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歌经典鉴赏(中国经典名作鉴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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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前两句展开自由联想,在“透明的葡萄”和“雪山幻想”(8)

如果说诗歌第一节里的口吻是温和的、语感是沉缓的,寄寓了烈士弘扬人道、正义、自由和爱的追求,那么诗歌的第二节的语气就是坚强的、决绝的,这是以人的尊严和自由的信念对专制、暴力、非人道的控诉和诅咒。很明显,诗歌的第二节记录了刑场上烈士即将惨遭杀戮的情形。诗歌的第三节,将那惨烈的情形定格:“从星星的弹孔里/将流出血红的黎明”。值得注意的是,和诗歌第一、二节的直接陈述不同,诗歌的第三节采用了隐喻式的意象化的方式。这或许与把血污和惨烈转化为文字的奥秘有关。那惨烈的一刹那一方面为直接的陈述难以承受,直接的文字注视带来的刺激性的冲击反而使人难以展开自己面对这一刹那时的心灵空间。另一方面,“我”要聚合起生者与死者的“宣告”,那一刹那作为我们的命运出场的一个驿站而非终点。它应该是可以敞开并接纳我们的。这一切决定了第三节的隐喻式的意象化的写作方式,它更是一种精神上对待血污和惨烈、死亡与命运的方式。

(北岛)

迷途……………………………北岛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棵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鉴赏]

寻找是朦胧诗的重要主题,北岛的《迷途》即是一例,它将一代人迷茫中的追求和追求中的迷茫有机交融在一起,意味深长.不过,这首诗的诗歌构思和意象写作的方式,作为朦胧诗意象式写作的典型,更为人关注。“价值对立的象征性意象密集并置所产生的对比、撞击,构成了‘悖论性情境’,(常)用来表现复杂的精神内容和心理冲突。”

《迷途》只有短短的九句诗,通过鸽子、哨音、森林挡住天空、小路上迷途的蒲公英、蓝灰色湖泊几个意象的串接,传达一代青年迷惘与追求的双重变奏。在诗歌中,这些意象还不仅仅作为一个物象存在只起到串接的作用。每一个意象,以其暗示和象征的挥发性建立起整体上的隐喻联系,构成了整体上具有统摄力的象征性。个别的具体物象,在整体象征性的笼罩下获得了意蕴的互动与敞开,物象的感性外观与意象的多重意蕴往复振动,使有限的心灵的“胚芽”挥发成无限的精神境界,这就是《迷途》意象式语言系统的发生与完形。

具体地讲,鸽子的哨音、森林挡住天空、小路上迷途的蒲公英、蓝灰色湖泊几个意象通过不同的方式参与到了“迷途”的生成中, “鸽子的哨音”是寻找之途的诱惑和最初的指引,“高高的森林”是迷离阴郁的气氛,也指残酷的现实生活,它的“挡住了天空”本身就是迷途的原因,失去了开阔,寻找只好走在了“小路上”。“一棵迷途的蒲公英”是寻找路途上的知音,在情思与物象之间,诗人熟练穿梭,巧妙打通两者的内在契合点,意象因渗透了诗人的体验而显出息息相通的感应来。“蒲公英”也是迷途的然而又能指引,是它“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并最终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寻找就是眼睛的寻找,那么“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又是谁的?这一问必将唤醒起我们自己关于迷途和寻找的记忆,去试图触及“那深不可测的眼睛”的微言大义。实际上,这一问本身是诗歌的意象式语言系统设定的,当然,它也源于诗人对寻找与迷途纠结的悖论式的哲思。在这个意义上,“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将因为我们的加入获得意蕴上的普遍敞开,它像一个接力棒又开启了我们自己新的寻找,自然,它的“深不可测”注定我们的寻找本身就是又一个新的迷途。

履历……………………………北岛

我曾正步走过广场

剃光脑袋

为了更好地寻找太阳

却在疯狂的季节

转了向,隔着栅栏

会见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

直到从盐碱地似的

白纸上看到理想

我弓起了脊背

自以为找到表达真理的

惟一方式,如同

烘烤着的鱼梦见海洋

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

胡子就长出来

纠缠着,像无数个世纪

我不得不和历史作战

并用刀子与偶像们

结成亲眷,倒不是为了应付

那从蝇眼中分裂的世界

在争吵不休的书堆里

我们安然平分了

倒卖每一颗星星的小钱

一夜之间。我赌输了

腰带,又赤条条地回到世上

点着无声的烟卷

是给这午夜致命的一枪

当天地翻转过来

我被倒挂在

一棵墩布似的老树上

眺望

[鉴赏]

《履历》是北岛及一代知识分子的自画像。在朦胧诗的大潮中曾以出奇的冷静和尖锐刺穿了历史乌托邦的虚伪的北岛,在反思自己的“履历”时进入到了一种深刻的历史虚无感中。在对理想、真理、历史的又一次变形中,他透视出了自己在历史中出场、挣扎、寻找、然后被历史吸附、最后被抛弃的心路历程。

诗歌正是沿着这一线索依次道来。“我”也曾是历史乌托邦的寻找者:“我曾正步走过广场/剃光脑袋/为了更好地寻找太阳”。“在疯狂的季节里”,“我”“转了向”,然而这也只是“会见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窥见历史的冷漠的一面而已,“太阳”的辐射和笼罩中的精神遗产已经牢牢地塑造了“我”,“直到从盐碱地似的/白纸上看到理想/我弓起了脊背/自以为找到了表达真理的/惟一方式,”这其实是和寻找“太阳”一样有着同样的寻找方式和同样的期许,甚至是同样的欢呼:“万岁!”这是一份一脉相承的充满迷狂和暴力的精神遗产,拒绝“太阳”的身姿掩盖不住从内心冲口而出的声音(“万岁”)泄漏出的全部秘密。历史在“我”的身上顽强地复制着:“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胡子就长出来了/纠缠着,像无数个世纪”。历史的纠缠不清吸干了反叛的血性,“我”的主动的寻找蜕变为被动的应战:“我不得不和历史作战”。这是一种日见衰弱的无奈。至此,一个似乎异常吊诡的秘密终于浮现出来:“并用刀子与偶像们/结成亲眷”。这是一个“我”与历史在骨子里同构的秘密。我们不用怀疑“我”在这场战斗里的真诚,正像紧跟着秘密的出现“我”略带辩解的口吻说的那样: “结成亲眷,倒不是为了应付/那从蝇眼中分裂的世界”。我们也更不用怀疑“我”与历史之间的秘密浮现后“我”的内心的迷离。反叛历史的欲望被遏制,社会的承诺宣告失效,而日渐加重的人间烟火袅袅上升:“在争吵不休的书堆里/我们安然平分了/倒卖每一颗星星的小钱”。

个人与历史暴力的同构的命题在五四时期鲁迅那里就有着深刻的体认。他以“抉心自食”的方式将利箭同时插入自己与历史的心脏,这是一种痛苦然而也正因为痛苦而不会失去生命的感受、内心不会逐渐僵硬的选择。相形之下,北岛一方面仍固执地“眺望”着再次振拔的心灵冲动的到来,“他也仍相信历史的意义,受难者的悲剧意境也仍存在。”另一方面在他“一夜之间,我赌输了/腰带,又赤条条地回到世上”的赌徒式的意识里,我们又难以发现这一振拔的动力。因为,与历史玩这一场游戏的赌徒的命运并不在自己手中,他只是凭借不可预测的偶然性得以获得进入并重塑历史的机会,但它也可以同样遏制赌徒进入历史的欲望。偶然性,也即历史场景的变迁,给予赌徒的最终只能是一个悬置着的无根的形象:“当天地翻转过来/我被倒挂在/一棵墩布似的老树上/眺望”。在“眺望”的姿态里,有着被历史愚弄和抛弃的感慨,更有着生命的激情渐渐冷却、生命的感受开始僵硬的虚无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首诗正是一代人精神衍变的真实然而残酷的“履历”。

(北岛)

红帆船……………………………北岛

红帆船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滑进瞳孔里的一盏盏路灯

滚出来,并不是晨星

我不想安慰你

在颤抖的枫叶上

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

来自热带的太阳鸟

并没有落在我们的树上

而背后的森林之火

不过是尘土飞扬的黄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们未来的形象

就让我们面对着海

走向落日

不,渴望燃烧

就是渴望化为灰烬

而我们只求静静地航行

你有飘散的长发

我有手臂,笔直地举起

[鉴赏]

如果说北岛的《履历》在透视一代人精神衍变的残酷的现实的时候,还有着难以遏制的愤怒、“赌徒”式的再赌一把的冲动,那是他面对幻灭时本能的抵抗和诅咒,那么,在他的《红帆船》里这一切都平息了,幻灭感失去了原有的热度,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路,怎么从脚下延伸”,为自己即将开始的在废墟上的行走寻找一个妥帖的理由成为内心生活的全部,自然,寻找里离不开反思,不过在《红帆船》里,它们都是以沉静和极其感性的方式进行的。

《红帆船》更像是渗透着爱情的温暖的一段柔软的劝慰和呢喃。失去了生活的方位,更失去了对“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的信念(《回答》),因为他们已经明白“滑进瞳孔的一盏盏路灯/滚出来,并不是星星”,这是一份幻灭后的清醒。“我不想安慰你”的语气提醒我们这一对在心灵深处对于种种幻灭图景的默契:枫叶的颤抖只是摇曳的春天的谎言,热带的太阳鸟并没有眷顾自己,而森林之火也不是真的燃烧的迷津,只不过是废墟上尘土的飞扬。在种种幻象遮掩的背后,只是大地,只是满目的废墟、尘土和残垣断壁。

北岛对历史的废墟式的书写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的,这在他的《回答》中就有鲜明的体现,不过那时恰恰是对历史的废墟化处理才赋予了他进入并重塑历史的豪情和使命感,那是一种在对抗意识的激发下“渴望燃烧”的生命冲动。现在,这份炽热已经降温,北岛更心仪的是“暖流”。他分明看到了这是一个衰弱的过程,“如果礁石是我们未来的形象/就让我们走向海”。礁石应是坚硬的、倔强的,因为它经受过风吹浪打的洗礼,它也可能是僵硬的、凝固的,因为它和太多的风浪纠缠,已失去了生命的诧异和激动。而“海”是博大而深邃的,它可以容纳一切的,它又是变幻无常的,它的平静里不乏暗动的潜流。北岛也许还心动于落日的悲壮,他写道:“走向落日”,但他又拒绝“落日”的燃烧,“不,渴望燃烧/就是渴望化为灰烬”,在生命的激情还未激发时就看到它终究要归于充满灰烬的废墟中的命运,很明显。这是深沉的幻灭感带来的视力。至此,拒绝了“渴望燃烧”的冲动。北岛的选择已经呼之欲出:“而我们只求静静地航行”。在无垠的大海上,一艘红帆船载着一对相濡以沫的情侣,静静地航行,“你有飘散的长发/我有手臂,笔直地举起”,红色的帆船、恋人飘逸的长发是人间美丽的风景,“我”的直举的手臂,仿佛在导航,又仿佛是对那美丽风景的呵护,这是充满人间情怀的美好而质朴无华的生命之旅。

《红帆船》充满了感性的、平和的气氛。诗歌用意象概括的方式处理对过往生活的反思,用生活的具象场景来表达新的寻找,前者的模糊性使反思有着更为深长的延伸性,后者的具体则把新的寻找以感性的方式实现了自己与日常生活的平静的溶解,二者相得益彰,共同完成了告别和新生的合奏。

(北岛)

古寺……………………………北岛

消失的钟声

结成蛛网,在裂缝的柱子里

扩散成一圈圈年轮

没有记忆,石头

空濛的山谷里传播回声的

石头,没有记忆

当小路绕开这里的时候

龙和怪鸟也飞走了

从房檐上带走喑哑的铃铛

荒草一年一度

生长,那么漠然

不在乎它们屈从的主人

是僧侣的布鞋,还是风

石碑残缺,上面的文字已经磨损

仿佛只有在一场大火之中

才能辨认,也许

会随着一道生者的目光

乌龟在泥土中复活

驮着沉重的秘密,爬了门槛

[鉴赏]

“过去”和“文化继承”的话题是北岛诗歌常见的主题。《古寺》批判了在现代社会呼吸却睡眠在封建意识世界里的像“荒草”一样的人们,但是肯定了该继承的传统与历史,并通过它表现出对未来的希望。

通过“蛛网”、“裂缝的柱子”的意象,我们看得出这一座荒凉、寂寞的古寺只不过是座早就没有了人迹、也已消失了宗教色彩和虔诚的废墟。生命力丧失——是还未从陈旧思想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的现状的特征。诗中我们先感到两种丧失感。第一种丧失感来自时间的停止。在那里任何时间也不流动。宣告时间的“钟声”一时消失了,只有“蛛网”在“裂缝的柱子里/扩散成一圈圈年轮”。开头几句,值得注意的是自听觉到视觉的自然而然的交替。诗人自“消失的钟声”的波形套出“年轮”的一圈圈的形象,由于它们俩都具有圆形的性质,虽然“钟声”和“年轮”之间没有特别的相关性,却使人觉得这两个意象配合得很好。

第二种丧失感来自不在乎践踏自己的是“僧侣的布鞋”还是“风”、一天一天漠然生活着的苟活者所抱的希望的丧失。古寺是没有通路与外部世界联结的空间,连小路也绕开那里,只有“荒草”一年一度生长着,守卫着荒凉的古寺。但它们没有对古寺的爱情,也没有对俗世的关心,它们因为命运的决定生长在那里,直到某人将自己乱踩弄死的那天,如此生活而已。因此我们猜得出来“荒草”大概暗示那些意识不到自己的独立人格、漠然屈从于他人的苟活者。

这首诗通过“荒草”的意象向畏惧变化、顺从于熟悉的东西、什么期待和愿望也没有的生活着的人们高声喊叫着,希望他们从精神的深沉的睡眠中醒过来。但诗人不是用强硬的语调、而是用“那么漠然/不在乎”淡淡的七个字透露出内心的沉痛,与直抒胸臆的方法比较起来,具有更强的艺术感染力。但是,北岛的诗不是这么单纯。他以“荒草”的意象批判带有封建意识的人的同时,留给我们对未来的确信:“也许/会随着一道生者的目光/乌龟在泥土中复活/驮着沉重的秘密,爬了门槛”。这样,由否定的局面转换到肯定的局面,与顾城的名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差不多,如果说顾城写得明确、浅显,北岛则写得含蓄、模糊。

诗中“石碑”象征时间的无限性,同时以历史的证人出现。虽然“石碑残缺”,托“石碑“的“乌龟”还健在。在被凝固的时间和空间里为了克服过去迈向未来,诗人提出两个条件:一是“大火”,二是“生者的目光”。诗人以为只有在这种条件下,积淀下来的文化传统才能被继承。那么,“大火”、“生者的目光”指什么?“大火”暗示着能将旧社会改造的新的巨大力量, “生者的目光”意味着改革的主体,即具有清醒的意识的人。但如果将这最后几句视为某种肯定,则又有些冒险的,因为不能说这两个形象里只有肯定的意味。诗人总是让读者体验他的诗歌的朦胧性。

《古寺》思想内容的高度凝练和艺术表现上的高度提纯,使它具有小说、散文等文体所不能及的力度和容量。

(李庚夏)

张常氏,你的保姆……………………………伊沙

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

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从不向教授们低头

这你也是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是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闻名全校的张常氏

在我眼里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乡农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

带了四年

并命名为狗旦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随其母离开中国时

满口地道秦腔

满脸中国农民式的

朴实与狡黠

真是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