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行为与离家时的设想相去太远。当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好好去念书。如果自己当时用心去念书,也许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可是,那终究已经是过去了,自己也已经离一个学生的年纪越来越远。过去的终究成了往事。
晚上,他和杜鹃两个人就躲在天桥底下,和几个拾荒者一起,在天桥底下,熬过寒冷的冬夜。
夜很漫长,也很刺骨。杜鹃大概是累了,并没有说太多的话,而后很快就沉睡而去。严正终究是怜悯她,又见她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便把身上的仅有的能够御寒的外套脱下给她盖上。他自己则倚靠到一旁,望着天边的月亮,却越发开始想家。
一夜漫长,可当沉入梦乡之后,夜却又转瞬过去了,随即便是白昼的到来。严正呆呆地坐着,心想,现在他关切的家人在干什么呢?
这一天的清晨略微还有些阳光,这在寒冷的冬天是个不错的兆头,也带来暖洋洋的舒适感。爹和娘依旧起得很早,不是农忙时节,没有什么活儿干,他们就在邻居门前唠着嗑。
严洛倒是跟着铁锤出门了。自从严正离开家之后,铁锤对他们一家的大小事更是上心,他是真的将严正当做了自己的兄弟。
严洛最近和一起的老师傅学了搭脚手架,没几天就上手了,师傅直夸他聪颖。有了手艺,就不愁没活儿干,但他依旧乐意和铁锤出去。一来铁锤待自己如长兄,二来铁锤介绍的活儿,工钱都给的及时。干他们这种活儿的,最怕东家拖着工钱。他们赚的都是苦力钱,都是指着这些工钱回家维持生计的。
严正想给家里打通电话了。离家这么些时日,他确实想家里的一切。
娘接的电话。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娘竟然笑着笑着却忽然哭出了声儿来。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让严正离开自己这么远、这么久。
“娘,您和爹身体都还好吧?重活儿不要干,让阿弟来,我不在家里,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放心吧,阿弟很懂事了,什么重活儿都没让我和你爹做的,你在外头自己要多注意点儿。家里的事儿,你就不要牵挂了。”娘说着说着,又催促着,“快来了,阿正的电话,你怎么走的那么慢!”
她这是在催促还在屋外的严正的爹。面对这一阵子敦促,严正的爹赶紧说道:“来了,就来了,就来了……”
“娘,不着急,让爹慢点走……”
那一天,爹和娘和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一直到最后,严正甚至已经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他又问了秦雅。娘告诉她秦雅前几天还来看过他们,拎了很多的水果。
“你倒是给人家打个电话啊!雅上回来还问你怎么样呢?”娘有些着急地说道。
不管严正心里怎么想,娘心里都有已经认定了秦雅就是自己的儿媳妇儿。毕竟,严正走之后,她来家里走动的越发频繁。若不是对严正有点儿男女之间的意思,又怎么这样做呢?
“好,娘,我知道了。”
严正又何尝不想给她打通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呢?秦雅上班之后就给自己买了个手机,严正也是知道她的号码的。可是即便那串号码他早已经烂熟于心,却依旧没有任何勇气去拨打。他只是觉得如今的自己一无所有,甚至于连一通电话都要跑到这么远,来到这个小小的电话亭中。
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他不愿秦雅见到自己如今这样的落魄。他总是幻想有一天,风光回乡,给所有爱的人以荣耀。而他只是惶恐于能否实现。
秦雅每个工作日便是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渐渐也感到了无聊。她也有些思念严正了,可是却已经联系不上他了。她多想严正也能有个手机,这样想要联系的时候就不会这样的左右为难。可她又知道,这个时代的手机,甚至是有些奢侈的意味。
她上班的地方在市区,但是周末的时候她都会回到家中,然后每一次都会偷偷跑到严正家中,代他去看望他的家人。也恰恰是这场分别,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对于严正的爱真的已经再也无法抑制,可她同时又明白严正的心中所想。她知道他总是在这些问题上回避自己的缘由,她也明白他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扬眉吐气的急切。
她接受了公司的岗位调动,而这样,她的工作就不是固定在办公室里了,出差将会逐渐的成为常态。而选择出差,她只是想说不定在哪座未知的城市,她就能够与严正不期而遇了。而出差,也会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不会受这格子间办公的压抑而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她只是这样想着,但也知道这一切背后的不容易。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坐办公室不是挺好嘛!干嘛非要成天的往外跑?我说你现在一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大姨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对象,你两句话就把人家打发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耗下去,马上就要成了老姑娘了,到时候就是别人来选你了!我看你就倔,看到时候吃亏的是谁!”
“行了娘,我知道了,您也别生气,我知道您的顾虑,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
“行行,女大不由娘,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吧,以后也别和我商量什么了!”
娘的话并不好听,语气也不好,这一次通话没有几分钟就挂断了。而这会儿的秦雅自然也是满心的委屈。她不想惹娘不高兴,可她也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总是犹豫不决,让娘决定自己的一切。
年后亲戚又给介绍了好几个的对象,自然条件都还不错,大抵都是做点生意,较是富裕的人家。或是有个稳定的收入,模样也俊朗。可是秦雅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这方面的考虑,于是硬着头皮去相了亲,结果也是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在岗位调动的第二个星期,秦雅就被委以重任,去到平城和客户谈判。她倒是开心的,倒不是因为领导的赏识,是因为严素梅恰是在平城念书。
一同前去的还有个职级比她高的主管,她心中也少了些担忧。谈判过程还算顺利,几乎是主管一人在进行,她只是间或说上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倾听,学着经验丰富的主管在谈判桌上的言谈举止。她自然也想有一天自己能够独当一面。
来平城的时间也算紧凑,谈判在中午结束,她晚上就要坐上回公司的火车。她于是便抓紧时间去了严素梅的学校。
说实话她还从未来过离家如此遥远的地方。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恍惚间有了些激动,又有了些不安。而好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还有她熟识的人、牵挂的人,让她不至于那样孤独。
来之前她就问严正的娘要了严素梅宿舍的电话,她便和严素梅约了在学校门口见面。
“你又瘦了,梅。”看到前来迎接她的严素梅,她不禁心疼地说道。
“哪里有,胖了呢!”严素梅微微笑道,对于秦雅的到来自然欢喜,“小雅姐,我领你到学校里转转吧。
“好啊。”
大学校园的景致与来往的学生不禁勾起了秦雅对于自己大学的回忆。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学生,不用顾虑太多,只是尽情去享受学校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是转眼之间,毕业已经这么多年了。而多年之后的自己,再次站在校园之中,却全然没有了当初作为学生时的那份激情。时光,终究是在催人老。
“阿哥有给你打电话吗?”她问道。
严素梅摇了摇头,忽而又沮丧起来,说道:“爹说,娘经常半夜里哭,想阿哥想的睡不着。”
“哎……”她长长叹了口气。
一谈及严正,她们忽然的就都垂头丧气了起来。她们都很想知道,此时的严正,究竟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可是,她们又无能为力。如今的严正就好像是消失了那般,音讯全无。她们只能静静地等着。
“自己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节省了,身体要紧,知道吗?”临走前,秦雅嘱咐道,又塞给了严素梅200块的钱。
但是严素梅又赶紧将钱还了回去,说道:“小雅姐这个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真的不能要!”
“你拿着吧,”秦雅将钱推了回去,“手头宽裕点总是好的,姐姐现在没什么钱,这些你先拿着。”
秦雅自然是爱护严素梅的。她晓得苦是一种什么滋味,毕竟她曾经也是这样艰难地过来。如今她不愿看到自己疼爱的人也如此艰难,她总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一定的帮助。
“那我走了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了,小雅姐!”
等秦雅走后,严素梅呆呆地站在原地,兀的竟然泪水纵横。她从未这样感动过,而感动终不是因为那200块钱。她只是感动于,这样的艰难处境下,秦雅对她、甚至他们一家上下所付出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