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女巫制造者
1804500000007

第7章 莫小姐需要一本小说(2)

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因为我要专心写莫小姐需要的那本小说。我写啊写啊,自己也不知道在写什么。莫小姐有时要打电话来问我写得怎样了,还要我把写得精彩的段落念一点给她听。她一边听还一边吃吃地笑,完了她说,色情得很哦。我有点困惑,因为我不觉得这小说有那种色情的意味。我说,无非是有点卡通而已嘛。她说,好了好了,你自由写吧,我不干扰你了。随后,她就和我在电话上聊起了别的话题。

最近我总是睡不好,她说,整夜失眠,白天又总是处于那种无助的状态。

什么原因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要知道就好了。她沉默了片刻,又说,今年的成都雨下得少呵。

我说,下雨的日子可能还在后头。

你喜欢下雨吗?她又问道。

我想了想说,看情况,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你呢?我问。

啊,怎么说呢,她的语调像是要撒娇的样子,也跟你差不多吧,或者说,没雨的时候我盼着下雨,真要下起雨来,我又烦得要死。

是吗?那你是叶公好龙了,我打趣地说。

这次谈话是我第一次觉得莫小姐还不完全是一个乏味的女人。

莫小姐真的是很需要这本小说。她虽保证了在这期间决不上门来打搅我(我们是有合同的),但却没说过不给我打电话。最初的一个月,基本上还是周末打来,以后频率越来越高,到最近几乎是每天都有电话了。

喂,你是不是写得很艰难?她有一次还这样问我。

我记得我们刚刚还在聊一件比较开心的事情,好像是在讲彼此都熟悉的某个人的笑话。我突然有点不悦,我说,你怎么以为我写得很艰难?

她还没听出我语气中的情绪变化,她说,我不懂写作,但我听人说,写作是需要灵感的,你可能是最近没有灵感了,是这样吗?

哈,这个傻B!

我马上问她,你知道什么是灵感?

她好像感觉到我的不高兴了,就说,我说了我不懂写作的,什么是灵感?你说呢?你最清楚的嘛。再说了,我也是好意,你这么凶干什么?写不出来没关系呀,出来散散心也许灵感就有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没别的意思。

我得承认,我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感到了羞愧。说到底,我最近的小说是写得不顺,是出了点问题,这我知道。因此我的反应才会那么强烈,那么敏感,那么容易被一个女人真切的关怀所伤害。

好了,我需要冷静。

记得那天在挂断电话之前我就是这样对她说的,我说:好了,我需要冷静。

4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回忆是使人冷静的最佳途径。很多天我呆呆的坐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我先回忆我的童年。这很愉快,我童年还不算悲惨。尽管我的童年是在阅读高尔基的《童年》的过程中长大的,但高尔基比我惨多了。可能我的童年惟一算得上不愉快的一件事,是我在快满六岁的时候和邻家的一个小女孩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是一个阴影。回忆很快滑过童年,进入少年时代,我把从小学到中学的所有能回忆起来的女同学的面孔都回忆了一遍。还不错,痛苦的事情不多。接着就是青年。但我几乎没有那种称得上是青年的时期,我常常被人们说成是少年老成。我十六岁不到就和一个跳舞的女孩过上了准夫妻式的生活,直到二十五岁,我才找到机会跑去一个贫穷落后的山区补了三年单身汉的生活。我发现越到后来我的回忆越是晃晃荡荡,跳来跳去的自己也看不明白。尤其三十岁以后,简直是太乱了,回忆不出个名堂。我知道老在某个地方打转,老对一些问题纠缠不清,就不容易冷静下来。比如有三个女人,我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先认识的是她们中的哪一个。我努力去回忆当时的一些情景,也还是确定不了。太乱了。于是,我干脆跳过去十年,从认识莫小姐那天下午开始回忆。但是,从那个下午开始,我觉得事情更乱,比我一生中任何时候还要乱。见面时的那些情况还好一些,喝茶,吃饭,抽烟,舀汤,顶多当中夹杂一点眉目传情。乱就乱在不见面的时候。莫小姐的电话是世界上最乱的电话,我情绪的不稳定和心情的郁闷肯定就与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电话有间接的关系。比如,她在那些无数个电话中给我讲她所做的各种梦至少也有四十多个。一个女人四十多个怪里怪气的梦啊,全灌进你的耳朵里,想像一下那是什么概念!我没有选择。我必须理清这些梦的来龙去脉,给它们编号,取标题,并重新划分存储的空间,不这样我根本没办法冷静。但有的梦事实上已经有点残缺,不可能完整地回忆起来。关于有些梦境,我需要打电话去向莫小姐求证。好了,我突然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我不能老是被动忍受莫小姐的电话,我应该主动给她把电话打过去,这样,我就不会像以往那样老是被电话铃声所惊吓。当没有了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莫小姐的电话铃声,我的被损坏的神经就有希望得到修复。莫小姐,你的那个梦一…·我可以通过任何时间将电话打过去向她进行这样的求证。我可以在电话深入她的灵魂。就是这样,我要了解莫小姐究竟想要什么。是的,以往的所有问题可能都出在我只顾埋头写啊写啊,却并不知道,莫小姐究竟需要一本什么样的小说。

5

然后,就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她告诉我,她是个女巫。

我就问她,当你发现自己是一个女巫之后,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呢?

她说,想画漫画,一种特别特别的想画漫画的冲动。

我说,这倒是很奇怪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呢?

莫小姐说,她也不知道。

我也的确觉得这事情很费解,女巫和漫画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我又问莫小姐,那么生理上有没有特别一点的反应?我是说,比如,有没有什么不适和异常?

好像没十分特别的,很一般吧。

莫小姐表情茫然,我感觉她对我有所隐瞒。

月经正常吗?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那正在呼吸着的小肚子。我希望我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神态都像个老中医。但也许是我的天性使然,那话连我自己听上去都觉得有点淫秽。可是,莫小姐的回答却让我大感意外。

她说,我一直没来过月经的。

石女?我当时脑海中立即冒出这个疑问。但我没表露出来。哦,我轻微地发出这样一声叹息,就再没说什么了。

成都是女巫的多发城市。在成都,但凡有点幻想气质的男人,要相遇几个女巫,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莫小姐说她是女巫的时候,我并不惊讶。这些年来,我已经和好多个女巫睡过觉。我对女巫的习性是比较了解的。一般情况下,她们跟普通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不一样的时候,还是很明显的。我决定这一次坚决不和莫小姐睡觉。见一个女巫就上床,那太没意思了。

6

秋天来了,我把小说打印好,交到莫小姐的手上。莫小姐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她坐在南郊公园那片梧桐林前面的长椅上,背后是太多枯黄的树叶。我知道女巫的情绪周期一般都是很紊乱的。当一个女巫情绪低落起来,任何人都拿她没办法。

她并没有照我预想的那样,迫不及待地去翻看手上的小说。而是有点神不守舍地看着我。这很麻烦了,情况往往就是这样变得复杂起来的。

她说她最近特别的沮丧。

我问为什么?

她说从进入秋天开始,她就发现她想要画漫画的冲动在逐渐减弱。她担心冲动最终会彻底消失,真要是这样,就太绝望了,她说。

如此糟糕,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无助,她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说。

女巫们要哭起来,也是跟普通女人没什么区别的。尤其是当她们面对一个有幻想气质的男人,那一哭足以将其幻想全部摧毁。我记得以前遇到的好几个女巫就是这样,说着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我又有吻女人眼泪的嗜好。但我也清楚,那一吻之后,非到床上去不可。我已经下过不和莫小姐上床的决心,所以这次我告诫自己,她就是把眼泪流出来我也不去吻。

我说,就没想到和别的女巫联络联络?

她摇摇头,女巫之间是无话可说的。

真的吗?我真是孤陋寡闻,到今天才知道,女巫们竟然是如此孤独。

后来我们去武侯大街的一家小水饺馆吃饭。我碰见了过去认识的一个女孩。我们互相打了招呼,还站着聊了一会儿。女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毛衣和一条长裙,头发扎的是一根独辫,长长的垂在背上。而我记得,她以前留的是齐耳的短发。我觉得她那种精致的五官蓄短发更适合。我们先谈了几件过去的琐事,又问了一点近况,其间她发出过几次咯咯的笑声,我当然也跟着哈哈哈的笑了几次。我们聊的时候,莫小姐没有靠近,她隔了有两米远的距离站着,眼睛好像并不注意我们,但耳朵却分明是朝向我们的。而我也注意到,有一个男人也像莫小姐那样,站在离我们有两米远的地方,也是眼睛好像并没注意我们,但耳朵却分明是朝向我们的。

男朋友?我轻轻地问了一句。

女孩笑了笑,并含情地朝男人那边瞟了一眼。

我看差不多了,就说留个电话吧。

我拿了电话本出来,但没有笔。

女孩就喊,老伍,有没有笔?

两米外的那个男人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马上握着一杆笔跑了过来。

他是老伍。女孩接过笔,并顺便用笔头指了指那个男人说。

我便微笑着和那个男人握了握手。然后,我回头往还在两米外的莫小姐看,我本来是想叫她也过来,但她瞥了我一眼,就躲进饺子馆去了。我从女孩手中拿回我的电话本,再一次和那个叫老伍的男人握了一次手。

莫小姐已经在水饺馆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我对她说,是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叫梅和眉,很久没往来了。

莫小姐表情漠然,对我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们就那样默默地共同吃完了30个水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