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雷没死,只是疼的休克了。大夫说他肋骨折了两根,可能扎进内脏,要手术要住院。
以周老师和慕容叔叔为首,在加上几个老邻居,对老爸进行长大两个多小时的轮流批斗,老爸默不作声,始终保持低头认罪的姿势。
直到林天雷从手术室给推出来,大夫疲惫而轻松的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大家才放过老爸,注意力转移到林天雷这儿。晚上,我被送到君婶家里,因为老爸要在医院守着。自打,君苇大哥和君茹姐姐死后,君婶就没了魂儿似的,看我来了异常高兴,忙里忙外给我弄吃的,絮絮叨叨说君茹以前喜欢吃什么,你君苇大哥喜欢吃的是什么。
吃饭的时候她就说君苇和君茹小时候的事儿,从出生,到上学,在到工作。然后这一个晚上,就一遍又一遍的讲,循环往复。
起初我认真的听,后来就烦了,还装的挺认真,在后来,我就管不住自己,去跟毛毛玩了。
君婶并不象老师那样,非逼着你认真听讲不可,只要不堵她的嘴,让她说就行,至于你听不听,她到不在乎。
就这么她无休止的说下去,直到我睡着了。
林天雷住院,慕容蓉天天去陪他。她跟林天雷是指腹为婚,只比我哥小十个月。
可我从来不叫她姐姐。
慕容蓉是好孩子的标本,听话,胆儿小,学习好,干净整洁,从来不骂人,她还梳着大长辫子,总叫我当马尾巴揪着玩。
她还总是把林天雷和林天雨分得很开,雷哥哥或是雨哥哥,从来不叫错,如果不能确定,干脆谁也不喊,不象我,统称他们为哥哥,从来不分大小。
她跟以前的林天雷,很配对儿。过去林天雷嫌家里太吵,就跑到慕容蓉家写作业,温功课。她很少我家。
自打我哥他们换了个儿,情形就不同了。
慕容蓉成了我家的常客,谁都知道他是来看林天雷的。但十次得有九次碰不着他。
慕容蓉赶上一次见着他,那准是天雷挨了打,爬床上养伤呢。
她也纳闷,一次她来我家,很晚了也没等到林天雷。我送她回家,路上她就问我:“雯雯,你说林天雷怎么越来越象他弟弟?”
我并不觉得象林天雨有什么不好,所以装蒜说:“不知道。”
我们探监去看天雨,林天雨的确提到过慕容蓉,但他可没说:“想嫂子,嫂子怎么不来看我?”
而是督促林天雷去找慕容蓉。林天雷听了,瞠目结舌道:“我靠!你他妈连老婆都送人了。”
“怎么是送人呢?”里面的林天雨虽然着急,可还很讲道理:“她本来就是你林天雷的。”
“哥。我是觉得……”林天雷觉得这问题严重了,很慎重的想说点什么。
可林天雨一口剪断他的话,纠正道:“你才是哥哥。”
林天雷抓耳挠腮,急的眼看就要趴窗户上舔玻璃,苦闷的说:“当初,让我进来多好。他妈的也
不用受这份洋罪!”望着天雨身后那扇铁门,为着不能进去而发愁。
“你应该去找慕容蓉,你的基础太差,让她帮你补。”林天雨说。
“慕容蓉来看过你吗?”林天雷赌气似的问。
“她干吗看我?”林天雨反问。
“你才是……”林天雷后半句没出口,就着唾沫咽回去了。
这以后,林天雷没架可打的时候,也会抽空去找慕容蓉。慕容蓉从家里拿出许多好吃的,火腿、果冻、大白兔奶糖。林天雷偷了辆车,28飞鸽儿的,平时藏在胡同里,用的时候推出来。我把屁股担在大梁上,慕容在后衣架上坐二等。
他骑车驮着我们,往郊区走,来到一大片水塘,岸边的草,疏疏落落,有半尺来高,风一吹草丛中隐隐现出狗尾草和雏菊花。
我们边吃零食边摘花,林天雷坐在岸边刁着烟卷过瘾。我们没有零花钱,烟都是他手下败将讨好送他的。慕容蓉采了野花,一片一片的揪下花瓣,嘴里嘟哝着,抛进水里。
有时候,林天雷很听话。当然不会听我的话。慕容蓉不让他抽烟他就不抽。
还给她扑蝴蝶,捉蜻蜓。有一回,竟还逮到一只红蜻蜓,那可是很少见,我也吵着要一只,林天雷又去捉,一会儿回来说:“送你一个特别的吧。”我又好奇又兴奋,掰开他的手,不想一只超大号的绿豆蝇,嗡的撞过来,吓了我一跳。
慕容蓉有一回跟我说:“真希望师哥天天挨打。”
我很奇怪也很生气,质问:“你这人,不按好心眼儿?”
慕容蓉横了我一眼,不说话。
这回,林天雷被打断肋骨,住进医院,她肯定最称心。天天就往医院跑,她要是把这份积极性,用在巴结老师上,早就评上三好学生,或者入团了。
林天雷打着吊针,已经能坐起来。见慕容蓉给他带吃的来,就踹我一脚,嬉皮笑脸说:“没眼力劲儿,还不接着点你嫂子。”
其实慕容蓉就拿着个小饭盒,我站起来,看着他撇嘴说:“值当的吗?她还不是你老婆了。”
慕容横了我一眼,以示警告,我不理她那茬儿,不服气的说:“你少看我。本来就是。”
林天雷笑嘻嘻看着慕容蓉,还拍拍床边,讨好说:“别理她。这儿坐。”
慕容蓉拉出病床底下的凳子,坐了,很正经:“天雷。”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叫雷哥哥了。她打开饭盒盖儿,递给他,说:“就热吃。”
嗅到糖醋排骨的香味儿,我腮帮子犯酸,口水直流,身不由主凑过去,林天雷看着我说:“谗猫儿,别急。我吃剩下,给你,行吗。”我连忙点头,催他赶快。
他一手捧着饭盒,另一只手就拣一大块排骨,刚要塞嘴里。慕容蓉就捧着双筷子到他面前说:“你以前可都是用筷子的。”
林天雷瞅也不瞅,一口咬住排骨,恶狠狠撕下块儿肉,他的吃相,就跟动物园里的狼一样。慕容蓉捧着筷子,下不来台,忽然笑了,问:“什么时候改章程了?”
林天雷吃的满嘴流油儿,顺嘴就说:“就打林天雨进去。”
慕容蓉脸色一冷,把筷子啪的摔在小桌上。
林天雷把饭盒给我,说:“递我张手纸。”
他擦了擦油手,把手纸团成团儿,瞄准一掷,越过好几张病床,掷进病房斜对角儿的纸篓里。瞅着慕容一笑说:“我给你算算命吧。”
慕容一挑眉毛笑:“先给你自己算算吧。”林天雷张开手掌,相了半天面,很认真的说:“我呀,长寿。”
我边吃边问:“有王八活的长吗?”
林天雷严肃的说:“放心。肯定比你活的长。”我叫自己的话反呛一口,只好认骂了。
慕容看我一眼,嗤的一笑说:“那不行。几十年以后的事,谁好说呀。要算就算算眼前的,你能不能留校上高中?”
林天雷,嘴横着一扯,干咳一声,审慎的说:“留校……不好说。留级,到是没问题。”慕容蓉嘴一撅,似嗔似笑的瞥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那事儿,怎么处理的。”
“哪事儿?”
慕容蓉鄙夷的说:“你干的坏事儿呀?”
“我干的坏事儿多了。到底那个?”林天雷明显的在装蒜。
我就说:“是不是女厕爆炸案?”
慕容蓉冲我点头,可仍不忘瞪一眼林天雷,以示谴责。
我说:“屁眼插棍儿,处分(粪)。”
“那是要入档案的呀?”慕容蓉诈诈唬唬很着急:“对你升学有影响。”
林天雷超然道:“甭操心,没关系。不影响生育就行。”慕容蓉不敢相信似的,瞪着林天雷。
林天雷一拍胸脯打包票说,“放心!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慕容蓉和我对视一眼,我们俩都在质疑,不知道,他是说升学能力还是生育能力。
我替林天雷,送慕容出医院,她又念叨:“我怎么觉得,他越来越象林天雨了呢?” 满脸疑惑,仰脸望天,就象在憋一道数学题。
我说:“那你去看看林天雨?”
“不敢。”她吐出一口气说。
我笑她胆儿只有绿豆那么大,还叫她放心,林天雨出不来,不会在欺负她了。
慕容蓉之所以不敢去看林天雨,是因为,她从小被天雨欺负怕了。打我记事儿起,慕容就是战战兢兢躲在林天雷身后,满脸泪痕,看着天雨,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林天雨立志要作坏孩子的典范,成天以欺凌弱小,惹是生非为己任,他有两个远大的志向,第一志愿,是进国家武术队,第二志愿就是进监狱。他还引经据典:“马三立老先生说的好。监狱!不可不进,不可在进!”很有点不成功则成仁的味道。
我记得,好几年前,那时候我才刚上学,暑假,我们去慕容蓉家里写作业,其实就是玩。晚上路灯下,慕容若有所思的问:“ 古时候,真的抓萤火虫来照明吗?”
林天雷就上了心,几天以后,当真抓了萤火虫,放在小玻璃药瓶儿里,一攒就是好几个。
然后把慕容蓉引到黑灯影儿里,手一撒,吊出四五个闪着荧光的小瓶儿,忽明忽暗,拿绳儿栓着。
我和慕容蓉看呆了,兴奋的直拍巴掌,又跳又叫。
这事儿给林天雨知道了,立刻行动起来,翻出药瓶儿,把药扔了,顶着毒日头,也去给慕容蓉抓虫子。
以前,有一种虫,叫吊死鬼,吐了丝把自己吊在树上,很小,也是绿荧荧的,倍儿好逮,也攒了好几瓶儿,屁颠屁颠送去给慕容蓉,把慕容吓的远远跳开,瓶子脱手就扔了,摔碎了,溅的绿虫儿满地。
林天雨当时就怒了。要是按照我的建议,就抓来几只蜜蜂,送给慕容。但是林天雨怕,害人不成自己反被蛰,安全起见,就逮了好几只臭虫,趁慕容蓉睡着,放进她的蚊帐里。
可不久,他整严振宇,可是逮了一窝马蜂去的。
慕容蓉头发长,要经常洗头,才不生虱子。一次林天雨贼着她快洗头的时候,冒充林天雷去她家写作业。
果然,下午周老师就带着慕容和我,去学校洗澡堂洗澡。洗发水怎么搓也不起沫儿,头发越洗越腻乎,后来还是别的老师纳闷说:“怎么一股浆子味?”才发现,洗发水儿瓶儿里,灌满胶水。
状告到老爸那里,林天雨被臭揍一顿,打得脸上挂花,就为留个记号,好让人分辨。
至于揪辫子;掀裙子;当面泼牙膏水;背后贴骂人小字条;拿臭鸡蛋臭豆腐砍她;用慕容的双层铅笔盒,给刚出生还没长毛的小老鼠当摇篮;往慕容的饭盒里和苍蝇蚂蚁;要不就往她的葡萄糖瓶子里吐唾沫;临到期末考试,把她的课本偷出来卖废纸;那就太多了。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慕容蓉一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感叹道:“林天雨就是我的噩梦。”
别看林天雨自己欺负慕容蓉,可别人没门。慕容蓉叫别的同学弄哭了,林天雨逮着人家,甭管是谁,先扁他个满地找牙。
我们家以前赔给人家医药费,好几回就是为了慕容蓉。
直到上初中,和平教育局统一组织师生看电影《南京大屠杀》,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原本是让大家勿忘国耻。
结果林天雨看完以后,出了电影院,国耻没记住,日本鬼子的行经反倒铭刻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