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从未真正走进过他们的生活,从未真正理解过我的奶娘和弟弟。从一开始,我就回避着什么,我害怕和人提起奶娘,奶娘的存在让我有一种被分成两半的感觉。我有两个妈妈,两个爸爸,两批不同的亲戚,两个世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我从懂事起就渐渐疏离了我生活中的那另一个家庭。我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在奶娘家里长大的那段经历让我有一种……一种曾经被自己的父母遗弃的感觉。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是……但是我却希望当年奶娘抱走的孩子是姐姐,而不是我。
对奶娘,我该是有所歉疚的。毕竟,她也是母亲。而我,却不是个好女儿。我曾经将她的爱看成是一种负担。我在奶娘家里时,呆不了多久,便想要离开。实际上,还没到她家,我就想走了。我总是像一个客人那样规规矩矩地呆着,我总是想着呆满24小时我就可以回家了。我学会了做一个局外人。我以为我不属于而且永远也不会属于他们的世界。我只想回家,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去。
奶娘的一生应该是不幸的吧。她做过各种各样的小生意,也成功过,但多数情况下,她失败了。我对奶娘的印象之一便是她总是频繁地搬家。她的地址总是不停地变。每一次我去找她时,总是先去舅舅家,因为舅舅会告诉我她新近又搬到了哪里。她的一生都像是在漂泊。奶娘的丈夫,我的干爹,和她之间的感情并不好。从我记事起,他们便分分合合,就好像月相一样,阴晴圆缺。我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然而,在我初中时,他们彻底地分道扬镳了。我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离婚了的。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当时并没有人刻意告诉过我,但我确实是知道了。那时的我,似乎并未感到丝毫的惊讶,就好像一切本应如此似的。我只是在心里隐隐地为我的弟弟担忧,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离婚纠纷将他的父母摆到了完全对立的两极上,他只能从中选择其一。这很残酷。他选择了他的母亲,我的奶娘。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干爹从我的生活中渐渐淡出了。我到现在也无法适应奶娘和她的兄弟姐妹们谈论他时那种鄙夷的神气。我感到无所适从,我不知道他们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可能恨我的干爹。我记得他的脸,他的笑容,还有他那扎人的胡须;我记得他是弟弟的,也是我的——父亲。然而,有那么几次,尽管不是刻意的,我依然暗自庆幸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庆幸自己拥有一个更为温馨、更为和睦的家庭。我庆幸自己可以从从容容地从他们的生活中脱离,做一个真正的……局外人。然而我的弟弟,他是无从选择的。他越来越沉默,开始沉溺于网络与电子游戏之中。也许在那里,他才真正找到了自己。从那时起,他渐渐成为了我所不能理解的人。
在我高中时,奶娘再婚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了这件事。我不知道奶娘的第二次婚姻是否拥有婚礼,是否拥有祝福。我无法想象我的弟弟当时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奶娘又有了一个丈夫,而我,又有了一个小妹妹。我记得在过去的某一天,我抱起妹妹,逗她笑,然后和她一起笑。我想生活就是这样,永远有那么多的意外,却又终究会继续下去的。
我记得那个日子,2007年3月1日月光很柔和。那天晚上,我去舅舅家找奶娘,奶娘不在那。许久之后,她抱着妹妹回来了,脸上铺满了憔悴。那时,我看到了她的眼里有着某种冷淡的东西。“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你现在又来干嘛……”“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女儿,我这一辈子……”她哽咽了,继而是沉默,沉默,沉默。然后她说:“你今晚别走了,陪陪妈妈。”我犹豫了,然后,我开始解释,语无伦次地。我说我马上就要去北京了,我说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好,我说我明天还有一个同学聚会……然后,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不是失望,亦不是责备,而是另一种我所不能读懂的东西。我说不下去了,我点了点头。我留了下来,我的泪水也流了下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它发生了。
外公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是那样的苍老,有着一种类似于发黄的老照片的沧桑之感。黄色的灯光在空气中氤氲着,将老人的身影变得像雾一样朦胧。那个模糊的身影开始说话,用一种老年人固有的,絮絮叨叨的口气。他始终背对着我,好像在和一个我所看不见的人说话,但他的听众分明是我。他说,你妈的命好苦哇,第一个丈夫打她,现在的这个又是这样。他说他们的心怎么能那么狠,怎么能把人当畜牲打呢?他说……那个苍老的声音在昏暗的小屋中回荡着,像一个幽灵一样徘徊在我那纷乱的思绪里。我知道奶娘被她的丈夫打了,就在今天早上。我知道妹妹也挨了打。我还知道外婆被气得卧病在床,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的奶娘、被人蒙在被子里,死命地打。她的右半边脸肿得厉害,因为那个人抓住她的头往墙上撞。她有几缕头发被揪了下来。在她拼命逃下楼时,一壶开水浇到了她的头上……一切都如梦魇一般,浮浮沉沉,却又清晰可见。我从来没有想见这样的暴行会在我的身边发生,就发生在今天早上。如果我早来几小时,我就会是那件事的目击者。我见过那个男人,我从来没有想见过那个闷声不响的小个子会那么……残忍。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个晚上,我和奶娘、妹妹一块儿睡。那一夜,那个小女孩不断地惊醒过来,不断地哭,她在找妈妈。我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一幕,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担心她的命运。她的父母也许会离婚,她也许会……我想起了弟弟,我突然感到害怕,我害怕从他的身上看到她的未来。我害怕她像他一样,变得孤僻、乖张。我害怕她会像他一样孤独。那天晚上我和奶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外婆的腿脚又不好了,舅母又去医院化疗了,哑巴表哥娶了一个哑巴新娘……最后,她谈起了自己。她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弟弟,他没有父亲在身边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她怕他会出事。她说她这个母亲没本事,妹妹又还那么小。……夜深了,妹妹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也好像睡着了。但我醒着。我的脑子里有无数的记忆在翻转。我的奶娘,我的弟弟、我的妹妹,还有曾经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离开了我的奶娘、我的弟弟,我的妹妹,离开了那个因不幸而变得混乱的家庭,离开了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结束了。奶娘已然决定要离婚,她带着妹妹去了厦门,而弟弟则留在了老家。他们都会有一种新的生活的吧。我在给奶娘的短信中写道:“我很好,希望你们也能过得很好。弟弟总会懂事,妹妹也会长大的。生活总在继续。”我觉察出言语的苍白与我的无力。除了眼泪,除了廉价的安慰,我什么也不能给他们。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没有忘记他们,我关心他们的命运,一如关心我自己的命运。
你好,我的奶娘,我的妈妈。
心灵感悟
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没有忘记他们,我关心他们的命运,一如关心我自己的命运。我们永远在一起!
当梨花满树的时候……
文/刘洋
从六年前开始,我时常做着同一个梦——在梨花满树的时候,追逐着一个身影;而每睁开眼,模糊的却不仅有梦境……
习惯了望着初春晴日的天空发呆,因为知道那是妈妈喜欢的颜色,她常说,人的心若是能像这样的天空一样明澈,生活就不会有负担了……
喜欢在每个午后快要去上课的时候透过窗户张望,在匆匆前行的人群中找寻着“自己”,只是想感受妈妈当年是怀着怎样的期待抑或是焦灼,每次我的身影远去,妈妈也将陷入孤独……
不知从何时起总会在纸上随性描画着太阳的轮廓,并竭力把每条光线拉伸到好长……妈妈喜欢轻抚着我的头:“你就是妈妈的太阳,有你,妈妈就有希望!”
然而,妈妈和我似乎注定要处于时空的异端,我执著于奔向未来,妈妈却无声地走向终点……“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女儿,您永远不会不要我的,对吗?”也许从记事起,我便习惯了妈妈的守护,她的怀抱是我最踏实的依赖,于是我早早地断定,这份幸福的底限也是一生的不离不弃!
她的慈爱包容了我成长中的每一丝瑕疵;她的关怀使我在人生中无论遭遇任何苦难都会仅因此而深深满足;她的教导又总让我如同在太阳底下行走,心无阴霾;即便是她那声声繁絮的叮嘱、唠叨也幻化为我回忆中最大的幸福。然而,这却远不是妈妈给予我的全部……
妈妈用圣洁的爱养育了我,用她的人生影响着我的一生。
七岁那年的秋天,当我全不理解死亡的意义时,爸爸永远地离开了,留下了妈妈和我们姐妹三人,一个曾经幸福甜蜜的家庭几乎在瞬间面临支离破碎,只记得妈妈含泪告诉我,爸爸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却永远都无法想象这段距离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然而,妈妈用柔弱的身躯挺起了这个家,也重新撑起了我们的一片天!上班、做家务、料理我们的衣食住行、负担我们的学业……妈妈的脚步似乎再没有过停歇,生活的重担消耗着她的生命,她却只为着我们的健康幸福……妈妈的身体一向不好,多年的胃病、肾病、风湿无时不在折磨着他,无数个夜里,我听到妈妈在病痛中的呻吟,而第二天却依旧早起,我们每每问起,她都只微笑地说“没事”,而我们的一声咳嗽、一次感冒却总会让她心急如焚。妈妈就是这样,十几年顶着旁人所不知的压力不说一次苦,不在人前流一滴泪,苦苦忙碌,只为我们倾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