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朝尊启四十二年,七月七日,夜。
大炎皇都,重兵把守的通天浩塔里,被囚禁了四十年的大炎朝掌命女总司扣艳玲跪坐在塔顶的幽室之中,拖着接地的枯槁长发,缓缓地抬起了她那苍老的容颜,睁开了那双四十年都没有再张开过的双眼。
仿佛岁月根本未曾流逝,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依然透着蓝色的幽光。她的瞳孔中,印着三颗如织布梭子般排列的星星——封印了四十年的女宿星脉,再一次透过塔顶那厚重且透明的青石板穹顶,仰望星辰。
同一片浩瀚星海之下,或在西海之滨,或在北漠荒芜的原野上,或在四季如春的蜀中山林之间,又或在终年积雪的南国,那一些被称为“掌命师”的人,纷纷驻足,抬头,眼中泛起星脉的光彩,在这些掌命师的眼中,星空一瞬之间激荡起无数的色彩和数不清的交错轨迹。
忽然,星空一滞,位于二十八星宿正中的紫微星爆发出惊人的紫光,在顷刻间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能量,坠入了沉沉的黑暗,异象尚未平息,只见一金一白两颗奇星忽然被点亮,取代了紫微星的位置。所有的掌命师都意识到了,紫微帝星那强横的帝王守护结界正在从自己脚下的土地中撤去,和平统一的时代即将结束了。
皇城尊启殿,奢侈的龙榻之上,大炎朝第一皇帝焱永尊正在弥留之际,皇长子焱天佑手捧着遗诏,低首跪在最前排,他在发抖,包括他身后的五位皇弟和千百位臣子,没人看见他此刻是用怎样一副扭曲的面孔,强忍着大声笑出来的冲动,兴奋地发抖着,他甚至连自己登基之后的年号都想好了——凤翔,一个充满野心的词,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战火点起,烧尽一切不臣服的人。
终于,风华一世的炎皇焱永尊,被紫微帝星选中的男人,也迎来了他最后一个呼吸的瞬间,可是在生命的终点,他耳旁回响起的却不是金戈铁马,而好似传来了一个清脆动人的女声,喊着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平凡农家小伙的名字——范玉良。
平躺的焱永尊忽然往众人跪拜的方向猛的侧了一下头,爬满死灰的双眼死死看向焱天佑的方向,他想要拼命的看清前面的人影是不是那个在村头冲着他挥手的可爱女孩,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侧头倒是把焱天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连遗诏都从手中震落,背上也湿了一片。
传令官快马跑遍皇城,大声昭告炎皇驾崩的消息,可是这个“噩耗”并没有惊醒任何百姓,只是让他们更加安稳的入睡了。
炎皇的最后一道圣旨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通天浩塔,深锁的塔门被开启,抖落了沉积数年的灰尘。一行人来到塔顶幽室之中,却只看到这位曾经辅佐焱皇打下这片江山的女掌命师扣艳玲,静静地跪坐着,脸上挂着两道深深的新泪痕,已经默默地死去了。她身上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陈旧红色长袍,伴着被泪水侵蚀褪色的领口,跟这位伟大的掌命师一起,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檀木金字的“莫府”门牌在烛光中显得森然肃穆,今夜,莫府后院正忙得不可开交,莫家家主莫问正在庭中来回度步,难得地显出一丝焦虑。
他瞥了一眼搁在房外的香台,第二柱香已经快烧到底了,接生婆已经进去夫人的房间两柱香的时间了,可是从房中传出来的凄厉的叫声,却丝毫没有缓和的趋势,似乎情况不太妙,莫问的额头有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
“快!快!喜儿,叫烧水房的给我赶快了!热水要没了!”管家大喊。
“是,达叔,这就去催。”
丫鬟的话音未落,忽然,一股诡异的狂风从众人的头顶上压了下来,将庭院之中的烛火尽数吹得熄灭,莫家后院顿时陷入了黑暗。
风势尚未停息,紧接着,暴雨倾盆,狂怒的雨滴无情的冲刷着庭院中的一切,连屋顶瓦块被击碎的轻响都完全被淹没在了这风雨声里。
莫问正置身于这暴风雨之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却惊恐的发现,雨,一滴也没有沾上他的衣衫,简直就好像风和雨都在故意避开他的身体。
像这么不同寻常的风雨,通常来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只有控制水脉和风脉内力到极致的高手才能完成这样的杰作。
“阿达,让接生婆留下,让其他人全部去大厅候命。”莫问下令,语气不容置疑,“立刻!”
“是……全部人!马上去大厅!快!”
“放下水盆,赶快!跑起来!”
凌乱的脚步过后,暴雨之中只剩下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猛然,一道天雷划破苍穹,刹那间击中了屋顶,屋顶上瞬间爆裂,火势跟着就在屋顶蔓延开来,在风雨中妖冶的摇摆着。
再看时,屋顶裂口处的火光之中,已然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手拄着拐杖,额头上绑着为了不让凌乱的长发泄开的破布条,一身褴褛的破布在风中凌乱飞舞,如果非要形容这个身影,“乞丐”两个字就尤为合适。
但是刚才那种气势的登场,各含了雷脉和火脉的绝学,如果之前的风雨也是这位“乞丐”的手笔,那么汇集武林四脉内力于一人这种不可思议的不协调感就说明——
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乞丐”,不,不止是不简单可以形容,如果要打,自己肯定会在瞬间被杀死,莫问如是想。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乞丐诡异地笑了起来。
“……”莫问紧绷的神经快要断开,乞丐的声音透过雨幕直在他脑中回响。
吱呀一声,着火的房间房门被推开,接生婆一手的鲜血,惊恐地看着莫问,夫人的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莫问心急如焚的瞥了一眼屋顶的人影,丝毫不敢妄动。
乞丐喉咙里开始断断续续吐出沙哑的声音:“双胞胎,让我,带走一个,就保母子平安。”
“答应,或者,死。”乞丐头埋得很低,莫问没有看见乞丐眼中的光芒。
巨大的压迫感,让莫问迈不开步子,就连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我就,当你,默许了,哼哼哼,哈哈哈。”紧接着笑声,又一道更为爆裂的天雷猛串进屋顶的缺口,夺目的白光让莫问下意识的用手护住双眼。
须臾过后,雨的声音消失了,风的声音消失了,火焰烧着木材的声音也消失了,一阵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
莫问吃力地睁眼看去,庭院中的烛火不知何时又被重新点亮,乞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生婆倒在门口,没了生气。
莫问吐出一口浊气,连忙跑进夫人的房间,只见一个小巧的男婴脐带已经被斩断,蜷在母亲的身边大声哭泣,莫问赶忙上去用小褥子包好男婴,伸手探了探夫人的鼻息,发现夫人只是稳稳地睡了过去。
莫问这才安下心来,静静地往男婴的睡脸看去,脑中回响起乞丐为数不多的字句。
“双胞胎,吗?”莫问自言自语,看向被斩断的脐带的第二个接口,这个确实证明着另一个孩子存在过的痕迹。莫问叹气,小心地把脐带收了起来,心里悄然下定决心,从此绝口不提此事。
管家达叔匆匆跑进房间,看到门外倒在地上的接生婆,又看到老爷手中抱着的孩子和安然入睡的夫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个男孩。”莫问的声音带着疲惫。
达叔惊觉,连声贺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少爷出世,天降惊雷,今后必定会一鸣惊人,请老爷给孩子赐个名字吧!”
莫问抬头看向屋顶的缺口,眼神遥远:“就叫,莫雨鸣吧。”
而此刻的苍穹之上,双生的一金一白两颗奇星的轨迹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开始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缓缓前行。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两颗神魔双子星将会给世界带来怎么样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