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青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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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审判(1)

早上8点钟,阿尔贝仿佛霹雳似地突然来到博尚的府邸。博尚的跟班早已得到吩咐,他马上领莫瑟夫进了主人的房间,博尚刚进盥洗室洗澡。

“怎么样?”阿尔贝说道。

“嗨!我可怜的朋友,”博尚回答道,“我正等着您来。”

“所以我就赶来了。博尚,我不必再来对您说什么我相信您这样的话了,您光明磊落、与人为善,您决不会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的,您决不会讲的,我的朋友。而且,您派人给我报信,这就说明了您对我一片真心。所以,我们不必浪费时间说那些开场白了,您心里有数吗,这一手是谁搞的?”

“我用两句话马上就可以向您说清楚。”

“好,不过说这话之前,我的朋友,您得把这可耻背叛的事详详细细给我说一遍。”

于是,博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羞愧难当、痛不欲生的阿尔贝细说了一遍,下面我们把他的话再简单复述一下。

这条消息是在前天上午见报的,登的不是《公平报》,而是另外一家报纸,但是事态也就更严重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家报纸是政府办的。博尚一眼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吃午饭,他立即叫人去要一辆轻便马车,顾不上把饭吃完就急急忙忙去找那家报馆。博尚在他自己报上宣传的政治观点虽然同那家报纸的主张完全是南辕北辙,但是同那家报纸的发行人却视同知己。这种事是可能的,我们甚至可以说这原本是常有的事。博尚赶到那家报馆的时候,那位发行人手里拿着他们的报纸,好像正在津津有味地读《巴黎要闻》版上一篇关于甜菜糖的文章,很可能这篇文章出于他的手笔。

“啊!太好了!”博尚说道,“既然贵报正在您手上拿着,我就不必说明来意了。”

“难道您正巧是蔗糖派的吗?”官办报馆的发行人问道。

“不,”博尚回答道,“我对这问题一窍不通,我来有别的事。”

“什么事?”

“谈谈那篇有关莫瑟夫的文章。

“噢!我的上帝,事情非常简单,我们没有去追这条丑闻,而是这丑闻自己送上门来的。昨天有一个从艾奥尼纳来的人找到本报,他还带了许许多多的文件。我们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去揭短,那人就说,如果我们不愿发表,那么这条消息就找别的报纸登。当然ⅲ博尚,您知道什么叫重要新闻,所以我们不想白白放过这条消息。现在看这一着走对了,这一手很厉害,将会轰动整个欧洲。”

博尚知道,除了甘拜下风以外已别无选择,他垂头丧气走了出来,立即派人给莫瑟夫报信。但是,有些事他没有能够在给阿尔贝的信里都写上,因为下面我们要讲的事都是在报信的人走了以后才发生的。贵族院各派一般都非常安稳持重,但是那条消息见报的当天,贵族院也就沸沸扬扬,各派都闹开了。几乎所有的议员都提前赶到,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谈这件可悲的事件,因为这样的事一定会引起公众关注,舆论将会盯住显赫的贵族院中一位大名鼎鼎的议员。

有人在低声朗读这条消息,有人在滔滔不绝大加评论,也有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起回想,把这事件的前前后后说得越来越清楚了。莫瑟夫伯爵在贵族院没有人缘,像所有的暴发户一样,他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不得不摆出一副心高气傲的架子。资深贵族嗤笑他,有识之士鄙弃他,旷世功勋本能地蔑视他。伯爵本来就是处境窘迫,成为赎罪用的牺牲品,一旦上帝之手把他定为献祭的供品,他就声名狼藉,成为千夫所指。

唯独莫瑟夫伯爵自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份载文对他名誉加以非议的报纸他没有看到,整个上午他都在写信,又牵了一匹马试骑了一会儿。所以他还按他往常的时间来到贵族院,他昂着头,高视阔步地下了马车,穿过走道,步入大厅,至于庶务员对他躲躲闪闪的样子,同僚向他打招呼时那种冷漠的神情,他却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莫瑟夫走进大厅的时候,会议已经举行半个多钟头了。

我们已经说过,伯爵对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他那神态,他那步履与往日并无丝毫不同,但所有的人都觉得比往常更是趾高气扬,而且他无视事态,居然大模大样来出席会议,这对十分珍惜贵族院自身声誉的全体议员来说,完全像是故意挑衅,议员们一致认为这样的事有失体统,不少人认为这是蓄意对抗,还有几个甚至认为这是对贵族院的一种侮辱。显然,议员们都已急不可待,希望马上进行辩论。那份对伯爵非难的报纸议员们人手一份,但是谁都是趑趄不前,不想承担首先发难的责任。最后,一位早已公开宣布与莫瑟夫伯爵势不两立的德高望重的议员登上讲台,他那严肃的神情说明大家期待着的时刻终于到了。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静得令人胆寒。正要发言的这位议员平时演说难得有吸引人的时候,但这一次议员们一个个都全神贯注听他讲话,其中的奥秘也只有莫瑟夫一个人没有理会。那位议员先说了一段开场白,声称鉴于他所要谈的问题,对贵族院来说极为严重,极为神圣,而且至关重要,他要求同僚们予以高度重视。对这段开场白,莫瑟夫只是静静听着,并未予以特别注意。但是一听到“艾奥尼纳”和“费尔南上校”这几个字,他刷地一下脸色变得惨白,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所有的视线都汇集到伯爵身上。精神上的创伤有其特殊性,它可以销声匿迹,但永远不会愈合,而且总在作痛,一碰它,就会流血,这种创伤永远十分敏感,永远开着口子,永远留在心头。

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是间或响起窃窃私语的骚动声,但是每当那议员准备再讲下去的时候,全场又立刻肃静下来。这位发难的议员把那条消息宣读了一遍,接着表示他本人感到不安,他说他的任务多么艰巨,因为私人问题总是十分棘手,而他声称自己之所以挑起对这些私人问题进行辩论,只是为了捍卫莫瑟夫的名誉和整个贵族院的声誉。最后临结束前,他要求安排一次听证会,而且主张早日安排,以便在这不实之词尚未流传扩散之时便将其戳穿,从而为莫瑟夫先生雪耻,恢复其在舆论界长期享有的声誉。

莫瑟夫已被压垮,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祸他颤颤发抖,嘴里含糊其辞嘟囔了几下,两眼迷惘,怔怔地望着周围的同僚。这种怯懦的神态既可以说是清白无辜的人感到愕然,也可以说是有罪之人自惭形秽,正是这样一副神态为他赢得了几分怜悯。真正豁达大度的人,如果仇人所蒙难的厄运超过了他们报仇雪恨的程度,便会萌生恻隐之心。

议长决定是否举行听证会一事应付诸表决,于是通过坐或站的表决方式,议会决定举行听证会。有人问伯爵需要多长时间可以准备好他的辩护词。莫瑟夫觉得在这可怕的打击之后,自己依然活着,他也就恢复了勇气。

“诸位议员先生,”他回答道,“此时此刻,一些不敢公开姓名的敌人肯定躲在阴暗的角落向我发起攻击,对此类攻击,问题不在于用多少时间才能予以驳斥,反击理当刻不容缓,因为既然是猝电不及瞑目,我必须以迅雷予以反击。但与其这样为自己辩护,我不如洒下满腔热血,向各位同僚证明,本人与各位携手并肩当之无愧。”

这几句话一说,议员们不禁对他们这位受到非难的同僚产生良好的印象。“所以,我要求,”莫瑟夫接着说道,“尽快举行听证会,我将向贵族院提交听证所需一切有效文件。”

“您能否指定一个确切日期?”议长问道。

“自即日起我听候贵族院处置。”伯爵回答道。

议长摇了摇铃问道:“本院是否同意听证会即于今日举行?”

“同意!”全体议员一致回答。

接着推举产生了由12名成员组成的听证委员会,负责审查莫瑟夫提交的各种文件,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定于当天晚上8点钟在贵族院办公楼举行,如需连续多次听证,则每次会议于每天同一时间,并于同一地点举行。大会作出此项决定以后,莫瑟夫要求退席。莫瑟夫生性狡黠,而且怙恶不悛,他对这种不测风云有所防备,有关的文件早已收集到了,不过现在他还是需要整理一下。

上面我们说的这些情况,当时博尚一五一十向阿尔贝细说了一遍,只是博尚说得比我们生动得多,因为当时事情刚过,博尚说得情景交融,而我们现在再交待一遍,毕竟是事过境迁,只是平铺直叙、干巴巴的介绍而已。阿尔贝听博尚介绍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颤颤发抖,他时而觉得还有一线希望,时而却怒形于色,时而又满面羞惭,他对博尚非常信任,所以心里很清楚他的父亲有负于人,但他想不明白,既然是有罪之人,莫瑟夫伯爵又怎能证明自己清白无辜?讲完我们上面说的那些情况,博尚便停下不再往下说了。

“后来呢?”阿尔贝问道。

“后来?”博尚反问了一遍。

“对。”

“我的朋友,您这一问真是强人所难了。您一定要知道后来怎样吗?”

“这件事我是一定要问清楚的,我的朋友,不过与其听别人说,我宁肯听您当面对我说。”

“好吧!”博尚说道,“那么您要挺住,阿尔贝,这是您一生中最需要鼓作勇气的时候。”

阿尔贝伸手摸了一下前额,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精力来挺住,就像有人到了生死存亡的决战关头,要看看自己的护胸甲是否坚固,弯一弯自己的利剑试试是否锋利。

“请说吧!”阿尔贝说道。

“那天晚上,”博尚于是说道,“巴黎全城都在静观事态如何发展。许多人说,您父亲只要出来公开露面,那指控便不攻自破;也有许多人说伯爵不会出席听证会,有些人还断定他们亲眼看到伯爵离开巴黎去了布鲁塞尔,于是有的人去警察局问,伯爵是不是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领了护照?”

“不瞒您说,”博尚接着说道,“听证委员会有名年轻议员是我的朋友,我想了各种办法终于求得他同意带我混进会议厅旁听。7点钟的时候他果然来接我,趁会议厅里还没有人,他领我找了一个执达员,那执达员就把我塞进一间旁听室。我前面是一根圆柱。四周是黑乎乎的一片黑影。所以谁也看不见我,而这一幕即将开始的可怕场景,我却从头至尾都能看到和听到。

“8点钟整委员全部到齐,莫瑟夫先生踩着最后一声钟声走进会议厅。他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看上去他举止持重沉稳,而且他一改常态,步履轻松自在,衣着考究而且非常端庄,衣服上的扣子像一切老军人一样,一直扣到最上面的一粒。他准时到会,首先给人留下一个非常好的印像。委员会对伯爵没有丝毫恶意。好几名委员还主动向伯爵走去,同他握手。”

一听到这些细节,阿尔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但这悲哀苦涩之中也夹带着几分感激之情,在他父亲面临名誉扫地的艰难时刻,竟然还有人向他表示敬意,阿尔贝真想自己能热烈拥抱他们。

“就在这时,一名执达员走进会议厅,交给主席一封信。‘请莫瑟夫先生发言。’”主席一边拆信一边说。

“伯爵于是开始为自己辩护,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阿尔贝,”博尚继续说道,“他这篇辩护词不但雄辩有力,而且不蔓不枝非常巧妙。伯爵又出示文件,证明艾奥尼纳总督直到最后仍对他极为信任,因为总督委派他面见土耳其皇帝进行谈判,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重大谈判。伯爵又出示一枚戒指,这是总督授以全权的信物,通常阿里总督信函封口的火漆上都用这枚戒指作印章加印。阿里总督给他这枚戒指,以便在他返回以后,不论白天黑夜什么时候都可以进总督府,甚至可以走进后宫见总督本人。伯爵说,很不幸,他谈判失败了,当他返回保卫恩主的时候,恩主竟以身殉职。但是,伯爵又说,阿里总督殉难前,对伯爵仍然深信不疑,托付伯爵照管总督留下的宠姬和女儿。”

听到这里,阿尔贝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耳里听博尚讲,心里却想起了埃黛说的那些事,他想起这位希腊美女说到过派人谈判和那枚戒指,也说过她是怎么被变卖沦为奴隶的。“伯爵的辩护取得什么效果没有?”阿尔贝焦急地问道。

“不瞒您说,我听了很感动,不但是我,而且整个委员会也很感动。”博尚说道。“也就在这时,委员会主席无意中朝刚才交给他的那封信看去,他刚读了几行字,立刻全神贯注地认真读起来。他把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接着又读了一遍,然后两眼紧紧盯住莫瑟夫先生说道:‘伯爵先生,您刚才对我们说,艾奥尼纳总督将其妻女托付给您,是吗?’

“‘是的,先生,’莫瑟夫回答说,‘这件事以及后来的结局使我吃了不少苦头。等我返回的时候,瓦齐丽姬和她的女儿都失踪不见了。’

“‘您是否认识她们?’

“‘我同总督的关系非常密切,他也完全相信我对他坚贞不贰,所以我见到她们不下20次。’

“‘您是否多少了解一些她们下落如何?’

“‘是的,先生。我听说她们极度悲伤,而且很可能境遇十分悲惨。那个时候我并不富有,另外,我自己的生命也是危如朝露,所以我没有能立即设法寻找她们,对此我深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