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歌经典鉴赏(中国经典名作鉴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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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至此,怀乡的诗情已经非常浓郁。不料,诗人笔下奇境陡现:“干/退瓶也不过十三块五毛”。如此奇笔,实乃深情所至,发乎性情,已无关诗艺。怀乡的悲辛沉痛一转而为淋漓尽致的痛快。在干脆任性的“干”声中,情感的洪水冲决而出。“退瓶也不过十三块五毛”,庸常生活的须蔓向诗人缠绕过来,而被他决绝地斩断。关于故园的诗意理想,在无奈现实与饮中沉醉之间得以坚持,向着它,诗人再次投入和沉醉。

(张翔)

假如生活重新开头……………………………邵燕祥

假如生活重新开头,

我的旅伴,我的朋友——

还是迎着朝阳出发,

把长长的身影留在背后。

愉快地回头一挥手!

假如生活重新开头,

我的旅伴,我的朋友——

依然是一条风雨的长途,

依然不知疲倦地奔走。

让我们紧紧地拉住手!

假如生活重新开头,

我的旅伴,我的朋友——

我们仍旧要一齐举杯,

不管是甜酒还是苦酒。

忠实和信任最醇厚!

假如生活重新开头,

我的旅伴,我的朋友——

还要唱那永远唱不完的歌,

在喉管没被割断的时候.

该欢呼的欢呼,该诅咒的诅咒!

假如生活重新开头,

我的旅伴,我的朋友——

他们不肯拯救自己的灵魂,

就留给上帝去拯救……

阳光下毕竟是白昼!

时间呀,时间不会倒流,

生活却能够重新开头。

莫说失去了很多很多,

我的旅伴,我的朋友——

明天比昨天更长久!

1979年11月19日

[鉴赏]

邵燕祥(1933-)北京人,祖籍浙江省韶兴。出版有诗集《到远方去》、《给同志们》、《献给历史的情歌》、《在远方》、《含笑向七十年代告别》、《迟开的花》和《邵燕祥抒情长诗集》等。他的诗多取材自火热的现实生活,常抒写青年人的理想志趣,感情奔放,时代感强。

《假如生活重新开头》写于1979年11月正当“四化”建设兴起之时。在这转折时期,诗人站在历史的潮头,再一次地呼唤明天,表现了他的胆识、信念和勇气,给人以极大的鼓舞和启迪。

这首诗采用直抒胸臆的抒情方式,塑造了一个鲜明的“自我”形象:这个“我”一如既往,“还是迎着朝阳出发”,“不知疲倦地奔走”,既勇于告别过去,又敢于正视充满“风雨”的现实。同时,满怀对理想、事业和同志的忠实、信任和献身精神,一往无前。这是一个甩掉一切包袱、义无反顾、继续前进、去创造新生活的开拓者的形象。它既是作者真实的感情体验,也抒发了我们整个民族的共同心愿。结构严谨,韵律和谐是这首诗在艺术上的一个显著特点。全诗共六节,前五节均采用复沓手法,以“假如生活重新开头,我的旅伴,我的朋友”的设问领起,随着诗人情感的变化,赋予每节以不同的情韵,但都紧紧围绕着“追求光明、奔向明天”的主旋律,使每一次重复都起到回环跌宕、一咏三叹的艺术效果。最后一节,在前面抒情的基础上,改设问为肯定,断言“生活却能够重新开头”,因为“明天比昨天更长久”,使诗情顿然升华,促人奋进,启人深思。在诗体上,这首诗采用自由体写作,但因每节行数相同,每行字数相当,因而给人以自由而不散漫、严整而富变化之感。加上每节均有“我的旅伴,我的朋友”的反复出现,读起来节奏鲜明、韵律和谐、琅琅上口,令人倍感热情、亲切,具有很大的感召力。

(刘洪文)

西盟的早晨……………………………公刘

我推开窗子,

一朵云飞进来——

带着深谷底层的寒气,

带着难以捉摸的旭日的光彩。

在哨兵的枪刺上,

凝结着昨夜的白霜,

军号以激昂的高音,

指挥着群山每天最初的合唱……

早安,边疆!

早安,西盟!

带枪的人都站立在岗位上

迎接美好生活中的又一个早晨……

[鉴赏]

公刘(1927—)原名刘耿直,又名刘仁勇,江西南昌人。1948年参加革命工作,曾任地下全国学联机关刊物《中国学生》编辑。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历任云南军区《国防战士报》编辑、昆明部队政治部文化部文艺助理员、军委总政治部文化部创作室创作员,参与搜集整理彝族长诗《阿诗玛》。1954年借调北京中央文化部电影局编写《阿诗玛》电影文学剧本。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长期在山西太原、晋北等地工作,曾在山西《火花》月刊任编辑。七十年代末平反后,调至安徽省文联工作,任《安徽文艺》编辑、安徽文学院院长。著有诗集《边地短歌》、《神圣的岗位》、《黎明的城》、《在北方》、《仙人掌》、《离离原上草》,长诗《望夫云》、《尹灵芝》,诗论集《诗与诚实》等。公刘早期的诗作善于把西南边地神奇美丽的自然景观与战士的豪迈气概融于一体,诗风清新,复出后的诗风渐趋严峻深沉。

这是西盟的晨景,诗人把平凡的边防战士的生活,写得迷幻而绮丽,寓豪放超迈的情致于新鲜柔美之中。

“我推开窗子,/一朵云飞进来——”,对彩云的生动描绘使得全诗的格调变得神奇飞动起来。我们惊异于那云彩的灵动,感受到早晨寒气的清冷,一轮难以捉摸的绚丽旭日跃入眼帘。接着,出现了守卫边疆的战士,凝霜的枪刺显示他们的辛苦,远处传来军号嘹亮的音响,群山在军号的召唤下开始沸腾,新的一天的戍边生活在激昂之中开始进行。

冷峻、敏锐、奇异是公刘诗歌的特色。在这首诗中,飞进窗扉的云朵是美丽的,但“深谷底层的寒气”却夹带着冷意;旭日的光彩是绚烂的,但它却又透射出某种“难以捉摸”的神秘;“哨兵的枪刺”和“昨夜的白霜”都是“冷”的,而“激昂的高音”和“每天最初的合唱”则无疑是“热”的。公刘笔下所捕捉到的意象来自边陲战亡在军营中的日常生活,但却不期然地显得有些“奇异”。它是“冷”与“热”的交织,似冷实热,亦冷亦热,外冷内热,冷热一体,这是公刘军旅诗歌从一开始就显现出来的明显特点之一。军旅诗人的笔下,多有独特的场景、气氛、色彩、状态、声音、画面,可见可闻;但于此之外,公刘的诗歌世界中,却更有一种特有的东西,那就是温度,因而,可感可触。尤其是“冷”,这是其他军旅诗人笔下所没有的,他们大多是“温”和“热”。这种特色使全诗的感情显得很有力度,而最后感情的抒发亦因此而不空洞、单调。

《西盟的早晨》像一朵飞扬的彩云,在五十年代出现的时候,就为人们所喜爱。它体现出来的飘逸和洒脱,那种植根于现实生活而又超凡脱俗的气韵,在当时热中于摹拟现实的艺术风气中,无疑是一个无言的冲击。正如公刘自己所承认的,当时人们喜欢这类作品,仅仅是因为“那一层生活的彩釉和泥土的本色”(《在学习写诗的道路上》)。有泥土的本色,又有生活的彩釉,于是,这来自大地的土坯便发出了神奇的光彩。

(申屠鸿)

上海夜歌……………………………公刘

上海关。钟楼。时针和分针

像一把巨剪,

一圈,又一圈,

铰碎了白天。

夜色从二十四层高楼上挂下来,

如同一幅垂帘;

上海立刻打开她的百宝箱,

到处珠光闪闪,

灯的峡谷,灯的河流,灯的山,

六百万人民写下了壮丽的诗篇:

纵横的街道是诗行,

灯是标点。

1956.9.28上海

[鉴赏]

《上海夜歌》选材角度独特,它通过对上海那如同神话般的夜景的描写,歌颂了五十年代上海人民创造新生活的业绩。全诗共三节:第一节以“巨剪”表现上海紧张、繁忙的生活。第二节以“垂帘”和“百宝箱”写夜色降临。第三节以“灯光”和“诗篇”表现上海人民的建设业绩。设比巧妙,意象生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王大武)

上校……………………………痖弦

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

自火焰中诞生

在荞麦田里他们遇见最大的会战

而他的一条腿诀别于一九四三年

他曾听到过历史和笑

什么是不朽呢

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缝纫机的零星战斗下

他觉得惟一能俘虏他的

便是太阳

[鉴赏]

痖弦(1932-),河南人。政工干校影剧系毕业,美国爱荷华大学硕士。《创世纪》诗刊创办人之一。曾任《联合报》副刊室主任、《幼狮文艺》总编辑。出版诗集有《痖弦诗抄》《深渊》《痖弦诗集》等。

追求诗歌的戏剧化,在戏剧化表现中显示出一种客观化反讽意味。是痖弦诗歌的一大特色。本诗为痖弦自己偏爱的作品,较为充分地显示了上述痖弦诗歌的特点。

20世纪中国诗歌形式上最突出的变革之一,就是对新诗戏剧化的探索。30、40年代的卞之琳、袁可嘉等人在这方面都做出过贡献。在此基础上,痖弦将新诗的戏剧化表现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的诗“描绘人物时颇能抓住对象的特质及其内在感情的瞬间变化,引逗出一个蕴含繁复情节的小小轮廓”。从而极大地丰富了中国新诗的表现手段和空间。

这首诗一开始就将客观化和间接性作为诗歌戏剧化的主要原则将传统的第一人称主观抒情变为对第三人称的退伍上校抗战时期往事的叙写:“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自火焰中诞生”,玫瑰在此处无疑是一种象征,诗人以“另一种”加以修饰和限定,实际上已暗指它不同于西方文学中习见的爱情和美的象征,而“火焰”“诞生”等语词又暗示这种玫瑰与战争有关。如果说玫瑰的美丽在于它的血红和绽放,那么,军人的荣光则在于他的不惮牺牲。因而,尽管对于整个漫长的抗战而言,上校参加的“在荞麦田里的”战斗未必是决定性的,然而,对于上校的军旅生涯而言,那场使“他的一条腿诀别于一九四三年”的战斗却是刻骨铭心的。毕竟,这是他作为军人生命中最为光辉灿烂,最让他感到骄傲、自豪的瞬间,在这一瞬间中,“他曾听到过历史和笑”。这一行诗句,既是对过去生活的定格,又是一种历史瞬间的放大。

然而,时过境迁,在战争中叱咤风云、扮演重要角色的军人,在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中却举步维艰。他无处不感受到崇高的精神与卑俗的物质之间尖锐的并置与对抗:“什么是不朽呢/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当诗人将疾病(“咳嗽”)、经济压力(“房租”)、繁杂家务(“缝纫机的零星战斗”)等诸多不幸都降临到上校之家时,暴戾的力量便得到了一个集中的展示。这种不幸向上校日常生活经验的渗透和集中,浓缩和扩充了诗人的日常经验,在看似客观的内敛的语言中,隐藏着的是诗人非常浓重的生命荒诞感。面对着荒诞的世界。英雄暮年的上校再也笑不出来,他的无可奈何的选择就只能是。守着太阳,在太阳底下怅然而不无辛酸地沉湎于对昔日辉煌岁月的回忆。

此诗较为充分地显现了痖弦作为反讽大师的高超技艺。反讽在本诗中不仅作为一种语言技巧被痖弦娴熟地加以运用。例如将精神上的“不朽”和物质的“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的内容的奇特的组合,就是一种以一本正经的叙事态度在叙述荒诞事情的夸大式反讽。而且,反讽在本诗中还延伸为一种整体性的结构反讽。当我们的视线由诗中的局部扩展致诗歌相对完整的情境时,我们又看到,诗人为我们设置了一种整体性的情境反讽。诗共十行,前五行写上校光荣的过去,后五行写上校窘困的今天,正因为前面五行的壮怀激烈,慷慨激昂,后面五行上校的百无聊赖、无可奈何才具有特别强烈的反讽力量。它暗示,在强大的外在力量的逼压下,现实环境中小人物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可怜而又可笑的无奈的挣扎。

(赵小琪)

乞丐……………………………痖弦

不知道春天来了以后将怎样

雪将怎样

知更鸟和狗子们,春天来了以后

以后将怎样

依旧是关帝庙

依旧是洗了的袜子晒在偃月刀上

依旧是小调儿那个唱,莲花儿那个落

酸枣树,酸枣树

大家的太阳照着,照着

酸枣那个树

而主要的是

一个子儿也没有

与乎死虱般破碎的回忆

与乎被大街磨穿了的芒鞋

与乎藏在牙齿的城堞中的那些

那些杀戮的欲望

每扇门对我关着,当夜晚来时

人们就开始偏爱他们自己修筑的篱笆

只有月光,月光没有篱笆

且注满施舍的牛奶于我破旧的瓦钵,当夜晚

夜晚来时

谁在金币上铸上他自己的侧面像

(依呀嗬!莲花儿那个落)

谁把朝笏抛在尘埃上

(依呀嗬!小调儿那个唱)

酸枣树,酸枣树

大家的太阳照着,照着

酸枣那个树

春天,春天来了以后将怎样

雪,知更鸟和狗子们

以及我的棘杖会不会开花

开花以后又怎样

[鉴赏]

《乞丐》一诗完全摆脱了传统诗的抒情模式,而代之以诙谐的民歌格调来反映下层人民的悲苦生活。正如痖弦自己所说:“我早期的诗可以说是民谣风格的现代变奏,且有超现实主义的色彩,在题材上我爱表现小人物的悲苦,和自我的嘲弄,以及使用一些戏剧的观点和短篇小说的技巧。”

《乞丐》正是这样一首诗,它通过一位乞丐的口说出了属于他们的生活。面对大自然中春天的来临,他想到春天来了,雪、知更鸟和狗子们将会怎样呢?春天应是生命的象征,是新的变化、新的生机的开始。于是,他充满了梦想,梦想“以后将怎样”。但是,一切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关帝庙是永远的住处,曾经威武的偃月刀只作了袜子的晒处,小曲一直在唱,莲花落的调子昭示着乞讨的生涯,唱什么呢,不过是“酸枣树,酸枣树/大家的太阳照着,照着/酸枣那个树”。但最主要的是,一分钱也没有,想找些安慰的东西,记忆中也全是残忍的、令人不能忍受的痕迹。穿着的是到处奔波早被磨破的芒鞋,牙齿中充满着饥饿的欲望,如此强烈,以至可以将一切杀戮。别人家的门虽然开着,他却不可以进去,而且也不被允许进入。只有月光满怀仁慈将施舍的牛奶注满破碗,但也不过是白色月光的幻影。面对饥饿的生活,面对冷酷的世界,面对金钱、权力的纷争,乞丐能做些什么,能拥有什么呢?他不过是依旧哼哼小曲。其实,春天来了能怎么样呢?即使棘杖能重新开花又怎么样呢?可能有的只是冰冷、残酷而又必须忍耐的现实。

这首诗的处理的确精妙。同一般人物诗不同,诗人不是直接站出来对乞丐的生活加以描述并抱以主观同情,而是完全隐于诗后,让乞丐自己来讲述一切。诗人的主观意识熔铸在乞丐的颇带嘲讽的自白中,给读者的印象更突出、更刺激。

乞丐是生活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整日游荡于街头,乞求别人的施舍,他关注的事物是简单的,只有实在的眼前:春天、雪、知更鸟、狗子……想的事情是单纯的:几个子儿、破草鞋、饥饿,甚至由月光幻化的牛奶。这种生活,乞丐并不哭诉,只是很客观地告白,还很有一种自嘲,自嘲之中又有看穿一切的无奈、超然。这就是诗人笔下的乞丐,细品,觉出一种沧桑之后的人格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