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神
在哥本哈根的一所房子里,正举行着盛大的宴会。宴会上的一半宾客已经坐在牌桌上玩起牌来了,另外一半人在等着夫人的安排。晚会就到这个地步,大家尽情地聊着天。有人提出中世纪比现在这个时代要好得多。大法官克纳普就热情地维护这种观点,夫人也立刻赞同了他。大法官说汉斯国王的时代才是最美好最幸福的时代。
最前面放外衣、手杖、雨伞和套鞋的那间屋子里坐着两位女佣,一位年轻,另一位年老,她们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佣,她们是两位仙女。年轻的那位是幸运女神的使者,幸运女神比较次要的礼物由她分送;年老的那位是忧伤女神,她办事总是亲自出马。
她们互相讲讲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幸运女神的使者,只做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她还没有办的则都是很不平常的事。
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为了庆贺这一天,我奉命要把一双套鞋送到人世间去。这双套鞋非常神奇:穿上它的人马上就可以去他最想去的那个地方或者那个时代,这样凡人也终于能在世间有点幸福!”
“可是,你信不信,”忧伤女神说,“他会很不幸的,一旦摆脱这双套鞋,他便会感恩不尽的。”
“这不可能,”另一位说,“现在我就把这双套鞋放在门边,错穿了它们的人就会幸福。”
二、 大法官
克纳普大法官阴错阳差地穿上了幸运女神的那双套鞋,走进了东街。套鞋的魔力使他来到汉斯国王的时代,他的脚总是踩在街上的水潭泥淖里。因为那个时代的街道都还没有铺过石面呢。“怎么回事,脏极了!”大法官说,“铺好的人行道上哪去了,路灯也不亮了!”
在最近的一个街角上,有一张圣母玛利亚的画像,他的目光落到了抱着圣婴的圣母画像上。“这应该是一个艺术馆,”他想。
突然,鼓、箫一起响了起来,强烈的灯火也燃起来了。一大堆奇怪的人走来,在最前面的是大鼓乐队,后面是一队手拿弓和弩的卫土。大队中最高贵的是一位神职人员。大法官吃惊地打听这个人是谁。
“这是锡兰大主教!”有人这么回答他。
这不可能是大主教,大法官心想。通往皇宫广场的桥根本看不见,他只看到一条长长的小河,他遇到了两个躺在一只船里的小伙子。
“先生是要渡河去霍尔门吗?”他们问。
“去霍尔门?”大法官说,“我要去小市场街的克里斯钦港!”
两个小伙子盯着他。
“告诉我桥在哪儿吧,”他说,“这里连路灯都没有点燃,脏得要死。”
他谈的越多,就越不明白那两个船夫讲的话。“我听不懂你们的话!”最后他恼怒地说,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们。他从来没有觉得他的时代比今天晚上更糟糕了。“我得找辆马车!”他想,可是马车在哪里?他得走回皇家新市场去,否则他永远也到不了克里斯钦港。
他走到了东街,月亮升高时,他差不多走完这条街了。“那搭的是什么东西?”他看到东牌楼时说。最后他总算找到了一扇小门。穿过这道门,他来到我们今天的新市场,不过当时那里是一大片草地,叫做哈兰坡。
“如果不是我看见了莫甘娜仙女,便是我喝醉了!”大法官嘀咕着,“这是怎么回事!”他又返回身来,深信自己病了。他回到街上,仔细地观察了沿途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头搭成的。“我肯定是病了!”他叹息道,“我只不过喝了一杯混合酒呀!我是不是要回去,让他们知道我很不好受?可是这也太不成体统了。”他到处找那幢房子,怎么也找不到。“太可怕了!我连东街都认不出来了!我肯定是病了!”
终于,他摸到了一扇半开的门,光线从门缝透出。那是当时的一种客栈,一种卖啤酒的小店。“对不起,打扰一下!”大法官对老板娘说,“我觉得非常不舒服!您能给我叫辆马车去克里斯钦港吗?”
老板娘看着他摇了摇头,用德语和他交谈。大法官以为她不会说丹麦话,就用德语向她表示了自己的愿望。这么一来,老板娘便把他当成了外国人。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不舒服,递给了他一瓶子水。
大法官用手捧着脑袋,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周围的怪事直犯嘀咕。“这是今晚的《日报》吗?”他问,他瞅见老板娘在摆弄一张大纸。她把那张纸递给了他,那是一张木刻板画,是科隆地方的一张天景图。
“这是件古物!”大法官说,碰到这样的古物他非常激动:“您是怎么得到这件稀有的文物的?”
几位先生听到了他的谈话,都用好奇的眼光望着他。其中一位以最严肃的神情对他说:“你肯定是一位知识渊博的人,先生!”
“不敢当!”大法官回答说,“我能讲清个把事情,这是一个人应该做到的。”
“谦逊是一种美德。”那位先生说,“但是我对你所说的却另有看法。”
“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广大法官问。
“我是神学士!”那个人回答说,“这里虽非讲学之地,我还是请你不吝赐教,你读过的古书一定不少!”
“还可以,”大法官回答,“我很愿意读些有用的古书,我也很喜欢新的,只是不喜欢《家常故事》。”
“家常故事?”学者问。
“我是指我们今天常读到的那些小说。”大法官回答说。
“啊,”那个人微微一笑,“国王特别喜欢读伊汶先生和高迪安先生的小说。书里面讲到的亚图斯国王和他的圆桌勇士们,他常以此取笑他朝中的高官贵爵!”
“我还没有读过!”大法官说,“这大概是海贝新作。”
“不是,”那个人回答说,“这本书是革曼写的。”
“原来作者是这么一位人,”大法官说,“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名字。丹麦第一位印书人就叫这个名字。”“对,他是我国第一个印书的人!”那个人说。这样,谈话一来一往进行得满不错。其余的谈话则进行得不好,时时出现牛头不对马嘴的抬杠。
“您怎么啦?”老板娘问,她拽了拽大法官,于是他的神智清醒过来了。“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他说,这个问题让他头昏脑胀。
“我们要喝香葡萄甜酒、蜜水,还有不莱梅啤酒。”一位客人大声嚷嚷。“到底怎么啦?”他说,不过他还得和他们一起喝。
他还没参加过如此粗鲁和不讲究方式的社交活动,想溜出去。但是他刚刚爬到出口,就被其他的人发觉了,他们一下抓住了他的双腿。结果套鞋被拽掉了,那一切的虚幻也都消失了。
大法官又清楚地看到他前面有一盏明亮的灯
燃着,灯后有一所大房子,是在东街上。他躺在那里,一只脚伸向一扇门,对面是个巡夜人坐在那里睡觉。
“老天,我一直躺在街上做梦!”他说,“可不是,正是东街!真可怕,那杯混合酒竟会让我醉成这样。”
两分钟后,他坐上马车,来到克里斯钦港。想想曾经历过的那些恐惧和烦恼,他衷心地赞美了这幸福的现实。
三、 巡夜人
“怎么有一双套鞋,”巡夜人说,“那肯定是住在上面的那位中尉的。”
巡夜人很想把鞋交给中尉,可是他不想吵醒屋子里的旁人,就由它在那里。
“要是把它穿在脚上,一定很暖和,”他说,“皮子真软。”套鞋穿在脚上非常合适。“要是我是中尉,我就成了个幸福的人了。”
巡夜人刚讲完他的愿望,套鞋就起作用了,巡友人变成了中尉,整个人和想法都变了。他站在屋于中央,手指间夹着一张玫瑰红的纸,上面写了一首诗:
要是我发了财
“要是我发了财!”我一次次祈祷着,
要是我发了财!我就当军官,
穿上军官的制服。
这一天终于来了,军官我也当了,
可我仍旧没有发财。
昔日的黄昏,我曾快乐又年轻,
娇小的姑娘来吻我,
因为我的童话故事多,
可还是个穷光蛋,
但是孩子只想听童话,我很富足,可惜没有大堆财宝。
“要是我发了财!”还是这句祷告,
昔日的姑娘已长成人,
她是那么漂亮、聪明和善良。
若她理解我心上的那个童话,
若她和昔日一样依然情深,
很不幸我很贫困,只得缄默不语。
我若得到充分的安慰与宁静,
我也不会把忧伤往纸上写!
亲爱的,你若了解我,
就请读读这青春焕发时的诗!
最好不要了解我,我很痛苦,前途一片漆黑。
恋爱中人就写这样的诗,这是被击破了的幸福碎片中的一半。中尉感到了,他把头靠在窗框上,深深地叹息着:
“街上那个巡夜人可比我幸福多了!至少他有家,有妻子和孩子,他们为他的悲伤而流泪哭泣,也为他的快乐而感到高兴。我若变成他,肯定比我现在要幸福得多。”
巡夜人于是又变回了巡夜人。“好一场恶梦!”他说,“我好像成了楼上的那个中尉,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惦记着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又坐了下来,低着头。他的脚上还穿着那双套鞋。
一颗流星从天上滑过。
“它消失了!”他说,“流星总是要陨落的!我倒很想更仔细点儿瞧瞧这些东西,特别是月亮,若能在那上面跳一会儿,即使我的躯骨就倒在这台阶上也是值得的。”
对于世界上的某些事情,你要小心地发表意见,尤其在你脚上穿着幸福女神的套鞋时,得更加谨慎才行。
才几分钟巡夜人的魂灵便飞了五万二千丹麦里,到月亮上去。它落在众多的环形山中的一个山上。那里有许多我们称之为人的生物,他们的样子和我们完全不二样,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巡夜人的魂灵居然会听懂他们的话。巡夜人的魂灵很懂得月球邻居的语言。他们就地球的情况争论了一阵。他们觉得月亮才是唯一有生物的地方,是最早有人类居住的星球。
让我们再看看东街巡夜人的躯体怎么样了。巡夜人的躯体坐在那里,失去了生命,棒子从手中滑掉了,他的双眼盯着月亮,望着跑到月球上的诚实的魂灵。
“几点了?巡夜的!”一过路人间。但巡夜人没有回答。过路人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他的躯体失去平衡倒下了,要知道这个人现在是死的。那个人吓了一大跳,巡夜人死了,他报告了这件事。清晨躯体被人抬到医院里去了。
巡夜人的躯体抬到医院后,被送进清洗间,人们头一件事自然是把他的套鞋脱掉。这时魂灵是要回来的,它径直奔向躯体,巡夜人立刻活了过来。他一再发誓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他再也不愿尝这个滋味了。当天他就出院了,套鞋留在了医院里。
四、 实习生
哥本哈根腓德烈医院用铁栅栏与大街隔开,栅栏的每根铁栅距离都很大,身躯瘦的实习医生可以从铁栅间挤到外面去游逛。
一位年轻的实习生脑袋虽然大了点,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他还是想跑到外面去溜鞑。要是能够从铁栅栏钻出去,就用不着告诉门房。巡夜人忘记带走的那双套鞋就在那里摆着。他想不到那是幸运女神的套鞋。此时有这么一双鞋子自然最好了。他把鞋子穿上,站在铁栅栏那里。
“要是我的头能出去就好了。”他说。尽管他的脑袋很大,但却成功地挤过去了,看来套鞋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身躯也得一起出去才行,他卡在那里了。
“我太胖了,”他说,“我还以为头能过去就行了,没想到身子却过不去。”
他想把脑袋缩回来,却办不到,只是脖子还可以随意活动。他要发火了,一点兴致也没有了。幸运女神的套鞋弄得他尴尬极了。他试来试去,就是动不了。雨倾盆而下,街上没有一个人影,门铃他又够不着,怎么办呢?他想他得站到清晨,然后有人去找铁匠,把铁栅锯断。但到时人群会蜂拥来看他被铁栅卡住。“我快疯了。要是我能挣脱掉就好了,那样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的头就脱出来了。他连忙跑了进去,幸运女神的套鞋给他带来的经历搅得他非常不安。
一夜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没有人来找这一双套鞋。
晚上,康尼克巷里的小剧院有演出,都坐满了。节目中有一个是朗诵一首新诗:
祖母的眼镜
我那老祖母的智慧远近闻名。
她要是在二百年前,早就被人烧死。
世上出些什么事,她全知道,
明年的事情她也能了如指掌,
婚铃为谁摇响,
丧钟为谁而鸣。
但是她从来不把天机向人讲。
明年会出什么事?
至于我的前途,以及艺术、国土和王国的前途,
但祖母一句话也不愿说。
我恳求,我低头,她先闭口不语,接着她又把我嗔,
难道我不是她的小宝贝?
“今天我让你高兴一回,”
她让步了,把她的眼镜递给我。
“你要把话记心中,
尽管往高贵的人多的地方跑,
找个最能看清人堆的地方钻,
然后戴上眼镜把人群瞧。
人人都像摊在桌上的纸牌。
拿上这些牌,你便能算出事情的未来。”
我向她道了谢,
但是我该去哪里?
娱乐园吗?那儿会感冒的!
东街吗?呸!那里实在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