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基督山说道,“对这些风言风语您自己也说得真的似的,想在众人面前瞒住年轻时候的一次失足。”
卢卡来客一下站起身来,装出一副非常镇定,又非常庄重的样子,但他又怯生生地垂下了双眼,也许是想尽量克制自己保持常态,也许是要好好想象一番。但他又翻起眼偷偷朝伯爵望去,看到伯爵嘴上依然挂着他那一成不变的微笑,可见伯爵还是那样亲切,喜欢问长问短。“是的,先生,”少校说道,“我是想在众人面前瞒住这个过失。”
“倒不是为您自己,”基督山说,“因为男人并不在乎这种事情。”
“噢,对了,当然不是为我自己,”少校一边微微一笑,一边摇晃着脑袋说。
“而是为他母亲着想。”伯爵说。
“为他母亲着想,”卢卡来客喊道,一面拿起第三块饼干,“为了他那可怜的母亲。”
“喝点酒吧,亲爱的卡瓦勒康蒂先生,”基督山一面说,一面替卢卡来客倒了第二杯阿利埃特酒,“您太激动,都喘不过气来了。”
“为了他那可怜的母亲!”卢卡来客喃喃说道,他正想怎么使点劲,按他心里想的,让泪腺分泌出一滴虚假的泪水,也好把眼角沾湿了。
“我想她是出身于意大利的望族吧?”
“她是费埃佐尔意大利地名。的贵族,伯爵先生,费埃佐尔的贵族。”
“叫什么名字?”
“您想知道她名字吗?”
“噢,我的上帝!”基督山说,“其实也用不着您来告诉我,我是知道的。”
“伯爵先生什么都知道。”卢卡来客一边鞠躬一边说道。
“奥丽娃·科尔齐纳里,是不是?”
“奥丽娃·科尔齐纳里!”
“女侯爵?”
“女侯爵!”
“您不顾家庭反对,最后娶了她?”
“我的上帝!是的,我最后娶了她。”
“呃,”基督山接着说,“您把各种符合手续的证件都带来了吗?”
“什么证件?”卢卡来客问道。
“您和奥丽娃·科尔齐纳里的结婚证以及孩子的出生证。”
“孩子的出生证?”
“您儿子,安德拉·卡瓦勒康蒂的出生证,他不是叫安德拉吗?”
“我想是吧。”卢卡来客说。
“什么!您想?”
“呵,我不敢肯定,他失散的时间太久了。”
“说得有理。”基督山说,“总之,这些证件您都有?”
“伯爵先生,说来非常抱歉,原先没有告诉我要带这些证件,所以我疏忽了。”
“太糟糕了。”基督山说道。
“这些证件都有用?”
“都缺少不得。”
卢卡来客擦了擦前额,“啊,真是的,”他说道,“原来是缺了不行的。”
“当然不行,很难说对您的婚姻是否正当,您孩子是否具有合法地位,这里会不会提出什么怀疑。”
“一点不错,”卢卡来客说道,“人家会有怀疑的。”
“那位青年可能会遇上麻烦。”
“那可倒霉透了。”
“真有什么好的亲事,他也只能眼睁睁错过。”
“那就太遗憾了。”
“您知道,法国办事认真,比不得意大利,找个神甫,对他说,‘我们相爱,请为我们证婚’,那是不够的。法国结婚要先到民政部门登记,要有能证明身分的证件。”
“那可坏了,我没有这些证件。”
“幸好我这儿都有。”基督山说道。
“您?”
“是的。”
“您有这些证件?”
“我有这些证件。”
“啊,太好了。”卢卡来客说,他看到由于缺少这些证件,自己来巴黎的目的已落空,因而非常担心,怕这一时的疏忽会不会给那4.8万里弗带来什么麻烦。“啊,太好了,真是运气呀。是的,”他接着说,“真是运气,因为我自己没有想到。”
“当然!我是相信的,考虑事情总会有所不周。不过还好,布佐尼长老已经替您想到了。”
“瞧这长老多好呀!”
“他是个慎重的人。”
“一个可敬可佩的人,”卢卡来客说,“他把证件给您寄来了吗?”
“都在这儿。”
卢卡来客紧紧握住双手,意思是说他感到十分钦佩。
“您和奥丽娃·科尔齐纳里是在蒙特卡蒂尼的圣保罗教堂结婚的,这是神甫的证明信。”
“确是这样,就是这封信。”少校惊愕地望着说。
“这是安德拉·卡瓦勒康蒂的洗礼证书,是由萨拉弗扎神甫开具的。”
“完全符合规定。”少校说。
“那好,请把证书收好,我留着没有用,您应该把证书给您儿子,不过他得妥善保存起来。”
“我想会保存好的!……万一他遗失了……”
“嗯!万一他遗失了?”基督山说。
“嗯!”卢卡来客说,“那只好写信去要,再弄一份来可得费一番周折。”
“的确很困难。”基督山说道。
“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卢卡来客回答说。
“我很高兴,您能体会到这些证件的价值。”
“就是说,我得把它们看成无价之宝。”
“那么,”基督山说道,“至于青年的母亲……”
“至于青年的母亲……”少校神色慌张,只是跟着说了一遍。
“至于科尔齐纳里女侯爵?”
“我的上帝!”卢卡来客说道,一到这儿难题似乎都冒出来了,“还要她来吗?”
“不用,先生,”基督山说,“况且,她不是已经……”
“对,对,”少校说,“她已经……”
“天夺其魄了?”
“嗨,是这样。”卢卡来客急忙说道。
“这情况我是知道的,”基督山说道,“她是十年前过世的。”
“一想起她死,我至今还是凄然泪下,先生,”少校说道,一边从口袋掏出一块方格子手帕,抹了左眼又抹右眼。
“生死不由人,”基督山说道,“我们都会死的。现在您应知道,亲爱的卡瓦勒康蒂先生,在法国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您和您儿子已失散15年。波希米亚人拐骗儿童这种故事在我们这儿是不流行的,其实您是把他送到某个省立学校去读书,现在您打算让他在巴黎社交界继续深造,所以您离开维亚雷吉奥意大利地名。来这里,当然您妻子去世后,您就一直住在维亚雷吉奥。说这么多就可以了。”
“是吗?”
“当然ⅰ!
“那就是太好了。”
“要是有人打听到你们父子失散……”
“啊,是的,我说什么呢?”
“有个家庭教师背信弃义,他被你们家族的敌人买通……”
“被科尔齐纳里家族买通?”
“那当然……他就把孩子劫走,想让你们家族绝嗣。”
“这合乎情理,因为他是独生子。”
“好了,现在所有的事都定当了,您那些往事又重温了一遍,想必不会再让您感到茫然,所以您大概已经料想到,我还有安排,要让您吃一惊。”
“喜出望外吧?”卢卡来客问。
“啊,”基督山说道,“我没有看错,做父亲的眼和心都是骗不过的。”
“嘿!”少校说。
“可能有人嘴快,给您透了点风声,或者是您自己猜想到他已经在这儿。”
“谁在这儿?”
“您的孩子,您的儿子,您的安德拉。”
“我已经猜到了,”卢卡来客说道,口气极为冷漠,“所以说,他就在这儿?”
“就在此地,”基督山说,“刚才我的贴身跟班进来的时候告诉我,他已经来了。”
“啊,太好了!啊,太好了!”少校说,每喊一声就把他戴的那肋形胸饰紧一下。
“我亲爱的先生,”基督山说道,“我能理解您非常激动,您需要一点时间平静一下,对这盼望已久的父子重逢,我也得让那年轻人有所准备。我觉得,他跟您一样,也已是迫不及待的了。”
“我想是这样。”卡瓦勒康蒂说。
“很好!一刻钟后我们安排你们见面。”
“您领他来见我吗?您太好了,竟然劳您大驾,亲自来给我们介绍?”
“不,我决没有跻身于父子之间的意思,你们单独相见,少校先生,您尽管放心吧,即便骨肉情义一时难以启齿,您也决不会弄错的。他由这扇门进来。小伙子很英俊,金黄色的头发,可能太黄了一点,说话很和气。您见到人就知道了。”
“顺便说一句,”少校说道,“您知道,我身上只带了那位好心的布佐尼长老转给我的2000法郎,钱我都花在路上了,所以……”
“所以您要钱用……太在理了,亲爱的卡瓦勒康蒂先生。给,这就算一笔款吧,8张1000法郎的票子。”少校的眼睛顿时像红宝石一般炯炯发光。“我还应该付您4万法郎。”基督山接着说。
“阁下要收据吗?”少校一面把钞票塞进礼服的内口袋,一面问。
“何必呢?”伯爵说。
“您可以从布佐尼长老的账上扣掉钱呀。”
“喔!您收到剩下的四万法郎时给一张总的收据就可以了,君子之间不必如此认真了吧。”
“啊,是的,对极了,”少校说,“君子之交吗。”
“现在最后再说一句,侯爵。”
“请说吧。”
“您会允许我进一言的吧,是不是?”
“这是怎么说的!请赐教。”
“您身上的这件直领长礼服要能换下来,这并无不妥。”
“是吗!”少校说,一面颇为得意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是的,这种礼服在维亚雷吉奥还穿,确实很潇洒,不过在巴黎早已过时了。”
“这就麻烦了。”卢卡来客说。
“噢,假如您坚持要穿,可以在离开巴黎时再换上。”
“但我现在穿什么呢?”
“您那几只箱子里有的是?越来越飘飘然的少校说道。
“那么现在,”基督山说,“您在情绪上已有了充分准备,不会过于激动,亲爱的卡瓦勒康蒂先生,请准备与您儿子安德拉团圆吧。”基督山说完便向扬扬自得,乐不可支的卢卡来客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然后绕过门帷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