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蕴含着泥土气息的晚风从金塘镇外的田地里悠悠吹进镇来,夹杂着习习凉意。
正是春耕时节,所有的田地中都已经洒下了粮种,开始了新的一轮等待。
那么,在这一批新的作物收成之前,整个金塘镇的百姓就只有靠着存放在高氏粮行仓库中的那一袋袋打好的谷米来过活了。
因为这些谷米关系到了全镇以及整个金塘周边数里的小屯的生计,所以平日里邹璟都是雇了懂武的看守轮班值守的。
然而这些看守们,此时却已经两眼翻白,东一处西一处的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就在高氏粮行那巨大的仓库的门前,站着三个持着火把的身影。
“这就要烧了吗?”站在最左的女子当先开口,语气略有些惋惜,这分明就是邹璟的声音。
“这些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怎么?难不成邹姑娘还会觉得可惜?”站在当中的柳寓好奇的问道。
“当然可惜,本姑娘还没玩够呢,眼下才并购了这蜀中三成不到的粮产,我说柳大人你是不是太急了些?若再给我些年月,定然能将这整个蜀中的粮仓双手奉上,起不更妥帖些?”邹璟瞥了柳寓一眼,那表情当真有些不尽兴。
“哪里是我急,柳某已不是什么炎庭局的总统策,如今不过只是炎庭局一个小小的马前卒而已,这次的计划由掌命总司莫大人亲策,由不得我插嘴。”柳寓一想起跟莫雨鸣对峙的情景,背脊就忍不住的发寒。
“哟,当年那么恃才傲物的柳大人居然会这么服服帖帖的,这掌命总司的官位是有多大?”邹璟调笑。
“这……你居然会不知道掌命总司?”站在右侧的高峰被这句话搞得一愣,向邹璟投去一种看稀有物种的眼神,反问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大不大?”
“切,官大就了不起吗?这朝堂之上的高官,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干的,他们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把什么这家那家给收拾了,却还要找我们帮忙。”邹璟鄙夷道。
没想到邹璟这性子一旦冲起来还是那么口无遮拦,高峰听得额头上涔涔大汗,他悄悄看了一眼柳寓,赔笑道:“呵,呵呵……柳大人,邹璟她只是随口说说,您别介意……”
“哪里哪里,看到邹姑娘依然这么直言直语,倒是让柳某宽心了不少。”柳寓没所谓的笑笑,继而对邹璟说道,“诚如姑娘所言,并不是官大就有多了不起,这朝堂之上也确实有不少无所作为的废材,但是——唯独这掌命总司一职,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了的。”
“怎地?还得有三头六臂才能胜任不成?”邹璟不知不畏。
“哈哈——未必要是三头六臂,可柳某觉得一定比三头六臂还要来得可怕,可怕的多。”柳寓苦笑,纵使有些不甘心,可他也不得不服。
“可怕?呵,就算有再可怕的武艺又怎么样,不过也就是个为人所用的莽夫罢了。”邹璟不屑的哼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瞄了一眼高峰。
“非也,邹姑娘,让柳某觉得可怕的并不是武艺,而是心术。”柳寓怅然。
邹璟一顿,轻轻的挑了挑眉角,眼中闪着兴味盎然的光。
她虽然喜欢顶撞柳寓,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至少她还是承认柳寓的谋略的,那么能让柳寓感到可怕的智慧,会是怎样的存在?邹璟很想知道。
“既然柳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本姑娘可要找机会好好见识一下了——那位掌命总司大人的可怕。”邹璟难得的来了兴趣。
“邹姑娘信命吗?”柳寓冷不防的转口。
“命?”邹璟疑声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天命吧?笑话,所谓‘命’这种东西,不过是失败者给自己找的理由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柳某还是劝姑娘打消了去见那位大人的念头吧。”柳寓不易察觉的弯了弯嘴角。
“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话可以不要只说一半吗?”邹璟有些不悦。
“反正,你也没有这个机会。”柳寓没再多言,而是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掷进了仓库的大门。
火把摔到了堆得层层叠叠的谷米麻袋旁,火苗只蹭到了一个小角,立刻就蔓延了开来,窜遍了整个粮仓。
就这么,供给这一方水土的千斤米粮,转瞬间全数葬送在了这滔天的烈焰之中。
仍在熟睡中的金塘百姓还不知道,一场波及半个蜀中的荒灾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了。
然而柳寓说的没错,这场火只不过是一个开始,邹璟这么多年煞费苦心的把各地并购的粮产全部集中储存在几个较大的粮仓,虽然说方便了管理,但同样也方便了销毁。
“传信给你安排在各地的人手,让他们都动手吧。”柳寓甩了甩手,眼中倒映着妖艳的火光,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
“在今天的傍晚时分,信鸽就已经出发了,如果不出意外,足够让四分之一蜀中百姓吃上一年的粮食,五天之内就全都化为乌有了。”邹璟说着,一把将插在头上的发簪拔了出来,高盘的头发立刻就瀑了她一肩。
反正今晚过后,高氏粮行便从此从这世上消失了,她也就不必再扮作高夫人的身份。
“看来,我们也该找一个可以看好戏的地方了。”柳寓满意的点了点头,与高峰邹璟二人甩身离去,三人乘上了停在仓库外的马车,一路出了金塘镇,向着蜀中的商贸中心——楼阳的方向驶去。
他们三人是走了,可是那场大火却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终于有早醒镇民发现了镇外烧的正旺的粮仓。
然而此时再想抢救,俨然已经来不及了,当愤愤不平的金塘百姓拿着提前买好的粮票跑到高氏粮行评理的时候,才发现粮行不知何时已经关门大吉,就连平日在这里做工的伙计也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就算他们怎么找,也没有办法找到这家粮行的主人的影子。
正如邹璟所估测的那样,就在金塘粮仓起火事件发生后的五天之内,蜀中西南地区又相继发生了十数起近乎相同的粮仓被毁事件。
人们渐渐发现,这些被毁的粮仓,竟然通通都是高氏粮行的所有物,而高氏粮行的高氏夫妇,也伴随着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一下从人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
因为高氏粮行在蜀中将近三成的土地上有着绝对垄断的地位,所以一时间,这些地方的百姓就再也无法从商人的手中购买到新鲜的米粮了。
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的人,此时都不得不产生了怀疑,他们都同时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事端,在这样那样的猜测下,恐慌开始在人民的心中蔓延开来。
唐家虽然得到了消息,可碍于唐家如今内部的混乱,根本没有办法作出相应的应援错失,于是在这样的恐慌下,就引起了一个简单易懂的结果——各地的百姓对米粮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疯抢,无论是缺粮的还是不缺粮的,只要有能入手的机会,人人都会毫不吝啬的买上几大缸存在家中。
可这些百姓却从来没有真正冷静的想过,即使没有了米粮,他们其实也可以靠着蔬菜和肉类勉强挨到下一次收成的时节。
由于恐慌闭塞了人们的思维,大家都不知不觉的产生了这样一种心态:因为身边的人都在疯狂的囤积米粮,所以自己也就跟着想要去买,好像自己不买就吃了莫大的亏似的。
这些百姓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自保行为,正一步一步掐死了唐家了命脉。
唐家很快就会知道,柳寓当年在蜀中埋下的这个计划真正的目的所在。
其实并不难理解,所谓战争,拼的不光是人力和武力,同时消耗巨大的还有财力和物力,也许对各家各户的百姓来说,没了米粮还可以用别的食物代替,可若是对唐家数万的风门弟子来说,没了米粮,就会变得寸步难行。
所以仅仅从这一刻来看,就已经注定了唐家的败局,更何况现在的唐家连一个真正能够做主的人也没有,各方势力正在头破血流的争夺着总家主的位置。
就在唐家的本家还在按部就班的举行着总家主选举的三轮投票时,炎庭局的大军已经在柳青竹的率领下,抵达了孝郡的关隘之下。
然而这个蜀中最最重要的关卡,却没有对这只来势汹汹的大炎朝军队进行任何的抵抗,就这么放任他们通过了这道本来足以埋葬千军万马的天险。
炎庭局的铁蹄,时隔数年,又一次踏上了蜀中的土地,可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友善的离开,而是抱着必将收复这片大地的决心。
真正的战争就要打响,可身在这场漩涡中的唐家却还在后知后觉的麻木着。
究竟是腐朽,还是重生?
恐怕在这场唐家的浩劫划下句点之前,是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