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蒙自传—九命七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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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性本爱丘山(3)

才叹残冬冷,忽惊夏日炎。

山山皆绿染,大树尽参天。

遍地旅游客,遍山笑红颜。

山村装路灯,山下农亦贩。

枕头绣老虎,野菜团子馅。

凉拌花椒芽,热炒香椿蛋。

烧烤红鳟鱼,贴饼手擀面。

欢迎住农家,请用农民饭。

村民赚钞票,学生新经验。

五一黄金假,人流游忘返。

你钻大溶洞,我走山头看。

你登碎石沟,我爬龙王涧。

旅游再旅游,游罢都不见。

现在,这里的旅游已经火爆,用我的比较夸张的语言来说,雕窝的村口,正在变成王府井大街啦。

……

最喜是攀登,回回寻新鲜。

登山阔胸襟,爬高知宏观。

俯视思良久,鸟瞰识大千。

地面皆历历,代代又年年。

知大解渺小,知苦解甜甘。

高处可通天,日月皆为伴。

道路通远方,河流绕村边。

住屋连成片,黑瓦砌红砖。

世界何相亲,人生何喜欢。

万物尽可爱,尤其爱山川。

尚有腿脚力,策杖急攀缘。

石与石相近,谷与谷相关。

众石皆骇异,众景皆天然。

参差便适意,曲折更牵怜。

树与树比香,草与草相连。

……

荆棘织锦绣,花开遍地艳。

青蒿有佳气,蚱蜢跳可见。

蝴蝶大而黑,螳螂绿而尖。

独爬深山里,策杖敲山唤。

无琴亦长啸,有歌更浩然

……

我自己也纳闷,我可以出席不同层次的党的会议,不甚外行地提出自己的有关政治运作的意见。我可以处理各种俗务,世态人情皆在眼底,虽有冒失,大致合卯。我可以朝朝暮暮地写作苦吟,咬文嚼字,如痴如醉。我可以出入美利坚德意志港澳台,谈笑风生。而最后,最是踏实的是来到雕窝,与松鼠老鼠蝈蝈蛐蛐壁虎螳螂蝴蝶柿子山楂酸梨花椒香椿荆蒿为伍,清清爽爽,天真顽皮,土话土说,锄草种菜……就像嘛事没有一样,就像从来没有当过右派,更没有当过部长,没有当过作家也从没有浮槎四海一样。

我的农村的家紧靠大山,虽然现在雕窝已经红火起来,我那里仍然保持僻静。出门走几步是两株大核桃树,我常常在树下与老乡们闲聊天。与在巴彦岱时期一样,我的名字是“老王”。一次与贾庆林主席闲话的时候,他提起了我在大树下与乡亲话桑麻的事儿,恐怕他是在北京市委主持工作的时候听到了汇报的吧?

有一年五月二十三日,延安讲话的周年纪念,我与金宏达于青等在雕窝再往深山走的塔洼村散步,我与芳还在那里试推了推石碾子。我们非常高兴,同是下乡,又有多少连续,多少不同啊。

在雕窝过中秋赏月是人生快乐的极致,我有句云“明月落山中”,受到沪上友人的好评,我乃大写特写起“明月落山中”来:

明月落山中,世界经水洗。

……

秋月升玄镜,星辰近可语。

……

皓月正当空,高居临广宇。

高洁自无言,含羞更岑寂。

……

月清不自骄,月满不自溢。

高处不胜寒冷暖知而已。

……

观月复观星,若闻天外曲:

……

阴晴复圆缺,月事清如许。

缘高方能清,落低始得趣。

能清无所思,能高无所虑。

能缺无所失,能洁无所惧。

……

或思童年谣,或忆浣纱女。

或思昨日非,或忆旧时雨。

月下皆清幽,愧怍从心底。

……

秋月让疏星,悄然不欲举。

星众亦安然,各怀各区隅。

写月亮也是写自己。以月为榜样,以月为风格,对月而十分地感动。这也算有点不一样的吧?

也常常夜晚观星,感觉没有看月亮深。

还有一首:

老来甚贪睡,浑忘春夏冬。

已梦北柯去,忽然醒而惊。

早就不是南柯了,一笑。

满窗月光明,满地月光青。

这个“明”和“青”也是非常实际的。

披衣觅明月,明月落山中。

……

明月高而远,月光近而清。

夜空如碧海,银河游天鲸。

月气如白练,浩然贯宇中。

……

物物皆有定,事事岂无通

……

我望月洁爽,月照我朦胧。

遥遥可相对脉脉宁有情

有情本无意,无情胜多情。

皓月无遮蔽,喜极泣从中。

不知悲何自,涕泪不可停。

或谓月美甚,感极发悲声。

或谓秋殊爽,甚爽已近冬。

……

远望人境静,近听草丛鸣。

午夜歌晚月,晚月欲何从

应有天外天,应知东海东。

……

依依赏月罢,明月梦魂中。

雕窝最最引我入胜之一是那里有我的一个较大的风铃,那好像是我六十岁时贡淑芬送给我的礼物。风铃是五个音,多来米骚拉,一旦有风,响起,常常成调,有时像《苏武牧羊》,有时像《三六》……我吟之曰:

不知风何自,镇日响铜铃。

红果果方赤,秋山山更青。

几番晴雨后,一季炎凉中。

电脑敲孤叟,三生未了情。_

这首诗里有一点悲哀,更多的是得意,是不无吹嘘。文人略悲,含悲,晴雨炎凉,皆成往事,过往的是浮沉,剩下的是小说……然后以“孤叟”的名义敲出点三生未了之情来,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吗?

我也喜欢这里的夏天:

浓荫郁绿映山光,树盛苗肥草亦香,

雨雨风风全自若,生生已已总奔忙。

蝉嘶蝈叫鸟声声,万象涌腾炽热中,

绿碧连天石亦染,欣欣盛夏恁多情。

树下闲蹲无话奇,长空云淡逝依依,

咔啦噢?嗷嗷叫,农妇欢歌甚解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