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游鱼琳琅满目,千条万条赤金色的锦鲤聚合在一起,犹如一朵妖娆盛放的金盏菊。简怀箴心无旁骛,拨弄着粼粼水波,仿佛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儿。
落雪想喊人救命,喉咙却似被棉花堵住一般,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她的眼神在一刹那变得灰败黯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支细若牛毛的金针,从简怀箴的袖口中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打在银枪蛇的七寸之处。银枪蛇细长的身子用力扭动了几下,便僵直的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它青白色的身子,在一刹那间变成乌黑色,仿佛被浓墨浸染过一般。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落雪却觉得仿佛过了经年那么长。等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僵死的蛇,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
简怀箴从容不迫回过身来,姣妍的面上泛着淡淡的笑容,她若无其事地缓缓问道:“公主何事惊慌?”
“我……你……”落雪期期艾艾了半日,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她泪光盈盈,泫然欲滴,大有不胜之情态。
“本宫今日身子不适,我们改日再去探望少衡哥哥,我们回去吧。”过了许久,她方吐露出这么一句。
简怀箴微微一笑,仿佛没有瞧见面前的死蛇一般。她走上前去,把落雪扶起来,搀着她道:“我瞧公主脸色不大好,许是病了。我送公主回去吧。”她只是轻笑,笑容轻缓,似是铺了一层薄薄的水月光辉般迷人安静。
落雪无奈,只得由她扶着走。两个人踩着春日的落花,慢慢走出万安宫去。走得远了,简怀箴仍旧回过头来注视着流泻如幻的琉璃,华光异彩,惘然如梦,仿佛每从琉璃都藏着一个内敛而忧伤的精魂。
走到乾西头所前面,落雪公主重重甩开简怀箴的手,眼眸中流动着暴戾之气:“你回去吧!不用你去瞧少衡哥哥。”脱离险境后,她开始心疼那条豢养大半年,却莫名其妙倒戈相向,又莫名其妙死掉的银枪蛇。
“既如此,我先告辞了。”简怀箴纤眉舒展,随手折了一枝梨花簪在鬓角,清幽如麝,美得动人心魄。
落雪公主盯着她翩然如蝶的背影,心中一时恨极,又带了些许恨,又惹了些许怨。她的眼神,一时有些刻毒,一时又有些畏惧。她辛辛苦苦设了这么一个局,为什么会这么轻而易举被简怀箴化解了呢?
难道是她的运气好?难不成连苍天也在帮助她?落雪又急又气,心中恨意翻涌,狠狠跺跺脚,低声道:“简怀箴,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更不会让少衡哥哥喜欢你!”
万安宫一行,简怀箴对落雪的挑衅施以颜色,并予以还击,教落雪心头对她有了畏惧与忌惮。饶是如此,她仍旧有些郁郁寡欢。万安宫的“琉璃醉”曾一度让她迷幻不已。回首微茫忆翠娥,朱棣对自己的母妃,也就是练贵妃思遥,到底是怀一份怎样的心肠?
银枪蛇事件后,宫中一时风平浪静起来。这日,简怀箴与简文英相携向王贵妃请安后,简文英拖着妹子的手,一路往东走去。
简怀箴有些不解,问道:“哥哥,我们这是去向何处?”
澄明的阳光洒在简文英英朗的面容之上,他疼惜地瞧了简怀箴一眼,朗然道:“今日皇太孙在慈庆宫端华堂设宴款待你我兄妹二人,太孙少傅少衡兄也要出席。少衡兄文才武略,人所未及,又曾经舍命救过妹子。妹子当与他好生亲近亲近。那日朝堂之外,父亲见到他,也夸他是当世不二的青年才俊。““那又如何?”简怀箴的手,轻轻抚弄着颈子上的云纱。那日金水河畔,她的脖颈被方寥割伤,这几日结了疤痕,便缠一条散花如意锦烟云纱在颈间遮瑕。却不想越发衬得容颜清丽,唇红齿白,眼波不定间,眼角眉梢都似抹了一重清淡别致的温柔情怀。
“爹素来都夸你心有九窍,才智过人,碰到自己的事儿,可怎生就糊涂了?少衡兄才冠天下,名重京华,自然是佳婿人选。我做兄长的帮你们百般撮合,你别辜负我一番心意才是。”简文英说得眉飞色舞,眼中大有兴奋之意。
简怀箴只是静静地站着,衣裙之上拂了一身的光影转和,面色却惘然如水波不兴,别有一番黯然与寂寞。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我偏偏不喜欢。”她轻轻地说,说完后又总觉着心里有些发虚,便把头微微低下去了。绿鬓绮云样的发梢之间,一勾眉弯白玉钗珠华萦绕,低拂微动。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简文英并没有听清楚简怀箴的话,他见她蛾眉收敛,螓首低垂,只当她是心中羞赧,因而更上前一步,笑得合不拢嘴道:“妹子你的心事,我这当哥哥的如何不知?这回去参加皇太孙的宴会,不单你能见到情郎,我也能再见到林公公。我倒要与他好生说道说道,为何上回骗我说太液池有云舟渐台,害得你与我在那里遇到刺客。”
简怀箴顿时心下凛然,寒意弥漫,上回的事难道当真是巧合?林公公先追随太子,后侍奉太孙,总不至于与如妃狼狈为奸。可是他为何又要骗简文英呢?
简怀箴抬起头来,目光定定落在简文英爽朗的面容之上,别有深意说道:“哥哥你说得是。看来太孙这宴席我们不去亦不成。”
简怀箴兄妹携手走到慈庆宫。慈庆宫红墙绿瓦,透明的琉璃瓦顶做成黛螺形状,远连山色并起,如江水滔滔,一泻千里。宫门前面,花木扶疏,锦绣如彩裳云澜,长映着雕梁画栋上金光熠熠的描金图案。
早有羽色云衫的宫人侯在门前,见到兄妹二人,上前请安道:“简公子与大小姐请随奴婢这边来。”
于是,兄妹二人跟随宫人穿过迂回曲折的穿殿回廊,走到端华堂中。端华堂倚靠钟山而建,金碧辉煌,殿中有园,园中有湖,湖光山色,神秀清奇。园中佳花奇卉,开得正好,古木青萝缠绕攀爬,搭成浓荫翠架,宛如碧海绵延无际,银汉迢迢暗度。
泼墨流云般的花海中,有一种映日红花,别样宛转动人。花心一点,渺如陌上初熏的一抹胭脂花样儿,红得惊心动魄,魅惑招摇。红萼飘逸如红笺书成,曲曲揉碎心肠。花瓣团团簇簇,宛若薄薄的红雪轻轻洒落,堆积了轻纱薄雾而又浓墨重彩的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摇曳多姿彩,美丽地令人炫目,不似人间花色。
简怀箴望着这花,一时有些怔忡。皇太孙踱步上前,疏朗笑道:“简大小姐也喜欢我这园子里的******?”
简怀箴恍若未闻,低声轻吟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晏几道这首《鹧鸪天》,却是极美极动人。”
她边说着,边抬眼去看“******”花枝摇曳,影子落落投在她的眸底,渐渐行成一色阴翳。
皇太孙笑吟吟说道:“简大小姐既然如此喜欢,我便命人移植一株到长春宫去,教你平日里也有得欣赏便是。也不是本王夸口,阖宫之中,也唯有我慈庆宫才有三株如此国色天香的******。”
简怀箴往前走了几步,托一朵娇美红花在雪白手心,轻轻揉碎,浓艳的花汁顿时染红手心清晰的纹路。她心底蓦然一惊,隐忍问道:“请问皇太孙殿下,这几株奇花异卉是何时移来?是谁敬献的?”
皇太孙还未及回话,简文英已然在旁边长笑道:“妹子真是小女儿家,走到哪里都不忘这花花草草。太孙殿下,你说少衡兄要来,怎得还不见人影?”
“想是也应该到了。”皇太孙疏眉朗目,面色磊落:“文英兄才不见少傅一日,又开始惦记着。”
简文英抚掌大笑:“我也是帮旁人惦记着呢。妹子,你说是与不是?”
简怀箴犹自静静探看花枝,面色冷峻,对简文英的顽笑话闻若未闻。
皇太孙不禁啧啧称奇,回身说道:“这三株******移来不过半月而已,却开得这般娇艳妖娆,花姿迷人。当初林公公当宝贝一般献给本王时,这花连半个花苞也不曾见到呢。”
“林公公?”简怀箴心中又是一沉,已然隐隐猜测到一些事情,她仍旧不动声色道:“我也曾听说林公公是个妙人儿,也想见上一见。不知太孙殿下可否传林公公来,与小女子一叙?”
“唉。”皇太孙深深叹口气,剑目朗眉间浮动着忧伤之气:“你若是早来两日,或者也能见到他。可惜今日却是见不到了。两日之前,林公公急惊风发作,死在寓所之中。可怜老人家服侍父王与我二十余年,就这么死去。“皇太孙言语之间,带着深深的惋惜之意,可见平日与林公公感情亲厚。
“林公公竟是死了?”简文英急得跳将起来,高声问道。
简怀箴眼波黯淡,目光沉敛如春日黄昏中一抹深不可测的深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