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瓦琅蒂娜说道,“他没有吃早饭,只是早上爷爷叫他去办件事,他跑着走了不少路,回来就喝了一杯柠檬水。”
“啊!”维尔福夫人说,“为什么不喝葡萄酒呢?柠檬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柠檬水就在他手边,那是爷爷喝的水瓶里的。当时可怜的巴鲁瓦口渴极了,他就随手拿起喝了。”
维尔福夫人打了一个寒颤,努瓦基耶用他那深邃的眼光紧紧盯着这少妇。
“他脖子都缩短了!”少妇说道。
“夫人,”维尔福说,“我问您阿弗里尼先生在什么地方,看在苍天的分上,您回答吧!”
“他在爱德华的房间里,因为爱德华有点不舒服。”维尔福夫人不能再避而不答了,于是只得说道。
维尔福急忙上楼,亲自去找阿弗里尼先生。
“您拿着,”少妇把她的嗅瓶递给瓦琅蒂娜,一边说道,“大夫一定会给他放血的,我就上楼回我房间去,因为我怕见血。”于是她跟在她的丈夫后面也走了。
摩莱尔从他藏身的那个昏暗的角落走出来,刚才大家都顾不上别的,所以谁也没有看到他躲在那儿。
“您快走吧,马克西米利安,”瓦琅蒂娜说道,“您就等着我叫您好了,现在走吧。”
摩莱尔抬头望了望努瓦基耶。努瓦基耶一直保持着镇静,他示意摩莱尔赶快走。于是摩莱尔握住瓦琅蒂娜的手,往自己胸口贴了一下,然后从暗门走了出去。摩莱尔刚走,维尔福和大夫一起从对面的那扇门走进房间。巴鲁瓦正慢慢地苏醒过来,一阵发作已经过去,这时他发出一阵呻吟声,跪着一条腿抬起身子。阿弗里尼和维尔福两人把巴鲁瓦抬到一张长椅上。
“需要什么吗,大夫?”维尔福问。
“给我拿点水和乙醚来。府上有乙醚吗?”
“有。”
“叫人赶快去找松节油和催吐药。”
“快去。”维尔福随即吩咐仆人。
“现在请大家都出去。”
“我也出去吗?”瓦琅蒂娜怯生生地问。
“是的,小姐,您更应该出去。”大夫很不客气地说道。
瓦琅蒂娜不由得吃了一惊,望了阿弗里尼先生一眼,然后在努瓦基耶先生额头上吻了一下,走出房间。她刚一走,脸色阴沉的大夫立即过去把门关上。
“您看,您看,大夫,他恢复过来了,刚才的发作没有什么要┙舻摹!豹
阿弗里尼先生只是阴郁地苦笑了一下。
“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巴鲁瓦?”大夫问道。
“好一点,大夫。”
“这杯对了乙醚的水,您能喝吗?”
“我试试吧,不过您不要碰我。”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您一碰我,哪怕只是指尖触一下,我又会发┎〉摹!豹
“喝吧。”
巴鲁瓦端起玻璃杯,举向发紫的嘴唇,喝了差不多半杯。
“您觉得哪儿难受?”大夫问道。
“哪儿都难受,我觉得周身都在抽筋,太可怕了。”
“眼中直冒金星?”
“是的。”
“耳鸣吗?”
“声音响得可怕。”
“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才。”
“一下就发作的吗?”
“快得像闪电一样。”
“昨天和前天都没有这感觉吧?”
“没有。”
“没有睡不醒的感觉?身子也不觉得沉?”
“没有。”
“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有吃,只是喝了先生的一杯柠檬水。”巴鲁瓦仰头指了一下努瓦基耶。努瓦基耶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但是这可怕场景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柠檬水在什么地方?”大夫急忙问。
“在地下室的玻璃瓶里。”
“地下室的什么地方?”
“厨房里。”
“您看,我要不要去把它拿来,大夫?”维尔福问道。
“不,您留在这儿,让病人把剩下的半杯水也喝了。”
“可是那瓶柠檬水……”
“我自己去拿。”
阿弗里尼冲向门口,把门打开,从仆人走的楼梯奔着下楼,差一点把也正下楼去厨房的维尔福夫人撞倒。维尔福夫人尖叫了一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的阿弗里尼也顾不上打什么招呼了,一步跳过最后的三四级楼梯,冲进厨房,一眼看见托盘上放着的玻璃水瓶,里面还剩下小半瓶的柠檬水,犹如扑向猎物的雄鹰,他一下扑了过去。然后他又气喘吁吁地上了楼,回到努瓦基耶的房间。维尔福夫人慢条斯理地上楼,回她自己的房间。
“刚才放这儿的就是这个瓶子吧?”阿弗里尼问。
“是的,大夫。”
“您喝的就是这瓶里的柠檬水?”
“我想是的。”
“什么味道?”
“发苦。”
大夫往手心里倒了几滴柠檬水,抿起嘴唇吸到嘴里,像品酒一样咂了几下,然后把这柠檬水吐在壁炉的炉膛里。“完全一样,”他说道,“您也喝了吧,努瓦基耶先生?”
“是的。”老人示意道。
“您也觉得发苦吗?”
“是的。”
“啊,大夫!”巴鲁瓦喊道,“我又难受了!我的上帝,主呀,可怜可怜我吧!”
大夫立即向病人奔去。“催吐药!维尔福,您去看看拿来了┟挥小!豹
维尔福急忙冲出去,一边喊道:“催吐药!催吐药!拿来了┟挥?”
没有人回答,只见小楼里一片恐慌。
“假如我用什么东西给他肺部注入空气,”阿弗里尼环顾四周说道,“或许还有可能防止他窒息。真糟糕,什么东西都没有!”
“喔,先生!”巴鲁瓦喊道,“您就这么干等着让我死吗?喔,我要死啦,我的上帝!我要死啦!”
“拿笔吧!笔!”大夫说道。他发现桌子上有一枝羽笔,于是他拿起笔试着往病人的嘴里插。这时病人浑身抽搐,想吐也吐不了,而且上下牙床咬得紧紧的,笔也插不进去。
巴鲁瓦这一次的痉挛性发作比上一次更严重,他从长椅上滚下,直挺挺地躺倒在地板上。大夫已经无能为力,减轻不了病人的痛苦,只好看着病人抽搐、痉挛。
“您自己觉得怎么样?”大夫匆匆走到努瓦基耶身旁低声说道,“还可以吧?”
“是的。”
“胃胀不?不胀吧?”
“是的。”
“跟服了我每星期日给您开的药后的感觉一样,是吗?”
“是的。”
“您喝的柠檬水是巴鲁瓦给对的吧?”
“是的。”
“刚才是您让他喝的吗?”
“不。”
“是维尔福先生吗?”
“不。”
“是夫人吗?”
“不。”
“那么是瓦琅蒂娜了?”
“是的。”
巴鲁瓦喘了一口气,接着张大嘴倒气,牙床骨抖得咯咯直响,阿弗里尼一听到这些声音立即离开努瓦基耶先生朝病人跑去。
“巴鲁瓦,”大夫说,“您能说话吗?”
巴鲁瓦结结巴巴说了几字,听不清是什么意思。
“使劲说,我的朋友。”
巴鲁瓦睁开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
“柠檬水是谁对的?”
“我。”
“您是不是一对完就给您主人送来的?”
“不。”
“那您把这对好的水放在什么地方了吧?”
“有人喊我,水就放配餐间。”
“是谁拿过来的?”
“瓦琅蒂娜小姐。”
阿弗里尼拍了拍前额。“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他喃喃说道。
“大夫!大夫!”巴鲁瓦喊道,他觉得第三次发作快要开始了。
“这催吐药怎么送不来啦?”大夫喊道。
“这一杯的药已经配好了。”维尔福走进房间说道。
“谁配的?”
“跟我一起来的药房伙计配的。”
“您快喝。”
“不行了,大夫,太晚了。我的喉咙已经卡紧,气都喘不出来了。喔!我的心!喔!我的头……多可怕的地狱呀!我还得熬很长时间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的朋友,再过一会儿您就不难受了。”
“啊!我明白了!”不幸的巴鲁瓦喊道,“我的上帝,可怜可怜┪野!”
巴鲁瓦一声惨叫,像遭到雷劈似的,身子往后一仰便栽倒在地上。阿弗里尼一手按住巴鲁瓦的胸口,一手把一只玻璃杯往他嘴边递去。
“怎么样?”维尔福问道。
“您去告诉厨房马上送点堇菜汁来。”
维尔福立即下楼去厨房。
“您不必害怕,努瓦基耶先生,”阿弗里尼说道,“我现在就把病人抱到别的房间去,马上给放血。说实在的,这种病发作的时候,真有点惨不忍睹。”说完,他架住巴鲁瓦的双臂,把病人拖到旁边一个房间,但他刚出去又立即回到努瓦基耶的房间,径直去拿那小半瓶的柠檬水。他看到努瓦基耶在眨右眼。“瓦琅蒂娜,是不是?您是想叫瓦琅蒂娜来吗?我告诉他们找她来见您。”
维尔福从地下室上来,在楼道上碰到阿弗里尼。“怎么样?”维尔福问道。
“您过来一下。”阿弗里尼说。他同维尔福一起进了巴鲁瓦躺着的那个房间。
“他一直昏迷不醒吗?”检察官说道。
“他死了。”
维尔福接连倒退了三步,两手交叉抱在头上,一副悲伤同情的样子。“死得这么突然!”他两眼望着尸体说道。
“是啊,太突然了,是不是?”阿弗里尼说道,“您不应该深以为异的,圣梅朗先生和夫人也都是突然去世的。啊,贵府一有人死,便是瘁死呀,维尔福先生!”
“什么?”法官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惶恐和沮丧,“您又想到这可怕的事情上来了!”
“总想着,先生,总想着!”阿弗里尼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时时刻刻都挂在我心上。您应该相信,这一次我决不会搞错,您好好听我说,维尔福先生。”
维尔福痉挛一般地哆嗦着。
“有一种毒药可以把人毒死而不留任何痕迹。这种毒药,我是很清楚的。我对这种毒药所能引起的不测之祸及其症状都有过研究。刚才我从可怜的巴鲁瓦身上看出有这种毒药,前些时候,我在圣梅朗夫人的病状中也看出来了。这种毒药是有办法可以鉴别出来的,它可以使经过酸处理变红的石蕊试纸恢复蓝色,也可以使堇菜汁变绿。我们手头没有石蕊试纸,不过,太好了,我要的堇菜汁他们拿来了。”
果然楼道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大夫把门微微打开,从女仆手里接过一只杯子,杯里装着两三匙的堇菜汁。大夫随手把门关上。
“您看,”大夫说道,检察官的心不由得剧烈跳起来,简直可以听到那怦怦的跳动声了,“这只杯子里是堇菜汁,这只玻璃水瓶里是努瓦基耶先生和巴鲁瓦喝剩的柠檬水。假如这柠檬水纯净无毒,这堇菜汁就会保持原有的颜色,假如这柠檬水中有毒药,这堇菜汁就会变成绿色。您看。”大夫把大瓶里的柠檬水往杯子里滴了几滴,杯底立刻凝成一团蓝色雾状物,堇菜汁变成乳白色,最后由乳白色变成翠绿色。变成翠绿色以后,堇菜汁的颜色基本上固定下来,这试验的结果已是不容置疑的了。“不幸的巴鲁瓦是被安古树皮和番木鳖碱毒死的,现在不论对人还是对上帝,我都得直言不讳地这么说。”
维尔福默默无话,高高擎起双臂,两眼睁大着,一副惊恐慌乱的神色,接着好像突然遭到雷击似地一下跌倒在一张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