,我不跟你挤。”
“坐过来。”他又说了一遍,脸色更沉了。
我坚持。
他干脆站起来就要往我这走,那输液管眼看着就要被扯掉了。
我急了,忙大步走了过去,“你干什么,再扯就掉了。”
他笑,不说话,一双眼就那样眯着,却依然有神。
“你很关心我?”
“才没。”我反驳。
“苏念锦,做人要诚实。”他低低沉沉的嗓音里蕴着笑,说着我的名字时格外的动人。
“我一向诚实。”我挺着胸脯,佯装镇定地回答。
“哦,是吗……”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别有意味的笑挂在脸上,“我怎么看到你的脸上分明写着‘心虚’两个大字。”
手上的动作比意识要快,当我窘着一张脸懊恼不已的时候,手已经先一步摸向了脸。
“呵呵……”他看着我,很没气质地笑出声。这样的笑声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不是那种闷笑,低低沉沉的,而是开阔的,爽朗的,让人听了感觉到说不出来的愉悦,好像,好像,他真的很开心。
“苏念锦你就跟了我吧,以后出门有奔驰开着,购物有VIP卡用着,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你看,多好。”
他说这话时一脸严肃,但内容中渗透出来的轻浮就和他骨子里的清高一样让我不舒服,我感觉到我的胃似乎也溃疡了,甚至还有血往外滴,虽然不是大股大股的,能很快让我疼死,但那一滴一滴缓慢而绵长的流淌让我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心却跳得更猛烈。啪的一声过后,我看见了秦子阳阴晴不定的脸,还有上面那暗红的手掌印。
他看着我,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他说:“很好。”这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依稀还能听到牙齿用力相碰时传来的咯吱声。
我一下子就慌了,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甩人一个耳光,还是一个男人,一个秦子阳这样骄傲的男人。
我握紧手中的房卡,头也没抬就往外跑,用力地跑,全力地跑,就连当年运动会决赛的时候也没这样用力过。我不知跑到了哪里,只觉得胸口疼得发紧,肺里的空气像是全都被抽走了,扶着一旁的柱子,我用力地呼吸,就像是这辈子都没吸过空气一样。
再抬头就看到秦子阳的脸,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表情不狰狞,甚至更为沉静,手上还带着血,是硬把针头拔去时流淌下来的。
“你的手……唔……”嘴被封死,被狠狠地撞击,没有温柔,没有缠绵,更没有缱绻,有的只是冰冷,还有……愤怒。
他疯狂地撬开我的贝齿,如同狂风一般扫过每个角落,然后揪住我的舌头,狠狠地吸吮,像是要把它们融为一体,又或者是给弄坏,弄断。
“苏念锦,你是这辈子第一个打我的女人。”他边吻着我的唇边低声说,声音清凉如水,却让人觉得那么热,热气吹拂在耳际,痒痒的,我想去抓,却又抓不到,只能发出不满的唔唔声,最后干脆连这声也发不出来,整张嘴、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情欲的氛围中,不知所以。
放开我时他那双眼亮得吓人,没有受伤的手绕过我的肩,狠狠地按住。
“苏念锦,我已经忍你够久了。”他的声音很轻,和刚刚的激烈截然相反,却让人心底微微颤抖。
月光洒下来,照在地上,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交汇在一起,又散开……
“你要去哪儿?”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脸上还有我刚刚扇的那个掌印,在月光下像是一张蛛网,有些狰狞。
“我要回去了。”
他看着我,低着头,双手自然地放在两侧,左手已经青了一大块,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疼吗?”很奇怪,有些话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总是不等我发出命令就自己有了行动,尤其是对秦子阳。
“不疼。”我以为他又不打算说话,没想到他却痛快地给了两个字。
“骗人。”
他又看了我一阵,这次久了一些。
“嗯,有点疼。”
“那怎么办?”我问,心里有些焦急,将他的手拿近一看,上面更青了,隐约还有血迹。
“回去让护士来看看吧。”我提议。
“要不然估计明天得更疼。”我继续说。
“喂……秦子阳……”我有点急了,“你倒是说话啊。”抬起头,撞入那双眼,里面盛着光,竟比月色还要动人,还在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
我万分紧张,心砰砰直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蹦出嗓子眼。
“你亲亲它就不痛了。”
外面的钢盔轰然倒塌,那个东西终于跳了出来,可是心里依然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苏念锦,这是不对的,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你玩不起,现在赶快走得远远的,不再沾惹,不然……
不然……也许有一天,你将粉身碎骨。
他抬手拂开我前额的刘海,低下头,额头紧贴着我的,鼻端的气息呼在我的脸上。
“苏念锦,你逃不掉了。”
他没有吻我,只是把我拉到身前,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大手缓缓地在我后背上游走,一下一下,动作缠绵。
“秦少,你放过我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喑哑、低迷,还有一些脆弱,没有任何力度……
“没有用的,苏念锦。”他的话就落在我的耳边,干脆、深沉,低低的,却带着回音。
我猛然推开他,神色慌乱,心口发紧,不知是为了刚刚那个吻,那个缠绵之极的吻,还是为了这个温存的拥抱,亦或是这句话。
没有用的。
它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
我转过身,疯狂地跑。他有没有追,我不敢确定,我只知道要赶快逃离,面对危险时本能告诉我要这样做。
回了宾馆,机械般地打开门,把自己狠狠地抛在大床上,我抱着头,感到深深的惶恐、忧虑,一方面是源于秦子阳的态度,但更多的我知道,是那个敌人,长在心里的敌人,她在不停地对我说,跟了他吧,你对他是有感觉的,这样的男人你上哪里去找。苏念锦,你不小了,你该好好谈场恋爱了,有句话说得好,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鲜衣怒马、衣香鬓影,多少人渴求的生活啊。就放纵这么一次,就这一次,这辈子,够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大床上,一直盯着白色的屋顶,大脑放空,但每次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时,神经就会自动紧绷,然而一整晚下来,隔壁的房门却毫无动静。
秦子阳,他,没有回来。
第二天,起来洗漱,一切如常,开了门去吃早饭时,我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早已不见昨日的狼狈与萧索,西装笔挺,坐在靠椅上,姿态优雅,见了我,微一点头。
“今天最后一个项目完事后,这次来香港的任务就顺利完成了。”
我点头,等待他后面的话。
果然,他顿了一下,缓缓道:“陪我再多待一天吧。”语气很随意,就和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随意,随意到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不过我知道,这个答案很重要,心里有个声音在跳动,但另一边却在死命地阻挡,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即使知道上岸后有更大的危险等着,依然忍不住要靠上去。
秦子阳就是这样,他身上有着浮木一般安定的气息以及和夜晚一样诡异却神秘的吸引力,他就像是大麻,让人上瘾。
“还是回去吧,公司该有很多事情等着秦总去办呢。”我开口,声音有些僵硬。
他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桌面上的茶喝了一口,嘴微微抿着。
上了飞机,依然是沉默,秦子阳没有说话的意思,我也不想开口,就坐在座位上,但心里已然有些不一样,虽然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苏念锦……”
我听到秦子阳叫我的名字,很轻很轻,轻到几乎无法察觉。
我没有应答,他也没再说什么,甚至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我想是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