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倩宁若无其事地回话,嘴角轻蔑地往边上一扬。
5
23。
七天后的日历上被红笔描深的数字。
Ann的信尚未写完,这两天没什么心情,因此,最想写的部分还没来得及酝酿。
巫倩宁没有料到Ann会再次先行一步,把生日礼物提前送到了自己的手上,这无疑让她受宠若惊到了极点。
打开丝绒锦盒的那一刻,巫倩宁的手指几乎不能自控。
那是一条相当精美的银质项链。
吊坠由一连串的手写字母组成,有浮雕的感觉,字母很花哨,却并不难辨认――
Morogita
M-O-R-O-G-I-T-A
MOROGITA、MOROGITA、MOROGITA……
巫倩宁热泪盈眶地在脑海里搜索这个词,几乎立刻就坚信这绝对是一条份量十足价值不菲的名牌项链。
“Ann,我的上帝,我的女神!”
巫倩宁兴奋地抹去手汗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心里疯疯癫癫地喊。
“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最需要的东西!”
她情不自禁闭上双眼。
她想着,她的Ann,是如何高贵地穿梭在各大高级商场的饰品柜台之间,去寻找一款最适合她可爱的宁宁的项链,然后,Morogita出现了,在极其金碧辉煌的橱窗里闪烁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于是,她毫不犹豫,毫不犹豫地对售货小姐说:“就要这个!”
蒙洛基塔的项链。
巫倩宁诵经般地默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魂不守舍之中。
必须为这条项链、这个“蒙洛基塔”验明真身!
非完成这件事不可。
当项链与紧贴着它的颈动脉浑然一体时,它已经成为巫倩宁身体的一部分,而蒙洛基塔项链的价值和它主人本身的价值也同样靡知所措地交织在了一起,这使得巫倩宁在戴上它的那一刻恍然意识到自己被施了魔,宛如受尽人间折磨的灰姑娘摇身变成了白雪公主。
可是,将近三天的搜罗、查找和追踪,答案始终没有浮现。
巫倩宁几乎走遍了城市所有的名品商厦以及大大小小的首饰专卖店,都没有看见任何印有Morogita标志的柜台,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件与Morogita相关的首饰或商标。
最后的8小时是在学校附近的网吧里度过的,英文名、中文名、蒙洛基塔、蒙露基塔、玛露奇塔、玛洛奇塔等等等等,所有类似的名字都没有。
就在23岁生日到来的前几天,巫倩宁的情绪因项链的价值无法被证实而再度掷向谷底。
不过,很快,她就又说服了自己。
说不定Ann不是在国内买的,说不定蒙洛基塔的项链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它并不需要任何证明,就像巫倩宁永远不必去怀疑Ann的赤诚一样,它理应是最昂贵、最独特、最至高无上的一条项链。
这么一想,她就宽慰多了。
不仅宽慰,连迟钝了好多天的脑瓜也迅速恢复了灵巧。
Ann和蒙洛基塔的项链,让巫倩宁突然意识到,该为自己23岁以后的人生寻找一个拒绝孤单的契机了。
22号是个假日。
天刚蒙蒙亮,巫倩宁就起床了,她不得不赶在徐仁巧值夜班回来之前偷走她藏在枕芯夹缝里的那笔血汗钱。当太阳晒过头顶的时候,巫倩宁刚好吃完喜年来的烧饼油条,她一边掏出小镜子补妆(很明显这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所以每隔几分钟就要忍不住照镜子,生怕不小心弄花了)一边疾步往蓝贵商厦的方向赶,大约这个时候商店也已经开门了。
无论如何,得买一件配得上蒙洛基塔项链的小礼服才行,就像室友穿的那种桑蚕丝质的高级雪纺绸,昨晚打电话给吴皓峥的时候她就打定了主意。
可是,Ann给的钱不够,她只能动母亲的脑筋。
这不算偷。
巫倩宁较紧牙关,独自徘徊在商厦里。
就当是跟她借的,等Ann下个月的零花钱到了,再分期还给她。
这时,她已经在一家专营少女服装的商铺前面停下脚步,刚好营业员在整理橱窗里的模特儿,于是,巫倩宁指着那件腰间系粉红色蝴蝶结的连衣裙对她说:“我要试这件。”
“巫倩宁?找我有事么?”
“没,没什么,想问你借语法笔记,动词部分好像漏抄了。”
“星期一上课前给你吧。”
“不行!我明天要用。”
“明天?明天是星期天。”
“是……是家教!我明天家教的时候要用。”
“这样啊……那我要怎么给你呢?”
“上午9点,在蔷薇园碰头好么?”
“好吧。”
“不见不散哦。”
“行,不见不散。”
6
巫倩宁睡不着,对于整晚瞪着连衣裙发呆的这种行为,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吴皓峥什么都不知道。
他能知道些什么呢?
这正是她对23日的23岁生日,感到万般无奈也万般紧张的原因。
她想,他是真的以为她只想跟他借课堂笔记而已。
八点二十分。
巫倩宁终于站在了十字路口的红灯下面。
蔷薇园巨大的亚克力招牌就悬挂在不远处的大厦顶端,大约,还有四条马路的距离。
时间绰绰有余。
巫倩宁再次掏出小镜子,发现唇膏的颜色变淡了,于是拉开坤包找口红。
突然,镜子里闯入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孔。
约莫三十出头,正专注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神颇有悬念,又似乎很新奇,或许,还夹杂着一些轻佻。
他长得非常好看,绝非一般的英俊。
罗世玄收回目光,那种完全不在乎女孩感受的镇静让在场的另一个女人感到匪夷所思。
刘疏影明媚的眼睛掠过女孩的头顶,不露一点痕迹。
被这样的男人偷窥完全出乎巫倩宁的意料之外,这显然恰到好处地激发出了一点点自信,她禁不住脸颊一红,慌乱地合上镜盖,将眼光飘向别处。
没想到,却飘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
8:30分。
临近蔷薇园的十字路口,等待交通灯的间隙。
吴皓峥旁若无人地拥吻着。
好熟悉的场景,仿佛在哪里见过?
可是……眼前的女人,并不是自己。
巫倩宁的胸口嘭!地发出一声巨响,火焰般的焚烧物向四面八方撒开。
她看见相隔不远的一个女人的发髻着了火,另外一个男人的遮阳帽连同天灵盖一起被飞驰而来的火石横面切开,孩童在傻笑,笑得稀里哗啦,可是周围怎么那么安静?吴皓峥和那个旁听女人怎么还在接吻?他们聋了还是瞎了?怎么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闻不着呢?
女人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吴皓峥抬头去看红绿灯。
黑压压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俩也慢慢地往外挪,一直挪到离斑马线最近的位置上。
他并不知道巫倩宁正悄悄地擦身而过,就站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时机,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零点零几秒的时机。
红灯在闪,马上就要变。
这时,最后一辆直行的出租车压上斑马线。
巫倩宁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然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声音还尚未冲出他的喉咙。
她的身体就消失了。
刹车。尖叫。
奔腾的血液酷似岩浆。
巫倩宁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吴皓峥的呼喊延迟了半秒。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他喊出的会是一个比梦境还要熟悉千百倍的名字。
亲爱的Ann:
我很好。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转眼,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
你一定不会想到,当年,为了追随你的脚步,我毅然决定报考你所在的这座城
市,可是,没想到,我来了,你却走了。
失去你消息的我,犹如离群的孤雁寂寞地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你可知道
这样的寂寞有多么可怕?亲爱的Ann,你居住的城市是这样地繁华,繁华得让我感到
窒息。虽然,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可是,它似乎总是无法容纳这样
一个我,轻薄、藐小、永远挣扎在穷困边际的无知女孩。三年来,我比任何时候都刻苦,
用你难以想像的毅力在精神极度饥渴与物质极度贫乏之间奋战。
我是多么想念你啊!你不会了解这样的想念是如何支撑我度过你杳无音信的每
一天的。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来扫去我对这座城市所有莫名的惶惑。而你,那么
熟悉又陌生的你,此刻,正与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就在我的身边,在任何一个
我不小心就可能遇见的地方。
我们到底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期而遇呢?
我虔诚地幻想着这一刻,祈祷着命运能再次眷顾我,让我在有生之年遇见你,
亲口告诉我的Ann,我是多么地爱你,敬你。
然后,让我们一同坐在街头的露天咖啡馆里,聊聊过去卿卿彼此,让我如愿以偿地与唯一的你分享我唯一的秘密――那个从开学第一天就让我深深爱上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