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浪
鲁四虽叫鲁四,其实也就光棍一个,乡下人取名没什么讲究,就像在野外揩屁股,逮到什么是什么。
鲁四家里穷,两间土坯房只能勉强藏个身,几亩庄稼地也只能混个大半饱而已。鲁四的父母是近亲结婚,所以生下的鲁四大毛病没什么,就是落了个头大身小,发育不良,成天扛着个大脑壳在村子里晃悠。
25岁那年,鲁四的喉结突然从脖子里探出头来,个头也像种芝麻似的拔节往上蹿。鲁四开始嫌他洗澡时,母亲总是在一边眯着眼望他,就跟着乡亲去云南养蜜蜂。
两年后,鲁四带回来一个云南姑娘,黑脸,肥臀,粗手大脚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居然是“周三”。
鲁四和周三,这摆明着就是天生一对啊,村里人都笑。周三眉眼长得难看了点,但乡下人家,只要能干活,能生娃就行。更何况村里的后生仔出去那么多,能够带个媳妇回来,鲁四还是头一个。
鲁四也洋洋得意,嘴皮子挺溜地逢人就说,我这趟上云南,蜜蜂是去采花,我也是去采花的。
可大家替鲁四还没高兴上几天,就发现鲁四的这朵花年纪不大,活脱脱就是个悍妇呢。
本来鲁四的父母看到儿子回来了,就想把那几亩地撂给他俩种,自己好享享清福,可周三脖子一扭,说:“那块地,还是你们种吧,我和鲁四还有别的事呢。”
鲁四的母亲不高兴了:“我们身体都不是很好,没法种这个地。”周三毫不客气地顶道:“这两年,也没见地荒着。”
鲁四的父亲想摆点样子出来,但看到周三一脸的横肉,活生生将要说的话和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鲁四当然也没好事,他被周三拖着成天带着铁锹,别着镰刀,四处开荒种地。树林里,田坎边,有一点空隙的地方,都被周三给占了。
周三太强,村里人看不过眼了。一天,周三的镰刀挥着挥着,就挥到黄毛家的地头边上。黄毛看到了,撵过来对着周三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一个外乡佬,恨不得把马路都开成你家的自留地,你以为鲁四在这里算什么,他不过是一只人人都可以踩死的蚂蚁。”说着,黄毛褪下裤子,掏出那话儿,沿着路浇了一条线,说:“这条线,就是孙猴子画的圈。你是不能过的。”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周三可不是省油的灯,立马撒起泼来:“就你这条小毛毛虫,也敢亮出来跟老娘撒野,看我不把它脱层皮。”说着,她扑上去,攥住那话儿就往外扯,直扯得黄毛跪地求饶。从此,周三的名声就出去了。
周三不光在外面凶,在家里也横。她成天吆喝鲁四和公婆做这做那,一刻也不得闲。有一次,鲁四晚上出去晃悠,晃到村头的麻将桌边就晃不动了。夜里十点多钟,鲁四自摸正在兴头上,就听到一声吆喝从黑暗中破空而来,“鲁四,你个死鬼——”仅此一句,鲁四面前正垒着的那堵墙哗地倒了。正哆嗦间,周三已经出现在场上,揪住了他的一只耳朵,“明天还要下地,这么晚不睡,想死啊?”
这年夏,天热得人都恨不得像狗一样吐出舌头。周三却吆喝着鲁四下地干活,鲁四懒洋洋地不想动。周三走到屋外,回头看,鲁四还没挪窝。周三又吆喝了几嗓子,鲁四到了门口,望着天,还在磨蹭,周三手中的铁锹便打着尖利的呼哨飞了出去……
鲁四的一条腿残了。这回在村里激起了公愤。有人让鲁四告周三伤害罪,就是不告也得和这个悍妇离婚。周三倒什么也不怕:“做牢我去做。鲁四残了,我给他做腿。他要是离婚,只要他对我说一声,我就回云南,谁怕谁?”鲁四在医院里摸着伤腿,痛苦地想了几个晚上,还是没拿定主意。偏这时,眼睛肿得像水蜜桃似的周三来了,她把鲁四的父母轰出去,凶狠狠地问:“死鬼,要离不?”鲁四吓了一跳,这一吓便说出:“不离,我不离!”在门外,鲁四的父母听了,长叹了一口气。
周三回去便找了几块板,削了几根木头,找了两个废铁轮子,用铁丝捆捆扎扎,敲敲打打,硬是做了个轮椅出来。还没到鲁四出院时间,周三便来了医院,她将鲁四往轮椅上一抱,坐稳,然后凶神恶煞似的对护士说:“出院!”
出院的鲁四从此以轮椅为伴。家里的活一股脑地全扔给了周三。
那天晚上,鲁四摇着轮椅来村头接周三,大家便怂恿他上场,鲁四不敢。有好事人就讥笑:“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被废了一条腿,打圈麻将都不敢?”鲁四一咬牙,轮椅摇到了桌前。
没多久,周三扛着铁锹出现在村口,见到鲁四在打麻将,她一声吆喝:“鲁四,你个死鬼!”没等周三扑过来,鲁四吓得从椅子上弹出,一阵狂奔。
没跑出多远,周三已经旋风般追了上来。鲁四耳朵被揪住的同时,就听到周三温柔地一笑,“死鬼,你的腿已经好了啊!”
从那以后,周三教训鲁四时又多了一句:“死鬼,别和我较劲,我能打得你趴下去,还能打得你站起来……”
两年后,鲁四翻盖新房了,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周三摸着隆起的肚子在一旁乐。村里人都说,没想到,找个悍妇也不错,你看鲁四这个破家,真让周三给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