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本杰明·巴顿奇事(菲茨杰拉德中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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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明智之举(2)

“我相信你能做到。”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洒脱和自然,继续说道:“有时间的话,我可能还会给你写信。”

但他却拒绝了。他说:“不要,不要写信。我受不了跟你保持这种联系。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乔治,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他们来到了火车站,然后一起去买票。

“啊!我想我看见乔治和琼奎尔了!”

说话的两个人是当年乔治在这里工作时结识的朋友,看到他们,琼奎尔觉得松了一口气,但乔治却不会觉得轻松。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虽然只有5分钟,但却是那样的漫长。他们站在月台上聊天,直到火车呼啸着冲进火车站。离别的最后一刻终于到来了。

乔治满脸都是难以掩盖的悲伤,他习惯性地要展开双臂拥抱琼奎尔。琼奎尔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靠近他,就像与一个偶然相识的朋友道别那样,只是很快地握了一下手,说道:“再见了,乔治!一路顺风!”

那两个朋友也向他道别:“再见了,乔治!后会有期!”

乔治痛苦到了极点。在恍恍惚惚间,他拎起行李箱踉踉跄跄地登上了火车。

火车很快就驶离了这个小站,开出铁路平交道,在宽广无垠的平原上追着落日飞奔而去。也许,在她彻底忘记他之前,她也可能和他一样,会注意到这一轮落日美景,然后停下脚步仔细端详,然后想起他,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这个傍晚的黄昏会永远遮住落日。同时被遮挡住的,有绿色的树、红色的花,还有他年轻时代经历的所有悲欢离合。

§§§第四章

一年之后的9月份,一个空气潮湿的午后,在田纳西州某个小城镇的火车站,走出来一个肤色呈古铜色的年轻人。走出火车站的时候,他紧张地四下张望着,当确定没有人来迎接他,反而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坐出租车到了城里最豪华的宾馆。他自豪地在登记簿上写下这样两行字:

乔治·欧凯里

秘鲁,库兹克市

他来到房间,在靠近窗户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低下头,俯瞰着窗户外面的街道,一切都还是那么的熟悉。之后,他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请问,琼奎尔·凯瑞小姐在吗?”

“我就是琼奎尔。”

“哦!”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好让声音不要发抖。然后,他用朋友之间客气而友好的口气问道:“我是乔治·欧凯里。那么,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她的声音与他们上一次分别时没什么两样,还是平静而冷漠,甚至有些无动于衷。在他的预料中,事情不该是这样。这让他觉得不安。这个声音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发出的,不仅极其平静,更听不出惊喜之情。

他真想马上挂掉电话,但终究没有这样做。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很长时间了,我都没有见到你,都有一年多了!”

此时,他终于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和自然了。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甚至精确到了天。

“能再次见到你真让人高兴。”

“大约一小时后,我会去你家拜访你。”

说完这些,他挂断了电话。

在刚刚过去的漫长的一年里,只要停下手头的工作,他就会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一刻,期待着与她的重逢。此时,他终于等来了。他也想象过与她再次坠入爱河,然后订婚,然后结婚,但他没有料到,他的到来竟然让她无动于衷。他觉得,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度过一个刚刚过去的那样的十几个月了,这段时间的经历,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身为一位年轻的建筑工程师,在过去的十几个月里,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他刚刚离开的城市秘鲁库兹克和他即将前往的城市美国纽约,他偶然间遇到了两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因此,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从一个穷困潦倒的保险推销员,变成了一位潜力无限的建筑工程师。

他站起身来,站在试衣镜前,看着自己。秘鲁的生活把他晒成了一个“黑人”,但他觉得,这种肤色极具浪漫色彩。在最近的一个星期,他多次考虑起这些问题,他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无比满意,包括他健壮的身材,也让他感到满意。唯一的遗憾是,不小心把眉毛刮坏了一些。此时的他,变得很受女人关注了,比如在船上时,就有许多女人关注着他,表现得很有兴趣。也许是他太年轻了,没有注意到这些。

与相貌比起来,他的衣服就糟糕透顶了,虽然是利马的一个希腊籍裁缝为他缝制的,但由于时间仓促,有些不尽如人意。在他写给琼奎尔的便条中,他没有向琼奎尔声明他的衣服有些糟糕,他只是告诉琼奎尔,他不希望有除她之外的人知道他来到了这里。

从秘鲁库兹克市到来的年轻工程师乔治·欧凯里先生只在宾馆里停留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太阳刚刚上升到天空的正中间时,他重新刮了胡子,扑了爽身粉——这样一来,他看起来就更像个白种人了(在最后关头,虚荣终于战胜了浪漫)。之后,他走出宾馆,乘坐出租车,向琼奎尔家那栋他十分熟悉的房子出发。

离琼奎尔家越近,他的呼吸就变得越急促。他也意识到了这个变化,但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他只是兴奋而已,并不是因为曾经的爱情而紧张。他觉得,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知道她还没有结婚。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不过,他依然将这次见面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这促使他极尽严肃地对待这件事。如果连一个女孩儿的垂青都得不到,他不会觉得自己算是取得了成功。他觉得,他至少应该高高举起这一年来取得的成就,骄傲地从她面前经过。

很快,那栋房子就隐约可见了。但是此时他的心头却涌出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一切好像都如同一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但很快又觉得发生了沧桑巨变。琼奎尔家的房子好像比以前更小更破旧了,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即没有祥云照顶,也没有紫气溢窗。

他走下汽车,来到门前,摁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黑人女仆,他以前没有见过她。琼奎尔马上就要出来了,他更紧张了,于是舔了舔嘴唇,然后跟着女仆走进客厅。

一进客厅,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发现,这只不过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并不是那个他无比向往的给予过他无穷的痛苦经历的地方。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他惊奇地发现,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已。他终于确信,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依旧简单而普通,只是他的想象让它们变了模样。

门被打开了,琼奎尔走了进来。就在见到琼奎尔的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他已经记不清她的相貌了。他觉得,自己的脸变得苍白了,声音也变得微弱了,就好像一声叹息。

琼奎尔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被从身后伸出来的一条金色丝带绑成了王冠的形状。当她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她的黑如天鹅绒般的眼睛跟他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起,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颤抖了——他发现,她的身上依然保留着一种震撼人心的魅力,这种魅力来源于她的美丽。

他们一起向前走了几步,握了握手,同时说了一声“你好”。之后,他们在相距很远的两张椅子上分别坐了下来。

她先开口说话了:“你来了。”

他心情紧张,但故作平静地答道:“我正巧顺便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情紧张得难以控制了,又不敢正视她,只好扭头看着别的地方。他知道此时他应该主动和她说很多话,但是他觉得似乎没有什么该说的,除非他立即向她炫耀他取得的成就。此时更不能轻易谈论以前的关系,因为这不会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谈论天气情况。

“我又做错了什么吗?”这种紧张的沉默让他难以承受,于是他猛地开口了。