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没事的,叮当,还是没事的,贝以南,也不知道是让叮当别怕,还是让我自己别怕。现实与记忆重合在了一起,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异国飘荡的日子,拿着网上查的何烨北交换高中的地址,寻找着那个人。不仅没找到,还出了意外,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被一群说着我听不懂的英文的外国人送到陌生的医院抢救,害怕得一直哭,一直喊着何烨北的名字,喊着爸爸妈妈救我,喊着小姜哥哥快来救小贝……救小贝的孩子……
十八岁那年,我犯了人生中第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和何烨北热恋的时候,忍不住悸动偷吃了禁果。何烨北走后的第一个月,我“大姨妈”没来慌了神,一个人偷偷地买了验孕棒检查,发现怀孕,怕得六神无主,又不敢让我爸妈知道,怕他们打我骂我,又怕肚子大起来遮不住,所以就拼命地吃东西,想把自己吃胖掩住大起来的肚子。怀孕两个月,我开始孕吐,我妈以为我生病,要带我去医院,我各种找借口拖延,催着刚出院的小姜帮我办出国签证,我要去找何烨北。
在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前,我从小姜手里拿到了出国签证,偷了家里的钱和小姜一起去机场。还没坐上飞机,就被家里人发现了,小姜让我先走,他拖住我爸他们,于是我一个人先去了美国找何烨北。
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刚到美国,我就遇到了小偷,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只能拿着何烨北所在学校的照片找人询问,想着找到何烨北就行了,他看到我这样不会置之不理的。
在当地好心居民的帮忙下,我找到了那个高中,但何烨北不在学校。问他同学要了他家地址,拿着好心人送的钱坐车到了他家,还没下车却在他家楼下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陆夏。
那一刻,整个人都像被狠狠地刺了一刀,疼得无法呼吸,心里有声音在反复地说:“贝以南,何烨北丢下你,原来来美国和陆夏在一起了。”于是我瞬间没了下车的勇气,只是催促司机开车离开。
司机用英语和我对话,我之前还会用蹩脚的英语努力交谈,后来一句话都不说了。最终不知道我要去哪里的司机将我放了下来,我就像游魂似的,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走。全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疼,最疼的还是那颗心,有如撕裂了一般。
什么时候摔倒在地的,我都不知道,只记得那会儿自己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身下一直有血流出来。一下飞机就一直在奔波,遇到小偷时挣扎,身上被踢了几脚,外加精神又受了刺激,各种因素导致了我本就没有好好保护的孩子就这么流了。
我躺在美国陌生的医院里,流尽了我十八岁那年所有的眼泪。
第二天我爸妈就追到了美国,痛心疾首地看着生无可恋的我,说:“小贝不怕,爸爸妈妈来了。”
小贝不怕……然后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回国之后,谁也没有提过孩子的事,也没人再提起过何烨北。
我妈说,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都会犯点错,我只是犯了个错而已,我不说,小姜不说,他们都不说,就没人知道我犯过错,没人知道我曾失足怀过别人的孩子,我还可以做个好女孩。
可是生理上的创伤可以慢慢调养,心理上的伤害却怎么也好不了。从美国回来后,我就患上了暴食症,五年了,这病都好不了。
不仅这病,连对血、对医院的恐惧也一直根除不了。
我该怎么办,才能救回五年前那个完好无缺的贝以南,让她不随着青春一起消亡……
4
叮当被送去了急诊室抢救,我满身血污地蹲在阴冷走廊里的蓝色长椅上,双手环绕着膝盖,头枕在膝盖缝里,脊背颤抖地等着旭旭他们赶来。
旭旭是和小姜一起来的,都是我打的电话。
旭旭一赶过来就拍拍我战栗的肩膀,安慰地说:“老贝,没事了。我来了,叮当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哪回答得了她的问题,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她,然后视线穿过她的发际落在她身后的姜程瑞身上,触及那深暗眼眸里心疼的目光,我内心压抑的所有情感瞬间都涌了上来。
“哥,哥,救救我,我要死了!”
我朝姜程瑞伸着手,小姜赶紧扑过来将体积快大他一倍的我用力地揽在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头顶,难得轻声细语地安抚我:“小贝,哥在这里,哥来了啊!小贝,不怕!小姜哥哥再也不会丢下小贝一个人的。”
像小时候我妈说童谣似的,小姜一直在我耳边柔声地重复着这么一句。不明真相的旭旭一脸惊异地看着我们,一副不理解我为何突然这么失常的样子。
我渐渐趴在小姜的怀里哭着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听到急诊室的门开了,旭旭喊着叮当的名字,小姜和旭旭说话,让她先陪叮当去病房,他看我一会儿。我没有睡得很熟,却不想睁开眼来,周围安静了会儿很快又嘈杂起来,急症室这种地方,怎么有长久的宁静,这个病人被推出来,很快,又有其他急病的人被推进去了。
小姜似乎怕吵到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臂弯上,然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自己才一百三十多斤竟然抱起了那么胖的我,缓慢地前行着。
“小贝,哥哥知道你没睡着,遇到这种事,我知道你脑子里肯定在胡思乱想,怎么可能睡得着。不过你想就这么不说话闭眼就闭眼吧,老哥我这就送你回家,咱们回家休养几天正好见见爸爸妈妈。等你想睁开眼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带你回家了。”
我没作答,只是下意识地把环在姜程瑞脖子上的双手收紧了些。
一到我家,小姜就抱着我往卧室走,刚把我放到床上,我立刻睁开眼翻转身体用空调被将自己整个蒙住,蜷缩着呼吸。我妈从我一进门,就担忧地抓着小姜问怎么一回事。姜程瑞拉着她离开我的卧室细细地跟她解释,我听到我妈哭着说“这傻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我躲在被子里又一次埋头痛哭起来。我也想走出来,很想很想并且很努力地在走出来了,只是五年的时间还不够。更可悲的是,我还没有从青春的阴霾里解脱出来,带给我如斯伤痛的何烨北却回来了。老天爷真是给我开了个特大的玩笑。
在家里待了几天,我情绪渐渐好转了。不管生活怎么让我们痛哭过后又放而不得,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我自然是不想死的,所以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打起精神来,去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做准备。来大学第一天,我妈就跟我说了:“我不求你考试给我考多少分,证书给我拿多少,只一点,不挂科,毕业证和学位证一定要拿到手。”
没奖学金压力,也没想在同学中崛起的念头,只想拿个及格的我,每次对期末考向来都是敷衍地复习一下后就上考场,打着不跟人拼实力只跟人拼运气的小算盘,一路蒙混过关到现在。
听说我主动提出要回学校,小姜同学心上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去,兴冲冲地来我家接我,说着“人是我带回来的就该我带回去”这种极度讨我妈欢喜的话,轻松地把我拐走了。在出租车上,某人看我活蹦乱跳的,没几天前的死样,就又贱皮起来,嘴里嚷嚷着问我要钱,说是我把他吓坏了,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完全没了之前抱着人细声细语的好哥哥样。
我当然“如他所愿”地赏了他几颗栗暴,他也乐呵呵地笑得高兴,亲昵地用手揽着我的肩膀,突然语调伤感起来,无不感慨地说:“小贝,你这样,哥看着就放心多了。”
我鼻尖忍不住泛酸起来,深情地喊了声“小姜哥哥”,老贱姜听上瘾了,头凑到我嘴边,指着耳朵催促道:“再喊遍听听!”
“你去死!哈哈。”
“小贝,你就这么对我!亲哥哥也不过像我这般待你!快再叫声,不然我生气了!”
“你先生个气来看看!”
“这样!呜呜!”
“都多大人了还装哭,不嫌丢人!”
“你才丢人,二十多了还在医院喊着小姜哥哥抱的!”
“嘁!反正不是我。”我厚脸皮耍赖道。
那头小姜不以为意地笑笑,附和着:“是咧,不是你,是贝以南。”
“贝以南就是我!”
“对,贝以南就是你!哎哟!我的胖贝妹妹!”
5
回去看到了已经出院的叮当,有旭旭的照顾和开导,她的情绪看起来还可以,就是脸色还是很憔悴。我们都没提那些不开心的事,避免戳痛各自的伤口,一心都放在了考试上。
大三下学期就考五门,其中两门还是选修只交论文,另外三门是专业课,一门开卷,一门重点划得特别详细,想考六十分太容易了,最后一门更是毫无压力,因为任课老师打分向来打得高,大二那会儿一门专业选修课也是他教我们的,全班都是九十分高分通过。
从考场出来,我神清气爽,却被实习辅导员姚倩羽、何烨北的新女友突然喊到了办公室,旭旭担忧地跟我一道去,路上偷偷问我会不会因为何烨北的事。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让小姜对她信任万分,将我那些没说出来的大小秘密都爆给了她听。旭旭也是为我好,怕是姚倩羽知道我和何烨北的关系,才找我谈话的。我拍着胸脯说不可能,因为何烨北压根就没认出我。旭旭却用一种很富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我,弱弱地道:“或许他没认出来,但是也知道了呢?”
“什么意思?”我听着觉得不对,追问旭旭,她却立刻摆着两手解释说刚自己在瞎猜测。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旭旭当时没说的深意是什么。
姚倩羽当然不是因为何烨北找我的,或许何烨北从未和她提起过初恋的事,所以她得知我叫“贝以南”才会无动于衷。姚倩羽找我是关于我体育补考的事,每学期期末体育都要考八百米,我每次都不及格要参加第二次补考,一般来说只要参加补考,不管时间达不达标,任课老师都会看在你意志可嘉的分上给你个及格分。可是补考那周我正好在家休假错过了,体育成绩先出来,姚倩羽看到我体育挂了就问了老师原因,得知是我因病假缺考后就帮我跟老师又争取了下机会,这会儿去操场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